楊廷和頭一次不是很自信地問起他的長子楊慎來。
楊慎想了想,而神色堅毅地回答說:“父親沒有不忠,恰好,正是因為父親太忠了,所以才不得不暫時如此,畢竟父親不能真在陛下為安民而不得不改製時阻止陛下改製,那樣隻會讓陛下和父親君臣之間不能和洽相處。”
“是啊!”
“當今陛下勵精圖治、仁善愛民、虛心納諫,可就是太仁愛了,也太勤政篤學了!”
“陛下真會在乎那些流民,我是沒有想到的。”
“關鍵是,連羅整庵的那些離經叛道之學,他都知道。”
楊廷和點了點頭,且一提到有為變法做理論基礎的文官羅欽順,就沉下了臉,隨後又咬牙道:
“隻怕,王陽明的那些妖言邪道,他也知道了!”
“你給南京那邊的禦史打個招呼,讓他們彈劾羅整庵,把他和那些王晉溪的奸臣放在一起,讓他致仕,至少要調到南京去!不能讓他繼續留在京裡任堂官!”
“還有,那個王陽明,他的功勞雖然埋沒不了,但人不能讓他來京師!”
楊廷和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說後,又道:“派人下個帖請梁閣老來。”
楊慎這時回道:“南京那邊已經派人去打招呼了,對於王陽明,兒子也早已把不讓他進京任職的意思傳了下去,隻是梁叔厚,父親真要請他來嗎?”
“不請不行,他是個厚道人,現在這清田改製的人,隻能讓他擔著!”
“他不擔也得擔!”
……
在今天之前,梁儲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有被平台召對的機會。
但這事的確讓他碰見了。
他因而在朝雲台門走來時,忍不住在心裡感歎:
“楊廷和果然還是不願意改製啊,哪怕在已經沒理由拒絕改製的情況下。”
“隻是,這樣一來,我就又要成首輔嘍!”
“可此時當這首輔,一不小心就容易流下千古罵名啊!楊新都啊楊新都,你不願意改製直接諫阻陛下就是,乾嘛卸擔子給我呀!你就那麼怕背個不是真愛民的罵名?”
自上次楊廷和丁憂結束回朝,梁儲讓出首輔之位後,他自己許久沒再以首輔身份立於朝堂之上。
但對於此時的梁儲而言,他也不想得到這個首輔之位。
雲台門。
當心裡鬱悶的梁儲到了這裡,看見朱厚熜垂手而坐時,也忙振袖大拜,然後立在了他麵前。
對於梁儲而言,現在能夠看見如此一位穩重且勤於問政於大臣的天子,嚴肅地坐在自己麵前,還是很令人欣慰的。
畢竟他作為清流文官,也更喜歡端方謹厚的天子,而不喜歡離經叛道的天子。
“閣老,元輔現在病了,朕的新政就隻能靠你來掌鈞了。”
朱厚熜則在梁儲站立在自己麵前後,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梁儲聽出了朱厚熜語氣中的失望與殷殷期盼之意。
他知道,陛下這是希望有一位股肱老臣為他輔弼朝政、調和陰陽、掃尾善後的。
梁儲素來不喜歡拒絕彆人,也不希望辜負彆人。
再加上,他知道楊廷和一黨的很多人都不滿他曾經和王瓊、江彬等眉來眼去,如果他再得罪皇帝,隻怕會更慘。
而他若做首輔,那就算陛下說的要繼續清算,他也可以用首輔之權,把自己排除清算名單之外。
但也正因為他沒有楊廷和那樣清正,與江彬、王瓊等人明確界線,所以他的人緣雖然好,可清譽卻不及楊廷和。
於是,梁儲忙道:“陛下,臣衰朽不堪,又多毀語,恐難為陛下起輔弼之能。”
朱厚熜道:“閣老不必自謙,也不必自毀,昔日皇兄銳意戎政,故難免寡恩於民,而使武弁為禍於城鄉,閣老為穩朝局,難免忍辱負重,所為之事,縱有他人不解的地方,朕也是能理解的,閣老如今隻儘心輔佐朕,洗心革麵就是。”
“因為朕眼下隻能靠閣老了。”
“元老大臣裡,如今朝中,除元輔外,也就是閣老能為朕分憂了。”
朱厚熜又說了一句,且問道:“難道閣老也要棄朕而去,覺得朕不堪輔佐?”
梁儲不由得兩眼一紅,忙作揖大拜:“承蒙陛下不嫌臣老邁昏陋,臣豈敢再存舍君舍國而悠遊林下之心?自當為陛下儘於王事,隻是若元輔痊愈,還請陛下準臣讓首輔之位於楊公。”
朱厚熜笑著頷首。
他相信梁儲一旦在他的王朝當久了這首輔,會越當越香,而到最後舍不得讓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