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棺槨裡躺著的便是原主娘,人是昨夜走的,前些天下大雨,從後山跌下來,傷了筋骨,躺在床上哎呦了好些天,又舍不得花錢尋大夫瞧病,昨夜剛歇下,腦袋一歪就沒了進的氣,還是原主進屋扯著他娘起來陪他玩時,才曉得人沒了。
雲胡大半夜冒著雨去求了裡長,今早剛把靈堂搭起來,這裡長謝禮也是個良善之人,知道他們家裡窮得叮當響,揭不開鍋,自掏腰包找村裡木工草草打了副棺槨,才讓芸娘走得體麵些。
謝見君聞之唏噓。
他將窗戶掩好,回神細細打量起屋中的陳設,這屋子低矮逼仄,並不很寬敞,隱約透著一股子淡淡的黴味,靠牆邊一處破舊的五角鬥櫃已掉沒了漆皮,立著兩把矮凳,瞧上去,也有些年頭了,他錘了錘身下坐著的炕,是黃土混著麥秸夯的火炕,還算是結實,原主記憶裡,夜裡睡覺時,芸娘就用一席白布打中間隔開,甚是簡陋。
屋門“吱呀”一聲,打斷了謝見君的沉思,他立時歪頭望去,皎皎月光下,一身著粗布孝服的少年側身擠進門來,少年個頭不高,身量單薄得很,寬大的孝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消瘦。
許是沒想炕上的人醒了,他端著碗愣在門口,黑碌碌的杏眸瞪得溜圓,眼尾低低垂著,眸中仿若隱隱水光略過,濕漉漉的,瞧上去有幾分可憐。
這應該就是方才那幾人提過的雲胡哥兒。
謝見君如是想,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卻見少年幾步跨進了門,將端著的碗遞上來,手裡還比了個吃飯的動作。
他神色一怔,這小哥兒難道是不會說話?
他思緒沉了沉,不經意間,打眼瞅見雲胡掩在孝服下的胳膊上,大片暈開的青紫痕跡,他眉頭緊凝,微微歎了口氣,早先得知原主娘並不待見這小哥兒,可沒想到他日子竟是過得這般艱難,一時心中酸澀不已。
雲胡見他端著碗,遲遲不動,當是以為這小傻子又要像尋常那般鬨著不好好吃飯,故而將碗收了回來。
謝見君呆呆愣住,尚未反應過來,就見麵前的雲胡舀起一勺清粥,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示意他喝粥。
他略一猶豫,本想著自己接過來,又擔心露了馬腳,叫雲胡看出了端倪,忍著羞意被喂了一碗粥,想來自己自懂事起,可沒再享受過喂飯這般好的待遇了,如今臊得臉都要燒起來了。
好在屋中昏暗不明,雲胡也沒得注意到,雖覺得眼前的人好似有哪裡奇怪,但因著操辦芸娘的喪事累極了,生不出旁的心思來,遂等著謝見君躺下,他便收拾好碗勺,給他二人掖住被角,便推門出去了。
謝見君憋著一口氣,待門關嚴實,才敢鬆下,雖說穿來這裡已是既定事實,但要讓他扮演一個不知人事兒的小傻子著實有些為難他,這古時村落都忌諱鬼神之說,一覺醒來,小傻子性情大變必然會引人猜忌,萬一行錯步說錯話,指不定就會被扭送去官府衙門,介時可就麻煩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穩住,畢竟有原主娘的喪事兒在這撐著,院裡人來人往的,大家夥兒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把注意放在他身上,隻等著出殯後,再做打算。
————
夜深了。
過來幫忙的農戶陸陸續續離開,屋外靜悄悄的,謝見君拉開窗欞,瞧著雲胡獨自一人坐在靈堂裡的矮凳上,背靠著柱子,閉著眼似是睡著了,粗麻寡薄的喪服掛在身上,遮不住半點寒意,小小一隻蜷縮成一團,凍得瑟瑟戰栗。
他心裡冒起一絲不忍,從炕頭上的櫃子裡翻出件勉強能穿的外衫,抖了抖,趁著四下無人,悄悄拉開門閂,輕手輕腳地向屋外去。
迎麵撞上凜冽的寒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快走幾步,將外衫披在雲胡身上。
許是察覺到有暖意襲來,少年蜷縮起來的身子逐漸舒展開來,連眉宇間緊擰的憂慮都消散了幾分。
謝見君沒敢多作耽擱,知道雲胡這是在給原主娘守靈,他蹲下身子,給麵前的火盆撒了些紙錢,又上了兩炷香,低聲叨叨了兩句,才墊著腳回屋。
這一夜總睡得不很踏實,他一會兒夢見前世那場駭人車禍,一會兒又夢見一半大小子,哭哭嗒嗒地圍著自己身邊轉悠,再醒來時,院裡吵吵鬨鬨的,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
他頭疼得似是要炸裂一般,呆坐在炕上緩了好一會兒,正想出去瞧瞧,冷不丁屋門被推開,蕭瑟的冷風瞬時灌滿了屋子,謝禮猶如一堵魁岸的高牆,直挺挺地站在門口,見他已是醒了,便開口招呼道,
“見君呐,快些出來,你叔伯嬸娘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