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的那個日子又到了。
冬春交際,氣溫仍然很低,空氣冰冷刺骨。頭頂的天空灰蒙蒙的,看起來不久就會落雪。
伴隨著一陣鞋底摩挲鵝卵石小徑的“沙沙”聲,一個身穿軍裝的挺拔身影在國家陵園內的某一處小小的墳塋前停駐。
夜色已深,很少有人會選擇在這個時間來陵園祭拜——如果不是他身後綴著長長的一條影子,估計會被看到人將他誤認為墓園中的幽靈之類的魔怪。
遠處的陵園墓燈投過來昏暗的燈光,將那人軍帽下的鉑金色長發和綴有三枚將星的肩章照亮。
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就會驚訝地發現,來者絕非什麼中古故事中所記錄的墓園幽魂,而是正在聯邦風頭正盛的、剛剛晉升三星上將的邶家家主·邶玉成。
在軍部權勢頗重、多次出席重要國家會議的他幾乎在聯邦無人不曉,甚至有坊間傳聞,他已經被內定為下一屆十一軍的軍團長。
把一束還沾著晨露的白玫瑰輕輕地放置於墓碑前,邶玉成習慣性地用手拂去被勤加擦拭的碑上不存在的塵灰;就在這時,一枚雪花隨風打著旋兒落下,融化在他關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冰涼的觸覺讓他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他的無名指上竟然同時佩戴著兩枚婚戒,它們在朦朧的燈光下反射出鈷藍色的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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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大雪從天而降。
呼出一口乳白色的霧氣,邶玉成直起身,抬手看了看手腕處的終端時間。
時值零點十分,午夜剛過。
整個國家陵園內一片空寂,隻餘雪花飄落的細微聲響。
“……也就是在這個時間來你這兒才能圖得片刻清靜。”與墓碑上的全息影像中的雙黑向導目光對視,邶玉成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等到天亮,這裡估計會立刻被獻花的人潮淹沒罷。
看著當前墳塋前唯一的一束白花,這個哨兵滿意地點點頭——
因為天天前來送花祭拜的人太多,國家陵園會在每晚零點前收走陸琛墓前的所有花朵;因此,他早早地在零點剛過就趕來這裡,就是為了為陸琛送上今年的第一束玫瑰。
雪花落在邶玉成的頭頂和肩膀,也落在陸琛的墓碑之上,連同那束玫瑰花一起漸漸覆蓋掩埋。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一起到白頭?
生者立於六尺之下的逝者麵前,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然而,即便早早趕來、周圍沒有其他瞻仰者的打擾,邶玉成想要與陸琛獨處的願景也始終無法實現——金發藍眸的哨兵的目光掃過緊挨著陸琛墳塋的另一座墓碑,那座同樣堆滿了白花的墓碑屬於柏開霽。
在陸琛機甲自毀後立刻選擇追隨而去,還是陸琛的匹配哨兵的柏開霽理所當然地被葬於陸琛身旁,得以長久地陪在陸琛身旁。
……但那個位置本該屬於我才對。
果然,無論多少次來到這裡,那個與
陸琛墳塚並肩的墓碑都顯得無比地礙眼。
垂眸掩去眼底近乎扭曲的不甘,邶玉成默默握緊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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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前的那個冬日,也如今天這般在窗外飄灑著白雪。
“玉成,快來!”
母親的呼喚將年僅十歲的邶玉成的注意力從星網裡的機甲視頻中拉出。
等下樓來到一樓客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邶玉成第一次見到了【陸琛】,這個父親從聯邦第三救濟院領養的孩子。
“這是【陸琛】,也是你未來的弟弟,”
母親將懷中黑發黑眸的小男孩向邶玉成的方向推了推,滿臉溫柔的笑意,“你們要好好相處哦!”
“哥哥好!”那孩子雖然與邶玉成同齡,但身形卻有些瘦弱,比邶玉成矮了半頭。看到邶玉成在看自己,他臉上頓時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主動向邶玉成問了聲好。
“……你好。”在母親眼神的催促下,邶玉成還是開口回複了。
但不知為何,也許出於小孩子敏感的直覺,邶玉成總覺得那孩子臉上的笑容很假,仿佛套上了一個焊在臉上的麵具一般。
是的,顯而易見的,邶玉成並不喜歡自己的這個新鮮出爐的養弟。
即便【陸琛】在進駐邶家不到半年就獲得了全家人的喜愛,甚至因過於懂事而讓父母心生憐惜、將雙親本該投向邶玉成的關注都吸引了過去;而且,在轉入邶玉成就讀的學校後,他也很快就成為了班級中最受歡迎的學生。
“但我並非是因為爸媽偏愛那孩子而吃醋才對他心生厭惡,”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謝焰晨一起坐在教學樓頂層的天台邊緣,邶玉成看著教學樓下被同齡男女團團圍住、笑得一臉溫柔的【陸琛】,腦海中回想起自己無意間撞到的、【陸琛】在人前人後的幾次變臉現場,微微皺眉,“但他確實讓我感到有些違和的不舒服……”
“也許你應該相信你的直覺,”拍拍邶玉成的肩膀,當時的謝焰晨不置可否地聳肩,“以後我們避免和他深入接觸就好。反正你們倆也隻是養兄弟的關係,成年後也不一定要有交集。”
覺得好友說得很有道理的邶玉成點點頭,之後就一直對【陸琛】保持禮貌但冷淡的相處模式;父母也在幾次撮合下發現確實無法讓邶玉成對【陸琛】熱情起來後無奈放棄,不再強求讓邶玉成和【陸琛】搞好關係。
然而,即便邶玉成對【陸琛】一直冷淡,但【陸琛】卻始終對他表現得非常熱切,全然一幅三好弟弟的作態。
事實證明,本以為這樣就能與【陸琛】不產生交集的邶玉成還是太天真了。
不僅比起自己這位正牌兄長,母親新誕下的小弟邶樂心反而更喜歡【陸琛】;等邶玉成和【陸琛】雙雙到了十五歲、分化成為哨兵向導後,他的那位好養弟竟然背著他去做了哨向匹配檢測,用一張高達百分之八十五匹配度的報告單直接將他的一生徹底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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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吧……?
被家族族
老通知自己將與【陸琛】訂婚的時候,邶玉成整個人的腦子都是嗡嗡的。
可即便他再不樂意,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匹配度都足以讓邶家的長輩們極力促成他與【陸琛】的結合。
“【陸琛】真的是個好孩子,即便是一開始沒有感情,隨著日後長久的相處你也會漸漸愛上他的,”
看出邶玉成對【陸琛】一直以來的不感冒,父親還特地與他單獨談了談心,“畢竟,你們可是有著那麼高的匹配度!”
邶玉成的父親和母親就是基於高匹配度結合的家族聯姻,在他們訂婚前甚至都沒見過幾次麵,但婚後一樣將日子過得非常甜蜜。
所以,他的父母也自然而然地認為邶玉成和【陸琛】也會如此。
……但真會如此嗎?
在與【陸琛】的訂婚儀式上全程無言,邶玉成看著對麵那個在自己看來臉上堆滿了假得可以的幸福笑容的雙黑向導,心中對此產生了無比的懷疑——
自覺醒哨向資質後,邶玉成可是從未在【陸琛】身上感受到一丁點兒高匹配哨向間才會有的吸引力。
但在匹配報告強有力的數據佐證下,所有人都隻會認為他們倆是天生一對,沒人會相信邶玉成自己玄之又玄的直覺。
在賓客們的歡呼聲中,無數花瓣灑落在這對被祝福的訂婚新人身上。
可是,眾人不知道的是,這對新人的其中一個已經對未來的神聖婚姻產生了強烈的懷疑,並已經決定立刻付諸實踐、加以驗證。
然後,這一驗證,邶玉成一直以來對【陸琛】產生的隱隱懷疑全都找到了原因。
瞥了眼那個坐在地上涕淚縱橫的、協助陸琛造假匹配數據的醫生,無慈悲地指示邶家的保鏢立刻將這人拉走、送入監獄;邶玉成看著手中那張匹配度隻顯示為百分之六十一的報告單發出了一聲冷笑。
“【陸琛】,即便你能騙過邶家其他人,但你騙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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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發生的一切都如邶玉成所願。
在發現他和【陸琛】的匹配度竟然真的隻有百分之六十一的時候,自覺自己被【陸琛】愚弄的邶家族老們都暴跳如雷,勒令邶玉成立刻與陸琛解除婚約;也沒阻攔邶玉成動用邶家的力量將【陸琛】所做的醜事通過星網昭告天下。
塑造多年的偽君子假麵一朝被人揭下,那人果然陷入了瘋狂。
可是,在最新匹配報告的鐵證之下,這一次卻沒人再相信他了。即使【陸琛】執意不肯解除婚約、甚至因此摔下了樓梯陷入昏迷,但他最後還是難逃退婚、被趕出邶家的結局。
“……即便你能騙過邶家其他人,但你騙不了我。”
在和陸琛去聯邦民政局辦理完離婚手續後,眼看著終於能夠將這隻偽善的杜鵑趕出家門,手撐在家用飛行器的後座上,邶玉成緊盯著那個雙黑的向導,說出了勝利者的宣判。
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住了十餘年,兩人間的距離還是第一次如此之近,邶玉成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熾
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