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方鎮子上回來,已逾幾日。
尋常白日裡,福生那兒接了活,謝見君便跟過去幫著搬搬東西,搭搭屋頂,賺個二三十文,這村裡人都是緊著褲腰帶生活,出手自然趕不上老秀才許褚大方,但好在能賺一文是一文,碰上東家管一頓晌午飯,還能省下一口家裡的糧食。閒時,得了空,忙完家裡的活兒,他便窩在院子裡練字。
買來的毛邊紙雖較之宣紙,價錢上要便宜些,但這般大手大腳地拿來揮灑,到底是舍不得,他從田地裡找了塊略顯平整的方磚,平日裡用毛筆蘸了水,在方磚上練字。被毛筆潤濕的方磚隻肖的往太陽底下一扔,三五刻的功夫就曬乾了,如此還能反複用,一直練到對某個字有把握,他才謄到紙上去。
轉眼,自那日拜彆許褚已有十日之久。
起早,天剛破曉,山林間薄霧將散未散,謝見君被雞鳴聲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側身往旁邊一探,被窩裡已經涼了,隱約聽著屋外傳來“咕咕咕”敲打食盆的動靜,他麻利裹上外衫,推開屋門,乍寒的冷風穿堂而過,他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哈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
院裡的雲胡將拌好的雞食倒進食槽裡,帶著滿崽站在屋簷下盥洗,今個兒適逢初五響水大集,他們倆要去集上置辦點東西。
謝見君因著要去許褚家送字帖,便沒得與他二人同行。
吃過早飯,趕著日頭還沒爬上來,他背上竹簍,鎖好門,將倆人送到村口界碑,眼見著人走沒了影,才緊趕慢趕地往村南邊的小院走去。
遠遠見許褚的小院,謝見君放慢腳步,先是喘勻了氣,又整了整一路走過來有些不平整的衣衫,方才抬袖輕叩了叩院門。
許褚等他良久,聽著動靜,立時就拉開了院門,將人迎進來。
謝見君從竹簍裡拿出兩吊豬肉和十來個雞蛋,雙手遞送給許褚,恭順作揖道,“學生謝見君,特前來拜見先生”。
前來拜師,他不好空著手,提早從孫屠戶那兒買了豬肉,又將攢了幾日的雞蛋,一並拿了來,抵作束脩禮。
好在許褚也並非那貪財之人,平日裡農戶送孩子來讀書,也不過就是拿些雞蛋,提一兜子白麵,趕上家裡實在揭不開鍋,孩子又卯著勁兒想讀書,過來磕個頭,行個拜師禮,他也就收下了。
如今見謝見君這般懂禮數知人事,他臉上難掩欣賞之意,“莫行這些個虛禮,你的字呢,快些拿出來給我瞧瞧。”
謝見君低低應了一聲,腰背躬得更深了,他將豬肉和雞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把好生保存的字帖拿出來,展給許褚。
許褚相看片刻,不由得蹙起眉頭,好半天,才緩緩說道,“你這字....”,他頓了頓,“先前見你字寫得清雅秀朗,怎練了十天,落筆反而虛浮軟弱,不成大器,可是偷懶了?”
“學生每日都在石磚上練字兩個時辰,不曾懈怠一日。”謝見君連忙替自己正名。
“緣何在石磚上練字?”許褚不解。
謝見君麵上閃過一抹難為情,“不瞞先生,我家中境況,先生亦是知情的,學生前些日子去鎮上買紙,單單這毛邊紙便是二十文一刀,即便我正反兩麵用,這一刀紙也用不了多久,學生一手拙筆,不敢輕易浪費,便想出在磚石上練字的法子,如今看來,倒是學生愚笨了。”
許褚頗為意外,先前他也曾聽村裡人說起過這謝家小子的事情,隻是那日好心提點一二,這小子就滿頭應下,十日不見,他還當這農家子一時興起說,過後便拋之腦後了,不成想,竟是個有心之人,但儘管如此,對於謝見君在石磚上練字一事,他還是不太讚成,“這石磚比不得紙張,你落筆輕重,還是要寫在紙上才能切身體會。”
謝見君自是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如若不是家中一貧如洗,他斷不會為難自己。一時間,想要賺錢的念頭迫不及待地湧上心頭,他微眯了眯眼,斂去心中的燥意,“先生之意,學生領悟了。”
“孺子可教也。”許褚滿意地捋了把細長花白的胡須,從書箱裡抽出他當年科考用的書,拍去上麵的浮塵,遞給謝見君,“這幾本書你拿回去,仔細謄抄一份,書上有我先前讀書時標注的注解,你可試著先行理解一番,如有不懂之處,便記錄下來,待幾日後,考校時,我再同你細細講解。”
謝見君輕手輕腳地接過這幾本書,如獲至寶地小心翻看了兩頁,果真有密密麻麻的注解,他上學時曾研讀過這些個四書五經,雖不得其中全部要義,但也懂個一知半解,如今結合著許褚的注解,已是能通曉個差不離。
許褚見他待書如此看重細心,便放心讓他拿走,帶回家中謄抄,臨走時還叮囑他,讀書之事急不得,切不可好高騖遠,急功近利,須得腳踏實地,砥誌研思。
謝見君前世十載寒窗,讀書一事亦有自己的習性,但因著是許褚的教誨,他微微躬身,端正恭敬地謝過,趕著孩子們來學堂上課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