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原來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
曾經的洮箐被薑淵欺騙,對不儘興坦白的言語深惡痛絕。
如今她卻沉吟著開口,試圖規避太尖銳的過去:“如果我說我們以後會遇見,你相信嗎?”
“我不是為了寶物來的。”
她從衣服中掏出一直懸掛在胸前的八音盒吊墜,試圖證明:“你看,這是你送我的小老虎。”
洮箐本以為蔣澤昀會再繼續追問,卻沒想到他望向她手中的小老虎時表情愣怔。
有些情緒在他的眼中閃過,可那些情緒太快,快得讓她無法抓住。
“原來是這樣。”
半晌後,蔣澤昀輕輕一笑。
這一笑如同撥雲見月,仿佛是他壓在心中的疑惑已經儘數釋然。
“你不問彆的了嗎?”
洮箐說,心中有些暗暗的懊惱。
早知道小老虎那麼管用,她就應該早一點把它掏出來。
“我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人都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好奇,蔣澤昀也不例外。
可洮箐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過去和未來都很沉重,好像都沒有成為他所期待的模樣。
“如果太為難,就不要告訴我了。”
似乎洮箐的遲疑在意料之中,蔣澤昀偏了偏頭,有些不太在意地說道。
“陸知瑜……”
洮箐絞儘腦汁,終於挑出了些能說的:“陸知瑜回來了!你們經常在一起工作,每天都很鬨騰,很煩人。”
回想起在《墨》劇組片場他和陸知瑜兩人日常的勾肩搭背,打打鬨鬨,她的眼中不自覺地浮現些許笑意。
“對不起。”蔣澤昀卻突然說。
“什麼對不起?”洮箐有些茫然。
“我以為你和其他妖怪一樣,想搶走我身體裡的那東西。”
“小瑜的阿爸為了讓妖怪們不再能危及我的性命,把那東西和我連在一起,把它藏起來,讓彆人無法取走。”
“但為了封印那個東西,他阿爸受了很重的傷。”
蔣澤昀說:“小瑜說這和我沒有關係,但我知道,都是因為我。”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洮箐終於明白,之前蔣澤昀對她深切的防備和抗拒從何而來。
她試圖安慰,卻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我有時候很羨慕小瑜,他有那麼好的爸爸。”
“可他阿爸卻差點被我害死,他也不得不去學那些他並不喜歡的東西。”蔣澤昀說。
“或許……他父親知道這件事會很凶險呢?”洮箐說。
龍珠現世,一旦落入心懷不軌的人手裡,世間危矣。
捉妖師向來以守護天下為己任。
把一半龍珠封印在蔣澤昀的身體裡,讓彆人無法得到,即使很難,卻是最穩妥的做法。
“你好好活著,才不辜負他們為你付出的這些。”
洮箐醞釀著字句,試圖穿過夢魘的迷霧,喚回蔣澤昀生的意誌。
“我當然會好好活著。”
蔣澤昀卻笑起來,仿佛她在說什麼奇怪的話:“起碼還要再活五十年。”
“為什麼是五十年?”洮箐問道。
這數字,有什麼玄機?
“我奶奶腰不好,等我能掙錢了,一定先帶她把腰治好,然後給她養老,活到一百二十。”
“而且,說不定以後有一天我爸會突然迷途知返,還清了債,好好做人。”
“五十年,是最少的期限了。”
少年抬頭注視著星河,似乎在幻想關於未來的一切。
可他的這兩個願望……
或許都沒能實現。
洮箐望著蔣澤昀此刻專注凝望星空的側臉,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很多東西。
不,那甚至不能稱之為錯過。
她以前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蔣澤昀在乎什麼,他的煩惱,他的擔憂。
她隻是簡單粗暴地需要他活著,接受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陪伴。
一個人受的傷太重,便隻能忙著治療自己,無暇顧及他人。
蔣澤昀身上承載著她對薑淵的怨懟,寄托著她對自由的希望。
以至於她忘記了,或者說刻意忽視了。
這片葡萄藤下的新葉,究竟肩負起了多少東西。
“你為什麼有那麼多白頭發?”
在洮箐思緒飄遠的片刻,蔣澤昀慢慢靠近,拿起她藏在黑發下一抹不經意間露出來的白。
“因為我是一個活了很久的老妖怪”
她笑笑,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所以不要擔心,有我在,你肯定能再活很久很久。”
夢魘中的日夜或許所剩不多,可她想成全蔣澤昀的五十年。
洮箐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就是燃燒她的魂軀。
用魂軀為蔣澤昀在夢魘中再造一個夢,一個橫跨五十年的夢。
有奶奶的陪伴,沒有債務,沒有妖怪侵擾,每天和同學玩伴一起歸家,擁有吃不完的零食汽水,玩不完的玩具……
甚至是得到父親的關愛。
在夢中,將他失去的都一一填補上。
或許這樣,他就不會再想要奔向死亡。
洮箐細細盤算著造夢的可能性。
真正的龍族壽命無窮儘,除了致命的重傷和靈氣潰散,沒有什麼讓他們死亡。
她這個半龍,少說也還能再活幾千年。
夢中一日,要用壽數十天來換。
花掉五百年造一個夢,好像也不算太虧。
說乾就乾!
洮箐幾乎從台階上跳起來:“明天去你家吧,先把你奶奶的腰治好。”
她動力十足,渾身上下充滿了乾勁。
“其實……”
說到蔣奶奶,蔣澤昀的臉上赫然有些不好意思:“奶奶一直讓我叫你回家吃飯,隻是之前怕你不懷好意,一直沒告訴你……”
?
她就說,蔣奶奶看上去很喜歡她的樣子,原來是他小子從中作梗。
“那就這麼決定了,明天見。”
洮箐啪地一聲拍在蔣澤昀的肩膀上,把蔣澤昀拍得齜牙咧嘴。
“嗯,明天見。”
被龍爪大力襲擊的少年好半天後才緩過來,幽幽地說。
天幕後的月亮光芒柔軟,照亮蔣澤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