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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雲胡和滿崽還未回來,謝見君進門時,順手將院門一並帶上,平日裡滿崽嘰嘰喳喳地圍著自己身邊轉悠,如今屋裡屋外安安靜靜的,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他將背簍往牆邊一掛,抬眸望了望不遠處的山林間,琢磨著雲胡和滿崽這會兒也該走到響水大集了。
如他所預料那般,
走出村口沒多遠,就碰巧遇上同去趕集的福生和他娘,雲胡帶著滿崽搭了福生家的牛車,沒費什麼力氣就到了集市上。
謝過福生後,雲胡緊緊握著滿崽的手,倆人擠在烏泱泱的官道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挾著,在集市裡慢騰騰地轉悠起來。
這響水集是附件幾個村落裡最為熱鬨的大集,每逢五日,十裡八鄉的人都會來這兒趕集買賣東西,各式攤鋪比比林立,挑著擔子的小販好似滑溜溜的泥鰍一般,在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鑽來鑽去,肆意穿行,清脆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雲胡一麵牢牢抓著滿崽,不敢鬆懈,生怕人多,他給擠沒了影兒,一麵墊著腳尖兒,抻長了脖子,四下張望著。他趕在這個時候來響水集,是想裁段粗布,回去好給謝見君做兩身正經衣裳,他現在穿著的,還是從前那人的破衣裳,在地上摸爬滾打,已經折騰得不成樣子,恐是再洗上個兩水,就能扯破了。
先前他們去四方鎮賣栗子時,那金穀小二就因著謝見君穿著素樸,磨破的袖口處補了兩口碎布補丁,便斜著眼睨他。他曉得謝見君從不會將這種事兒放在心上,但自個兒心裡怎麼也不是個滋味,這才冒出想要給他做兩身整齊衣裳的念頭。
他從布匹販子那兒扯了截黛青粗布,盤算著拿來給謝見君做長衫,這鎮子上的讀書人可都是這般穿著,謝見君本就生得雅致端方,這布料襯他正正好合適。
至於換下來的舊衣裳,他想裁了做布鞋,滿崽個頭竄得快,腳也跟著長,今早給他穿鞋時,他便摸著這鞋有些打腳,小家夥的大拇指頂得繃直,幾乎要將鞋尖戳破。他自小穿得都是雲鬆不要的鞋子,自是知道擠腳的苦滋味,左右不過他勤快些,總不能再委屈了滿崽。
他心裡合計著,冷不丁覺察到衣袖被輕扯了扯,他微微垂眸,滿崽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圓眸,正懵懵懂懂地望著自己。
“怎、怎麼了?”他半蹲在滿崽麵前,給他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額發。
“雲胡,阿兄還會來尋咱們嗎?”,滿崽嘴裡咬著麥芽糖,含含糊糊地問起。
雲胡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不曉得滿崽怎麼突然問起謝見君來,他訥訥地解釋道,“他、他不來了、他去找先生識學問了。”
滿崽低低地“哦”了一聲,看不出喜怒,好半天,才又開口,“那阿兄是真的要去讀書了嗎?”
雲胡點點頭,想來大抵是平日裡他們倆閒聊,叫滿崽聽了去,他沒往心裡去,卻見滿崽探出腦袋,緊張兮兮地朝著四周圍張望了一圈,而後攀住他的脖頸,煞有介事地湊到他左耳邊,小聲耳語道,“雲胡,我覺得現在的阿兄,同以前的阿兄不一樣了。”
雲胡乍然頓住,臉色倏地煞白,他不自覺地咬緊嘴唇,直愣愣地盯著滿崽,好半天,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裝作無事地顫顫道,“怎麼、怎麼就跟從前不一樣了?”。
滿崽抿著嘴,臉頰兩側的小奶膘緊繃著,一板正經地思慮片刻後,又茫茫然地搖搖頭,真要論如何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我喜歡從前的阿兄,但我更喜歡現在的阿兄。”
聞言,雲胡稍稍鬆了口氣,一顆心安安穩穩地跌回原處,方才可真是要嚇死他了,他還當是滿崽看出了什麼異常,要知道,當初他答應幫謝見君圓身份時,可是沒想著要同滿崽說實話的。
現下聽滿崽這般說,他才反應過來,幾乎連他都要忘了,如今朝朝暮暮相處的這個人,空蕩蕩的皮囊下,早已換成另一人了。滿崽說他更喜歡現在的阿兄,而他又何嘗不是?
遠在家裡的謝見君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抬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暗自嘀咕了一句,“這是誰再惦記我呢?”
他將劈好的柴火跺在院子西北角上,轉身見一旁的小柴房裡亂糟糟地堆滿了雜物,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想著閒著也是閒著,正好將這小柴房收拾出來,入冬後,就把柴火都跺在柴房裡來。
他擼起袖子,兩步跨進了小柴房,悶著頭收拾起來,這一忙活,便是大半個時辰匆匆而過,好不容易拾掇出能過人的道兒來,他一把掀開落滿了灰塵的篷布,冷不丁被眼前這一圓溜溜的玩意兒引了目光。
這篷布下蓋得嚴嚴實實的,居然是一盤老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