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家滿打滿算地也就隻有二十畝田地,相比較其他家,可謂是芝麻綠豆大點,這還是當年謝三分家時,硬從家裡要來的,否則照著他娘那偏心眼的脾性,隨便給幾匹破布,幾兜子糧食就能把他們一家子給攆出來。
分家單過後,謝三便是靠著這二十畝田地,養活著一家幾口人,早些年,日子還算說得過去,不比旁個人家富餘,但吃飽穿暖不成問題。可自打他走後,芸娘一個寡婦帶著倆孩子,過得就彆提多艱難了,田地照顧不過來,地裡頭種的豆子,都稀稀疏疏的,比著隔壁鬱鬱蔥蔥,苗挨苗的,瞧著就磕磣。哪怕是今年迎了雲胡進門,也沒能照看好。
正是因著這般,彆戶人家要收大半個月的豆子,謝見君七八天就忙完了。趕著後麵那幾天,福生拉拔完自家的,便趕著老黃牛拖著石滾來給他們脫粒。
過篩的黃豆要攤在院子裡曬乾才能裝起來,往年都是裡長謝禮去尋了鎮上的小販,趕著車一道兒過來收,今年亦是如此,家家戶戶隻需得存放好,等著小販上門,他們再拉去打麥場一一過稱,結算銀錢,但每家從裡長那兒分到的份額有限,小販收不走的,他們便要自己背去鎮子上售賣,或是去換些旁個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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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完了豆子,天氣愈發涼了下來,等不及歇上兩天,福水村又忙忙碌碌地開始下麥子。
這麥種子是今年春收時特意存下的,那會兒雲胡已經進門,收完了地裡的春麥子,他和芸娘挑著穗子粗大飽滿的,割下來,拿秸稈紮成把,豎立在打麥場上,待被太陽曬到乾鬆鬆的時候,才拿連枷打下來,挨個撿去其中那些空癟的麥粒,拿艾草紮起來貯藏在地窖裡。
臨著下種子的大半月,雲胡踩著矮梯子下地窖裡把種子翻出來,用水淘洗了好幾遍,將漂浮著的秕子淘去,趕著天兒好,日頭最盛的時候,鋪在笸籮上,放院兒裡曬乾,等著把田地耕得鬆和了再種。
謝見君也沒閒著,他拉著犁在地裡來來回回地開出犁道來,又借了福生家的老黃牛,拖著鏹,沿著他開好的犁道,均勻地下小麥種子。這鏹中間的小鬥裡裝滿了雲胡挑揀出來的麥種,鬥底開了鑽好的梅花眼,小鬥伴隨著老黃牛的行進輕輕搖動,麥種自順著小鬥底部的梅花眼,正正好漏在犁道上。
福生趕著牛走得飛快,麥種下得又密又緊,待種子都下完後,他又拖著兩個小石滾,幫著謝見君,將覆蓋在麥種上的土壓結實,這土壓緊了,麥種子才能發芽。
這小麥,打理起來也是輕鬆些,謝見君聽福生說,頭著年前時候,來地裡上一次凍水,轉過年來,上一次二水,套種玉米前後再澆上兩次水,平日裡勤去鋤鋤草,趕著明年年中便可成熟了。
麥種子一種下,年前田地裡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農活了。謝見君跟著福生忙活了一個來月,可算是能喘口氣了。
村裡人沒有農閒這一說,種地一門行當,說白了就是靠天吃飯,老天爺爺行行好時,大夥兒還有個豐收年,到年底給官老爺交稅,臉上都能樂樂嗬嗬的,若趕上收成不好,家裡壯漢便都出去打零工貼補家用,沒人會閒在家裡坐吃山空。
這會兒正好是栗子成熟的季節,家裡沒活,村裡人就結伴去後山碰碰運氣。
滿崽早早就惦記起後山的栗子,曉得謝見君和雲胡忙著種麥子,抽不出身來,就一直懂事地不曾在他們麵前提過,還是謝見君去山上砍柴,碰見小石頭他娘同村裡幾個嬸子,挎著竹籃在林間撿栗子,才順嘴說挑著閒空也去撿些栗子回來。
這栗子生吃脆甜,煮熟了綿糯,晾曬乾了放在陰涼透風的地方還能留到大冬天,介時年節時殺隻雞來,混著栗子,燉上一鍋鮮香的雞湯,一家人打打牙祭開個葷,這一年也不算白乾。
一聽說明日要去撿栗子,頭著前一天的晚上,滿崽興奮地躺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一會兒揪揪謝見君的耳朵,一會兒摸索摸索雲胡的頭發。
雲胡原是沒睡熟,被滿崽一鬨騰便醒了,擔心把睡著的謝見君給吵起來,他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將滿崽摟進懷裡,一麵輕拍著他的後背,一麵小聲地哼著安眠的歌,哄他入睡。
這曲子還是幼時聽他娘唱給弟弟的,那會兒他娘便是如他這般,將弟弟摟在懷裡,輕輕地哼唱著,他羨慕極了,那是他長到這麼大,從未得到過的溫情。
謝見君早在滿崽摸他耳垂時就醒了,想著不理這小家夥,折騰累了自然也就睡去了,眼下側耳聽著雲胡在淺淺低唱,語調清潤溫糯,像早春破冰的溪澗,緩緩蕩至他耳畔,他心頭一軟,不由得勾了勾唇,神思漸沉。
翌日,
謝見君醒來時已將近巳時,昨夜聽著雲胡哼唱,不知何時睡過去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歪頭瞧瞧身側的倆人還睡得正沉,伸手給他倆掖了掖被角,才輕手輕腳地翻身下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