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天有些涼意。
瑟瑟冷風吹動樹葉嘩嘩作響,老舊木門“咯吱咯吱”的,在冷寂的夜裡聽著格外刺耳。
謝見君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身側熱騰騰的,似是揣了個大火球,他揉揉眼睛,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垂眸一瞥,懷裡不知何時鑽進來個瘦瘦小小的娃娃,正扯著他的衣袖睡得香甜,小嘴吧唧吧唧地念叨著囈語,眼尾還掛著瑩白的淚珠。
他輕歎一聲,複又躺平身子,望著頭頂上撲簌簌掉木渣的房梁出神。
晌午那會兒醒來時,貨車迎麵撞過來的鈍痛讓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朦朦朧朧見著屋內牆角處站著倆人,他暗嘲這是碰上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大人了,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身躺異處,屋中陳設簡單破舊,牆邊二人,一大一小,身著怪異,卻同樣都是怯生生的目光,正直愣愣地瞧著他。
他心中莫名咯噔一聲,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四周,腦海中乍然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仔細尋之,就覺頭疼痛不已,當即栽倒在炕頭上,不省人事。
再醒來,便是現在。
他將胡亂冒出來的記憶碎片略一整理,這才確認,自己是穿了。
“這雲胡哥兒命可真是苦,剛嫁過來沒多少時日,就攤上這事兒。”
“還不是他命格太硬,克父克母,不然牧家那老兩口能著急忙慌地把他嫁過來?”
窗外細碎的說話聲,掩在鶴唳的風聲中,悉數傳進了屋子裡,謝見君往窗邊靠了靠,側耳貼在牆上,想聽聽他們都說些什麼,實在不怪他八卦,這原主的記憶可謂是少之又少,他連現下到底是什麼情況都沒能摸透,隻知道是原主娘沒了,家裡正在辦喪事。
“這好不容易把燙手山芋給扔出來了,沒想到自家爹娘逃過一劫,倒是把他婆母給克死了。”
“要我說,就是怪他自己命不好,老謝家也是倒了黴了。”
“可不是倒黴,這老牧家兩口子昧下三兩禮金不說,連套像樣的婚服也沒給雲胡哥兒置辦,大冬日的,那小哥兒拎著一破包袱,跟在媒婆後麵,哆哆嗦嗦地進了謝家大門,村裡好些人都瞧見了呢。”
“哎呦,哪裡是嫁孩子,這不賣呢!難怪這芸娘走了,親家人到現在連個麵都不露,就怕是扯上什麼關係吧。”
......
謝見君腦海中模模糊糊現出個小哥兒的模樣,未及細想,喉間一陣癢意,他止不住輕咳兩聲,咳嗽聲溢至屋外,驚動了屋簷下的倆人,隻聽著其中一人出聲打斷道,
“噓——快彆說了,那謝家小子醒了!”
“醒了又如何?不過是個傻子罷了,你擱他跟前說,他都未必能聽得懂。”
謝見君呼吸一滯,禁不住自嘲,他頂替的這位原主,可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傻子,七八歲時被村裡頑童關進地窖裡呆了兩天,救上來後,人就傻了,頭著前兩年被逼著喝了好些藥都沒見好,又過了兩年,原主爹娘便歇了心思,生下了滿崽,便是如今窩在自己懷裡,眯著眼睛呼呼大睡的小娃娃。
不難看出,這滿崽同原主的關係甚是親密,隻是算著年日,這孩子已滿五歲了,竟還穿著短一截的小褂子,裸露在外的腿腳凍得冰涼,他將身上的薄被扯下來,給滿崽裹嚴實,猛不丁瞧見他耳後淺淺的梅花印,他遽然瞪大眼睛,短促地呼出一口氣,慌忙縮回身去。
從這倒黴原主的記憶裡可知,在這個曆史上沒有任何記載的“熹和”朝代,除了漢子,姑娘以外,還有一群特殊的人,稱之為“哥兒”,梅花印便是用來分辨哥兒和漢子的印記。
這哥兒外表雖說與漢子並無大異,但身形較弱小些,亦可以同姑娘一般嫁人生子,隻是不易受孕,故而普通人家娶親,多半都不會考慮哥兒,如若原主不是個傻子,芸娘決計不能迎雲胡過門,這論起來,也說不上誰更可惜。
“都蹲這兒亂嚼什麼舌根子!”
窗外倏地響起一聲洪亮的吆喝聲,謝見君忙捂住滿崽的耳朵,悄悄拉開窗戶一道細縫,縮著腦袋向外看去,來者是福水村的裡長謝禮,這是原主極少能認得清的人。
“雲胡花錢請你們過來,是容你們來說小話的?看不著他自個兒在那忙活?不想乾就都給我滾回家去!”謝禮緊擰著眉,嗬斥躲在窗沿下嘀嘀咕咕的兩人。
二人被他說的沒臉,沉著臉嘟囔了兩句,多半不是什麼中聽的話,隨即不情不願地鑽進了靈堂。
謝見君順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望去,靈堂裡,一孱弱單薄的背影半弓著身子跪坐在地上,正往棺槨前的火盆裡扔著紙錢和金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