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役所的一路上正好能穿過府城內最大的坊市。順著李公堤行至龍津橋,沿路兩側的店鋪食肆及當街叫賣者絡繹不絕,整條街都飄蕩著食物的香氣、令人口舌生津。
大概三乘車架可通過的青石板路上多得是售賣時令蔬果的小販,韭黃、旋切萵苣、生菜、西京筍等沾著露水的菜蔬用草繩一捆、在板車上堆得高高的,煞是整齊好看;更有腰係青花布手巾的街坊婦人在酒肆中為酒客換湯、斟酒,托賣炙雞、熝鴨、羊腳子、薑蝦、酒蟹等下酒菜的商人穿梭其間。
無論是熱氣騰騰、剛出爐的鱔魚包子,用雞皮、腰腎等下水燉做一鍋的雜煮還是魚頭凍、鮓脯之類的冷切拚盤,統統不過十五文錢便能混個肚飽;但更得小陸芙和陸琛心意的,當屬那些花樣繁多的甜食果子——
甘草冰雪涼水、紅豆冷元子之類的加冰冷點即便是在冬日也十分受人歡迎;更不用說那用梅紅匣子盛儲的香糖果子、蜜煎雕花、林檎旋之類的乾鮮果點,真真是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嘗,讓遊人挑花了眼。
不提已經左手鬆子南棗糖、右手水晶膾,還眼巴巴地站在點心鋪前邁不動腿的陸芙,單是喝了半月苦藥的陸琛也想吃點甜的去去嘴裡的苦味兒L。
於是,銀錢如流水般地從舉人老爺的手裡散出去,換回大包小盒的各色甜鹹冷熱小食。
隻可惜,陸舉人嘴刁又眼高胃小,過甜過油的諸多點心隻淺嘗幾l許便再吃不下,於是這些食物最後大多都進了陸琰的肚子裡——
還好陸琰正值還在長身體的少年期、食量正是最大的時候,才能將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全部吃下;但吃了如此多的甜食也著實令他感到有些發怵。
某一刹那,少年甚至感覺自己就要將整整兩世的甜全都在今天一氣兒L吃儘了。
也就是在此時,陸琰發現,自己的這位大兄實在是不會持家,而且對於兩個妹妹更是溺愛到了極點。
不論已經年長懂事的陸芸,年僅六歲的陸芙不懂得抑製自己的口腹之欲,陸琛竟然也縱著她,無論她要吃什麼點心都買來送到她的麵前。
他的這位兄長本就有著世間極為罕見的一副好相貌,在人群煞是顯眼、直惹得往來遊人頻頻注目;如今卻完全淪為了給小妹懸掛點心盒子的衣桁,脾氣簡直好得驚人。
殊不知,此時的陸琛也沉浸在養女兒L的新奇體驗中無法自拔——算上之前三世年齡的疊加,哪怕是重生過的陸芸在陸琛看來年齡也足夠做他的女兒L。
在陸琛看來,隻因為一點小確幸就直接好感度飛漲的自家兩個女孩實在是過於乖巧懂事了,給她們買點兒L點心甜甜嘴又怎麼了?
顛了顛懷中陸芙比同齡女孩還要瘦弱些的身體,慈父心上頭的陸琛隻恨不能立刻將其喂得白白胖胖才好;若是回到他財力充足的藍星那一世,他怕不是會將陸芸和陸芙寵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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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的是,在可惜沒能生得一個女兒L身、被自家兄長當成了來者不拒的自動飯菜處理機的陸琰就要徹底吃不下之前,這條長長的坊市總算走到了儘頭。
此時,陸家一行四人的肚子都已經被小吃填飽,估計今日都已經無需再吃晚食了。
時值春日,江南正午的氣溫已經開始升高。離開了人流密集的坊市,陸琛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將一直抱在懷裡的小陸芙輕輕放下,讓她拉著陸芸的手自己走一會兒L、順便消消食。
卻沒成想,已經被諸多零嘴兒L徹底收買、對陸琛的好感度直接暴增到了幾l乎滿格的陸芙竟不願離開陸琛的懷抱。
貓兒L似的小姑娘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也不哭鬨,隻是一味地拉著陸琛雪白的前襟、求她的大兄能再多抱她一會兒L。
小孩子的喜惡最是直接不過。在今天的小陸芙心中,這個即能讓她吃到各種美食又對她無比溫柔的漂亮大兄的地位暫時壓過了一旁的阿姊和二哥,直讓一旁的陸芸哭笑不得,令陸琰大呼其“小沒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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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身旁正在揉自己有些酸痛的雙臂的陸琛,少年的雙眸中滿是複雜。
前世並未與自己這位大兄長時間相處過,他竟不知道陸琛會是這般一副寵溺弟妹的性子。
他對他們這般好,簡直令他前世的那些記憶宛如假的一般。
“我也不會日日這樣。”聽出了陸琰的潛台詞,陸琛笑著搖搖頭,“隻不過今天時值佳節、值得慶祝,自然要讓大家都過得更開心些。”
“可一年有那麼多的節日,同樣的節日明年還會再來……”陸琰微微皺眉,還想再說什麼,卻直接被陸琛往他嘴裡丟了一顆消食健胃的黨梅,登時酸得他的那張嚴肅的小臉兒L都扭曲了片刻。
“雖然你說的沒錯兒L,可獨屬於你們十五歲時的天穿節卻是獨一無二的。”身為令陸琰酸得倒牙的罪魁禍首,那人笑著捏了捏少年鼓起來的臉頰,“日後,你們當然還會有十六歲時的天穿節、十七歲時的天穿節……可它們都不會再與今天一般了。”
還未等陸琰消化完口中的酸梅和陸琛話中的意思,役所便已近在眼前了。
受前世被強行征兵、押送離鄉的影響,陸琰對此處留有的記憶便隻剩下了痛苦和恐懼。
雖然之前因更改此世的命運而感到興奮、恨不能立刻來到這裡,可真的時隔一世再一次站在役所森嚴肅穆的大門前,少年的身體卻不由得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上輩子在此間上演的諸多情景再一次被他記起,被食物填滿的胃袋開始翻騰、讓他想要乾嘔。
走在他身旁的陸琛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用乾燥溫暖的手掌揉了揉他的頭。
“好了,不要想太多,小孩子就要有個小孩子的樣子。”將他今早好不容易梳好的頭發揉亂,那人先一步擋在他的身前,正麵迎上了前來質詢的兵士。
抱著小妹站在陸琛身後的陰影裡,恍惚間,陸琰眼前混於一處的前世和今生自這一刻起開始徹底分割、就此再不相乾。
前世種種於陸琰來說就仿佛一場久久無法轉醒的噩夢,可如今,這場夢終於到了可以醒來的時候——
灑滿役所地麵的鮮血碎牙;同行役兵被扭折卸下的四肢;負責押送勞役的軍官手中那條“咻咻”作響的皮鞭;第一次上前線時因怯戰後退被督戰官親手鯊死、以儆效尤的同袍……無數畫麵在陸琰的眼前閃現,卻又全部如泡沫般消失。
最後,僅剩下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那雖然瘦削但筆直如青竹一般的背影。
下一刻,那青年對他說。
“彆怕,一切有大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