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也能給書鋪抄書,換些銀錢回來,他和雲胡手裡便能鬆快些了,況且許褚說了,他的字並不差。
書鋪掌櫃送走書生,轉頭看謝見君隻身立於門廳,身形挺拔端正,風骨峭峻,一時晃了眼,回過神來,才想起來問問他如何還沒離開,可是還有東西要買。
謝見君打心裡斟酌好字句,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初聞掌櫃的鋪子裡招募抄書之人,晚生自詡一手字尚且拿得出手,不知可否為掌櫃的排憂解難。”
“這..”,書鋪掌櫃頓了頓聲道,“恕在下眼拙,敢問小後生可是有功名在身?”
“不曾。”謝見君拱手道,“晚生本是農家子,承蒙村中學堂先生厚愛,於近日方開蒙,正直家裡母親孝期,三年內不可參加科考。”
書鋪掌櫃捋了把稀疏的胡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他這書鋪其實並非缺抄書之人,隻不過是他想借著抄書之事,送個人情罷了,倘若將來有功名在身的書生,青雲得路,一朝翻身入了朝堂做了官,他也好跟著沾沾光。隻眼下這人,雖氣質溫潤儒雅,一身讀書人的清貴,但畢竟這個年紀剛開蒙,自然比不得那些個童生秀才,更有指望。
謝見君並非愚笨之人,見狀,便是知曉書鋪掌櫃的心思,他沉默片刻,照常行了個禮,轉身掀開門簾,出了門。
雲胡正乖順地坐在屋門外的石階角落裡愣神,滿崽依靠在他身側打起了瞌睡,因著怕他著涼,他從竹簍裡翻出今早特地帶著的夾襖,將人一整個裹在懷裡,擋住穿堂而過的瑟瑟冷風,抬眸見謝見君從書鋪裡出來,他神色惶惶地挪了挪身子,翹首問起,“可、可是都買好了?”
謝見君頷首,收斂起沮喪的心情,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意,“嗯,都買完了。”
“那、那就好。”雲胡眉眼彎了彎,“趁著天兒、天兒還早,咱們往回、往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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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因著心裡盛滿了事兒,謝見君悶著頭,走路飛快,他步子邁得本就寬大,幾步就將雲胡甩到了身後。隻待他從憂慮的心緒中拔出身來,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出老遠,忙不迭扭頭,雲胡背著竹簍,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小跑著追著他的步子。
他頓覺歉意,“對不起,是我走得太快了。”
雲胡搖搖頭,他雖不知謝見君在書鋪裡發生了什麼,但也能瞧出他眼下心緒不佳,他手伸進衣袖裡掏了掏,摸出兩個油亮的毛栗子,這原是特意留著哄滿崽的,怕他一路哭鬨起來,折騰個不停,而現今他小小一人兒縮在謝見君身後的背簍裡,身上蓋著薄夾襖,正睡得昏天黑地,隻怕是到家前,都不會醒來了。
他放心地掰開栗子殼,將栗子肉遞給謝見君。
“這..”謝見君不解,溫潤的目光中帶著疑惑。
“你、你吃、是甜的。”雲胡往他麵前推了推,他懊惱自己笨拙,竟是連句像樣的安慰人的話都不會說,隻乾巴巴地低聲道,“吃甜的、高興”。
謝見君微微一怔,反應過來這小少年此舉大抵是在哄他開心。他從雲胡手裡接過白嫩的栗子肉,這栗子肉入口脆生生的,嚼起來“咯吱咯吱”,甜津津的滋味縈繞在舌尖,久久不散,撫平了他心中失落的情緒。
他眼眸眯了眯,喉嚨深處溢出一抹低笑,“若是一會兒滿崽醒了,鬨著要吃甜栗子,可就沒有了。”
雲胡踮起腳尖,打眼看了看背簍裡熟睡的滿崽,伸手給他掖了掖夾襖,再望向謝見君時,眸光中透著一絲難掩的狡黠,他手擋在唇邊,將聲音放得更低,
“我們、我們不告訴他、偷偷吃掉。”
暮色西沉,縹緲浮雲間,落下一抹餘暉,少年靦腆的笑容浸潤在細碎的光影中,謝見君呼吸一滯,好似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打心底裡破土而出,細枝抽芽,嫩綠冒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