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著水壺又給謝見君麵前的杯中添滿水,偏頭瞧見案桌上,被鎮紙壓住的幾張寫滿字的紙,暗道這是哪個無愣小子擱這兒糟踐他的紙墨!冷著臉撈起抖了抖,展開來看,竟是一份詳悉的明細,他怔在原地,且不論這明細如何,單看這字,圓渾流暢,運筆秀巧,便是出自不凡之人。
謝見君見他盯著那幾張紙目不轉睛,擔心是自己多此一舉,惹人生厭,忙不迭放下沒吃完的碗,迎上前去,畢恭畢敬地解釋道,“晚生怕把書箱混弄,誤了先生的事兒,故而想著給先生抄記下來,此舉若是冒犯到先生,還望先生海涵。”
“這可都是你寫的?”許褚出聲詢問他道,眼神中透露著濃濃的懷疑和猜念,一個土生土長的農家子,能寫出這麼一手好字?
“確實是晚生寫的,幼時曾得先父指導一二,識得些字。”謝見君不緊不慢地回道,語氣溫良恭儉,謙卑有禮。
許褚心中好感更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多識些字總歸是好的,有道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倘若能博個功名出來,也是好的。”
“要這功名有啥用?讀書讀得再多,還不是連屋子都不會蓋?嘖..”抽旱煙的漢子到底是把自己的心裡話倒豆子似的倒出來了。
許褚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讀書無用?那我給你出道題,你若是能答得上來,我便認可你說的!”,說罷,他捋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須,緩緩道來,“你且聽好了,今有戶高多於戶廣六尺八寸,兩隅相去適一丈,問這戶高和戶廣各為幾何啊?”
壯漢蹲坐在石頭上,雙手捧著碗,嘴裡叼著筷子,茫茫然地看向許褚,眼神中透著清澈的愚蠢,這...這老秀才說得什麼東西?
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恍惚,甭說是解題了,他們連許褚的話都沒聽利落。
謝見君起了興致,心裡暗暗琢磨起來,這題聽上去複雜,繞來繞去的,實則就是簡單的勾股定理,擱現在,隨便放給一個中學生,都能做得出來,他打了遍腹稿,隨手抽過案桌上的紙,提筆寫下了自己的答案,呈到老秀才麵前,“先生,請過目。”
許褚接過他遞來的紙,粗略地掃了一眼,猛地瞪大雙眸,連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方才所說之題出自於《九章算術》,他數次折於此,沒成想,眼前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輕而易舉地就解了出來。他按捺住震驚的心緒,怔怔地凝視著謝見君,半晌,才扯著嘴角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如此,謝見君便知曉自己這是答對了,他抱拳回之一笑,從容地退回原處,繼續吃著剛剛沒吃完的玉米餅子。
抽旱煙的壯漢這會兒已然回過神來,但他想不明白謝見君明明就是個傻子而已,怎麼還得了老秀才青眼?那許褚嘚吧嘚半天,說得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還有,這謝家傻子居然還會解題?但以他這性子,想破腦袋也不會琢磨清楚,遂安慰自己本就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兒,還是下地乾活更適合他,這般,竟也把自己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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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將餘下的活兒草草一收尾,今個兒就算是忙完了,壯漢雖不會解題,但蓋房子一把好手,許褚來來回回查看了幾番,也沒能挑出毛病來,痛痛快快結算了工錢。
謝見君握著剛到手的,還熱乎著的銅板,既是歡喜,又覺得有幾分心酸,他收拾好家夥什兒,跟著福生後麵,準備往回走,不料,臨著出門時,被許褚叫住。
他腳步一頓,不解地看向攔在自己麵前的人,隻聽得許褚諄諄道,“我瞧你這後生是個稀罕書的,然則識字,你且留一留,我送你幾本書看。”
這...謝見君略一遲疑,想著這是老秀才一番心意,便同福生知會了一聲。
待蓋房子的幾人都走遠,許褚扯著他,不由分說地拉進裡屋裡,上來就開門見山道,“我看得出來,你同他們那幾個粗鄙小子不一樣。我知你娘親去世,尚在孝期,不過三年孝期轉瞬即逝,你可有心思到我這兒來讀書,好考個功名?且不說光宗耀祖了,有這功名傍身,你的日子也要好過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