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從安渡城出來進入敵營那個時候,她們就應當對自己的命運有準備的了。
但在馮蘊的記憶裡,前世裴獗收了她以後,就將林娥等姬妾都賞給了有軍功的將領,大多數人的下場還是好的,有的很得寵愛,有的生下孩子,衣食無憂……
看來是林娥弄巧成拙,改了這世的命數。
她太傻了,把裴獗當成玉堂春裡那些紈絝公子,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靠近。裴獗多謹慎的人,要是個美姬他都收,早不知被宿敵殺死多少回了。至少上輩子,她跟著裴獗那幾年,裴獗身邊就隻有她一個……
“十二娘,你我都是齊人,當守望相助……”
林娥慌得臉都白了,趴伏在地上肩膀顫個不停,“是妾不好,妾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貴女,妾,妾掌嘴,十二娘大人大量,不要與妾計較……”
她說著便抽打起了自己的臉。
馮蘊失笑,“我又不是草船,不用往我身上放箭。卿方才正該在將軍麵前多哭幾聲,多打幾下,得將軍憐愛……”
她表情平靜又溫和,不見半分惡意,可說的話比刀尖還利。
小滿看林娥痛哭流涕,也跟著慌得掉淚,“女郎,我阿姐會不會,會不會也出事了?”
馮蘊看了看火光照耀下的營地,想了想,喚來阿樓,“去中軍帳前問問,大將軍賞我的仆女大滿,為何還沒回來?”
阿樓拱手道“喏。”
他匆匆消失在馮蘊的視野裡,不一會兒工夫,就被敖七拎著胳膊帶回來了。
“大將軍有令——”
敖七丟下阿樓,沉著臉朝馮蘊抱拳道“安渡郡太守獻美,拳拳真心,當物儘其用。除馮氏阿蘊尋糧有功,免去勞役,其餘姬妾一律充入營房,犒賞將士,以撫軍心。”
說罷,他看著小滿和林娥,頭一擺,“都帶走。”
一群兵士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拿刀的拿刀,拿鐐銬的拿鐐銬,不僅要將小滿和林娥等人帶走,跟同營地裡的其他姬妾一個也不放過。
幾乎瞬間,營房裡哭喊聲震天。
小滿嚇得花容失色,在兩個兵士的拉扯下尖叫不止,林娥更是癱坐在地上……
“十二娘,救救仆女……”
“女郎救命啊!”
慟哭聲悲涼又心酸,在這個世道,女俘的命不比牲口貴重。
馮蘊輕撫鼇崽的背毛,不讓它躁動不安,雙眼則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眾姬被兵士拉出來,拖著,拉著、拽著,聽他們哀求,呐喊,遲疑許久才出口。
“敖侍衛,帶我去見大將軍吧。”
她輕言軟語,好像並沒有受到驚嚇。
敖七略帶輕蔑地哼了一聲“女郎還是不要去得好,大將軍饒過你,你就偷著樂。再湊上去為他人求情,就不識時務了……”
周遭全是嚎天喊地的哭喊,敖七有點不耐煩,可他吃過馮蘊的東西,嘴短,也不舍得這個如花似玉的女郎香消玉殞。
“女郎便是去了,大將軍也不會見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會。”馮蘊臉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將軍等著我去求他呢。”
—
裴字旗在夜風裡招展。
中軍帳裡,裴獗身著輕甲,手提辟雍劍,正準備離營。
侍衛葉闖進來稟報,說馮蘊求見。
裴獗停頓一下,沒有出聲。葉闖以為將軍會勃然大怒,連忙拱手告罪,不料,裴獗將頭盔取下放在桌案上,抬手示意他一下,又端坐回去。
葉闖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屬下領命。”
界丘山大營多霧,夜裡周遭灰蒙蒙的,唯有中軍帳的光線最亮。
馮蘊走入大帳,不長的距離,卻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上輩子她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入裴獗大帳裡的,那時的心跳得比現在更快,恐懼比現在更多……
“馮氏女,見過大將軍。”
忽略那一束冷漠的目光,馮蘊略略低頭行禮。
沒有得到回應。
裴獗一如既往少言寡語,唯有冷眼殺人。
馮蘊主動道明來意,“將軍,我來接我的仆女大滿,她來中軍帳送雞湯,沒有回去。這是將軍賞我的人,將軍一言九鼎,不會不算數吧?”
她低著頭。
裴獗隻看得見一截雪白的玉頸。
“近前來。”
熟悉的聲線,比以前更冷,更硬。
馮蘊下意識抬頭朝他看去,視線在空中相撞,她喉頭一緊,隻覺渴得厲害,又迅速低下去,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盈盈一福。
“請將軍寬恕,我的仆女想是不懂事,開罪了將軍……”
裴獗若有似無的哼了聲,又好似沒有過。
營帳就那麼沉寂下來,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裴獗慢慢起身,朝她走過來。
盔甲摩擦出的輕微響動,在空寂的大帳內十分清楚,馮蘊就像數著自己的心跳一般,數著他走近的步伐……
裴獗身量極高,目光從上打量她,有天然的優勢和威壓。十七歲的馮蘊不算矮,卻隻及得上他的肩膀,體格的懸殊,讓她感覺到危險,情不自禁地退後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