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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中毒

陳秉江身旁的範表妹也驚得不輕, 她羨慕又震撼的結巴著?看向陳秉江,試圖求證:“江表兄,是……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陳秉江哪見過這種場麵, 說不出所以然來。

但按照狗血文邏輯,他還?真不能打包票, 萬一這就是哪篇他沒看過的劇情呢?世間男人可以納妾,長公主仗著尊貴之軀想去尋歡作樂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曆史上也多有這類事情, 隻?不過這長公主大膽到敢當眾宣布罷了。

不過她當眾宣布又是什麼意思……在場的都是達官貴人, 帶來的青年才俊也都是自家嫡子嫡女, 貴精不貴多,就沒看見幾個庶出的。難不成長公主還?想對?在場這些人中?的某些表達意向?

在場的眾人雖說都是禮數俱全的有身份之人,這會兒?也忍不住低聲交頭?接耳猜測起來, 嗡嗡聲半晌沒有平複下來。

長公主年近四十,是一個保養得極好的美婦人, 眼角連細紋都沒生?出來,露在袖口領口外的一抹肌膚至今白嫩得如?同豆腐。但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鑲邊金絲鸞衣:霸氣的金鸞在衣上纏繞著?,而裙擺邊上還?繡滿了花團錦簇的牡丹, 金絲銀線與寶石沉甸甸得將這件衣袍裝點得絢爛華美。

長公主又頭?戴青藍色的紗帽,上麵鑲嵌了一排珍珠與貓眼兒?寶石,腦後發髻上斜插著?幾支累絲蟬玉寶釵,兩耳上是鮮紅欲滴的琥珀耳墜, 乍一看有點像駙馬或是探花的穿著?, 衣服上卻又帶著?皇家獨有的象征。

——這身穿著?是長公主特地命女官縫製的,看起來不那麼女兒?氣, 也不是她的平常打扮,穿上後橫刀闊馬的往那裡一坐, 又有著?皇家氣概,滿身英武之氣;又不遮掩女性柔美與珠光寶氣的熠熠生?輝,將人的氣質襯托更佳。長公主今日?沒做什麼大的妝容,隻?抿了紅色的口脂,卻反而襯托得氣色更佳了。

她站起來傲慢的宣布自己要?納妾時,漫不經心的神情氣勢再搭配上這身漂亮衣裳——連旁邊的夫人們都有些移不開目光,更有著?說不出的羨嫉。

“……母親。”長公主的幼子也按照次序坐在最前麵,等到親娘當眾這麼宣布,周圍人驚異的眼光掃向他的時候,長公主幼子沉默寡言的低下頭?,逃避似的不看任何人,卻沒有一點驚訝。這件事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

“……”在場的氛圍一時間便有些尷尬僵住了。長公主作為?主人家,這一上來沒有招呼大家暖暖場子,反而是先放了個大炸//彈,誰都不知道她準備做什麼。這會兒?那些有身份的夫人們也都沉默著?不敢開口,因為?沒人拿得準長公主是什麼意思,後續要?怎麼發展。她們便也不好出聲打岔把?這一茬子揭過去了。

萬一她們沒和長公主通好氣,被當場打臉反而下不來台麵也是有可能的。

誰料還?是長公主自己,說完便若無其事的重新坐下了,示意宮人們不要?耽擱,繼續上菜,招呼大家都開始用午膳,竟像個沒事人似的了,好像她剛才隻?是為?了宣布這一下而已?。

“……這。”陳秉江感覺更驚疑不定了,心中?憋的厲害,忍不住往旁邊瞄了瞄。他看到新認識的兄弟宋遇就在旁邊那一桌,離他坐的距離不遠。陳秉江眼珠轉了轉,就有了主意,他看向腳下,這裡是作為?露天用膳的場所被臨時清理出來的一片區域,地上都鋪著?錦緞,旁邊就是擺著?花盆與植物的庭院,有一些碎石子和落葉在人們行走?間被不可避免的帶了過來。

陳秉江用腳尖把?一顆碎石子碾過來,掂量了掂量準頭?,悄無聲息的踢了過去。

“……!”宋遇在突然間狐疑的轉頭?,低頭?看看後四下打量,然後他就發現了作弄他的人是不遠處正笑得促狹的少年世子。宋遇的表情變得有點沒好氣,卻也配合的不著?痕往這邊傾了傾身體,壓低聲音問:“陳弟,勞累一上午了,你不餓嗎?這可是宮中?禦廚鉚足了勁做的席麵啊。”

就算宋遇沒那麼有口舌之欲,他也對?京城中?最高水平的一餐抱有興趣,正要?趁熱品嘗呢,就被這新認識的小兄弟叫住了。

陳秉江也很不理解,同樣?壓低了聲音震驚的問:“宋兄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好奇嗎?”長公主剛說了那種石破天驚的話,宋遇兄弟居然能心無旁騖的專注於膳食?沒見範表妹這會兒?也從他身旁時不時瞄過去,期待的望著?宋遇那邊,都想蹲一個討論呢。

——小表妹也愛美食,但她同樣?愛八卦。她就是那種可以享受美食傾聽八卦兩不誤的人才。瞧瞧現在,女孩手中?筷子不停,細嚼慢咽舉止矜持優雅,看起來仿佛專注的在品嘗食物,時不時還?羞澀一笑,和那些貴女們沒什麼不同。實際上她的耳朵豎的尖尖的,陳秉江這邊的話她能聽得一句不漏。

倒也是,按照範表妹往常的話來說,就是耳朵和嘴巴都沒在同時占用,怎麼就不能一起並行了呢?

“陳弟,就算我好奇,我也不懂啊。”宋遇無奈的攤了攤手,讓陳秉江看他的同桌人。那桌坐的都是官宦子弟,各個麵容陌生?,說不清是外放官員子女還?是京中?哪家高門大戶,宋遇和他們沒有共同話題,氣氛很是冷淡,就算心中?好奇也無處打探啊。

“哥,你不懂可以和碧兒?的表哥慢慢談論嘛,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宋遇的妹妹宋霏同樣?無奈的在旁邊搖搖頭?,給自家兄長加油打氣。她自己則去看了一眼新玩伴,發覺範碧都吃得津津有味了,宋霏也頭?都不抬的連忙開始品嘗起來,神情間都帶著?一股雀躍的意味,完全把?這次宴會當成真的來混吃混喝的了。

“筍蒸鵝,酒澆江瑤,東坡豆腐,炒蟹辣羹……”宋霏能叫出名?的菜肴不少,但宴上還?在流水般的端上更多她不認識的熱騰騰菜肴,忙得宋霏眸中?光亮,嘴中?念念有詞,再也顧不得抬頭?了。

陳秉江和宋遇對?視一眼,都忍不住赧然失笑,為?自家妹妹的表現感到有些窘態。

陳秉江還?不死心,想要?再和宋遇說點什麼,突然的,康王妃一巴掌隱晦的拍在他背上,轉過頭?來橫眉冷目:“作什麼怪呢?老實點吃飯!在外麵表現那麼不穩重,你覺得哪個姑娘能看得上你!”她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範夫人那邊,想說點什麼又硬是咽了回去,最終隻?是瞪著?陳秉江。

“……”陳秉江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表麵卻蔫了,老實屈服在母親氣勢下。他不就是從穿越後突然找回了少年時的意氣奮發,有點蠢蠢欲動了嗎?

康王妃方才冷了一下臉,又很快變回了往日?的溫柔慈愛,不忍心的放輕了聲音開口給兒?子解釋:“行了,看你問東問西的,這事你娘知道。”

陳秉江和範表妹齊齊眼中?一亮,臉上就帶著?渴望望過來,洗耳恭聽。若不是宴會上人多,他們能諂媚的一個在左邊捶肩,一個在右邊揉腿。

“長公主殿下她也是沒有辦法。”康王妃唏噓著?,“她的幼子體弱多病,一直說不下人家,不是她看不上女方,就是她中?意的女方家不忍讓孩子嫁過去受苦。所以長公主近年才這麼酷愛舉辦各種宴會,方便了我們。”

“誰知道……就算是我們這種沒有刻意打聽的人家都聽說了,近來長公主府上去了好多媒人,全都是想給她幼子說婚事的。”

陳秉江順理成章的猜測:“是那些人家的女兒?哪裡不好嗎?”

“不,都很好,就是太好了。有的家世不俗,有的父兄得力?,還?有的才貌雙全……”康王妃反而否決了猜測這麼說道。她在兩個孩子好奇的眼光中?,夾了一筷子烤的皮酥肉爛、香噴噴直冒出誘人蜜甜味的烤鴨肉,頓了一下,舉在空中?饒有深意的問,

“這道皇家特供的八珍烤鴨,若是隻?有我這一夾,我是分?給江兒?好還?是分?給碧兒?好?”

範表妹一愣,撒嬌的湊過來,對?長輩賣乖著?:“姨母當然是給和你最親的,也是最貼心的碧兒?啦!”康王妃聽得忍不住逗她:“我最親的人難道不是江兒?嗎?”

範夫人在旁邊也聽得過來湊趣,一臉傷心:“碧兒?,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最親的人居然是你姨母嗎?什麼都彆說了!”

“啊,我……這……”範表妹端水翻了車,一時慌了神,靈光一閃間她突然悟了,連忙略過這一茬加快了語速說,“我知道了!”

她信誓旦旦的說著?:“好的女兒?家太多了,而且這種狀況明顯是有問題的,所以長公主反而誰都不敢選了。像他們說的,各個都很好的話為?什麼會突然看上長公主殿下家的幼子呢?”

“就是這麼回事。”康王妃讚許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可惜。要?說妹妹家的碧兒?年紀正合適,又是表兄表妹的,品性和性情也好,說給自家江兒?正好,誰知道兩個孩子之間相處得就像是親兄妹,兩家長輩隻?好打消念頭?。康王妃也是真喜歡這個小丫頭?。

“那些貴女們或多或少都和皇子勢力?們有些關?係,他們這是都把?主意打在了長公主身上了。”康王妃冷笑一聲,最後一句話忍住了沒說,“……”

況且這背後,說不得是京城中?最大的那位在暗中?默認指使的呢。

按照這種如?火如?荼的瘋狂景象,長公主若是沒有合適的看好對?象,哪敢選那些貴女們呢?但若是此事皇上也在暗中?支持,長公主就失了最大的底氣,心中?不樂意也不能得罪,隻?好另尋辦法了。

“所以長公主此舉是為?了自保?”陳秉江也明白了,隱隱猜出母親未說之意。

長公主在宴會上當著?這麼多達官貴族的麵宣布自己的決定,不是看上他們的孩子,而是那些貴女背後的家族也混在其中?。她既然這麼開誠公布的說了自己的條件,就是要?那些想拉攏她的人知道,一切得按照她的規則來:

‘想往我們府上塞一個有話語權的姻親,那就來啊,長公主本人不比她兒?子重量級多了?你們要?是真有誠心,就做好送家中?男子入公主府為?妾的準備!’

這樣?一來,也不算是長公主在公然違背拒絕皇上的想法了,而她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刁難那些有心人,而不算是在得罪他們了。

這是長公主的手腕。

旁邊的範夫人聽著?聽著?,呷了一口茶水也湊過來加入了對?話,她看的很明白,唏噓道:“就是可憐了那孩子,這事一出,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

“卷入這種事情,本來他就不好找了。”在宴會上,康王妃就說得隱晦,“且等著?吧,可能得往外地那些官員家中?去找找女孩。”

奪嫡風波一日?不平,就算長公主能用納妾這種石破天驚的歪招暫時抵擋下來,她幼子的妻子人選也會一直被那些家族虎視眈眈盯著?,想說人家隻?會是難上加難,京中?不一定還?有這樣?的合適人選。

想到這裡,陳秉江心中?一動,下意識向宋遇那邊看過去。他再一回頭?,發覺範表妹也若有所思的望著?那邊。

表兄妹倆眼神一對?,就知道對?方腦中?想到了什麼地方。

“碧兒?,這都是沒影的事,你可彆去撮合。”陳秉江先發製人的警告一句。範表妹不服氣的跟著?嘀咕:“我隻?是那麼一想,要?論起來,我還?擔心那種病弱身子……配不上人呢!”

……消了心中?疑慮,陳秉江也老實品嘗起了宴上的珍饈佳肴。等大家都七七八八的吃好,一頓飯罷,時間也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到了下午,賞花宴就基本上接近結束了。或者說,經過上午的相看注意,夫人們互相心中?都有了些底數,下午就隻?剩她們之間互相接觸,在拉家常中?試探了。若是哪兩家談得好,能結下親事也是順理成章了。

這些都是夫人社交,不乾小輩們什麼事了。青年才俊們一上午吟詩作對?,該賞的菊花都賞過了,詩會也意猶未儘的完成了,下午的活動自然結束了。若是沒玩夠,也能三五成群的再招呼著?相約去哪裡騎馬。女孩們那邊同樣?,就像小表妹,熱情的當場就要?跟著?宋霏姐姐去他們家再玩一下午。

“等等我,我也去!”陳秉江沉吟一下,當場做了決定,追上了範表妹。

他和宋遇都想在賞花宴結束後請位大夫去給真世子周晨看看,但宋兄說他們家認識一位退休的禦醫國手。既然有這樣?一位德高望重醫術精湛之人,陳秉江自然省了心。他想看看,周晨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樣?。

“——世子爺!這邊!”陳秉江才出了長公主府,四處尋找自家的馬車,已?經趕過來和馬車夫做了一輪替換的有安眼尖的從遠處喊道,他跳上車,調度著?準備趕車過來。

陳秉江左右看看,範表妹和宋遇一家或其他人家也都一樣?,陸陸續續出了門後都在四處找著?自家的車,寬敞的一條大道愣是被他們堵得有些費力?。這會兒?做什麼是沒人注意的。陳秉江就乾脆走?到自家馬車前,一把?製止了有安駕車的動靜,讓他附耳過來,交待了一些事情:“你去,找人盯上那兩位,要?事無巨細……”

陳秉江描述了一下探花郎和府尹次子的相貌穿著?,讓有安不用管他,馬上回去找人手來暗中?盯著?,日?夜交替,要?做到周圍有什麼異動就回來告知他——這是陳秉江在防著?劇情的發生?,有什麼預兆他也可以提前防範。

“若是人手不夠,你可以去找趙大……”陳秉江細細吩咐著?,有安目光一凜,認真打包票道:“世子爺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

他又不是沒有幫手,總去找有懷哥一家算什麼事?雖說兩家不計較這個,但常年讓有懷哥一家獨大,被世子爺倚重,顯得有安這邊很沒能力?似的。他應下來,鉚足了勁想要?辦好。

陳秉江就放心的轉過身去尋朋友們,想蹭個馬車。

“嗯?”但他一眼先看到了被宋遇拉著?滿臉難為?情上了馬車的真世子,“……”陳秉江被提醒到了,說起來他左右看了看,確實沒發現靖勇伯府的馬車過來。

……嘶,靖勇伯府總不會在這種對?外的臉麵上扯後腿吧?還?是說周昌那個混蛋又在中?間使壞了?陳秉江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說明情況,也自然的搭便車坐在了外麵馬車車轅上,跟馬車夫一起了。

宋遇兄妹的祖上是京城人士,居住的老宅就坐落在如?今的永寧坊,一到了家裡,宋遇讓妹妹宋霏先招待客人們,他匆匆去托管家將那位清閒在家的禦醫請來。

真世子周晨坐在宋家的待客大廳裡,手挪來挪去,身子也在不停地挪動著?,臉色有些發白。陳秉江一見,猜到他恐怕是在自己嚇自己,就溫聲安慰道:“周兄不必恐慌,隻?是托禦醫再檢查一遍,若是能開個更有效的方子調理身體就好了。”

“那可是禦醫。”陳秉江強調,“醫術更精湛的。”

周晨的表情還?有點僵硬,肩膀卻在慢慢放鬆,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嘟囔著?:“我還?沒這麼近距離見過宮中?的人。”今天雖然是他第一次在外參加宴會,見了長公主,但那時候人多多啊,現在卻是禦醫獨自見他。

放在以前,這份待遇是周晨打死都幻想不出來的,所以他才有一點飄飄然不似真實的害怕感覺。

不多時,宋遇和一位須發斑白的枯瘦老人回來了,對?方看起來普普通通,又笑嗬嗬的,比起禦醫倒更像是一位安享晚年的普通清閒老者,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背了藥箱的小童。

“這是錢老。”宋遇介紹一句。那位老禦醫極為?麻利乾脆,一進來就坐到堂上,看周晨僵著?背坐到他麵前去,便直接把?手搭住周晨的脈,感受了一會兒?,又抬起眼端詳幾下,才驚疑的說:“伸出舌頭?。”

“……禦,禦醫大人,我這樣?沒事吧?”周晨伸出舌頭?含糊著?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顫顫巍巍的發抖。

旁聽的宋霏和範表妹不需要?避嫌,從剛才就安靜的坐在大廳一角不打擾禦醫,聽到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的時候卻差點沒忍住笑,兩人都悄悄用手帕捂住嘴唇,肩膀微微抖動起來。

老禦醫沒說話,而是自己低頭?沉吟了一下,問他:“近來是否總容易疲倦困頓?多夢?覺輕?胃口不佳?額側偶爾微痛?”

他問一句,周晨就應一句。說到最後症狀全應驗了,周晨的臉色更差了,簡直慘白慘白。宋遇和陳秉江的表情也沒那麼輕鬆了,專注的看著?。等老禦醫的小童鋪開筆墨,他寫了個方子遞給管家,交待完:“去抓藥吧,先按這個劑量喝完試試。一劑藥每天早晚飯前分?兩次喝,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我還?得喝藥嗎?隻?用食補不行了嗎?我是怎麼了?”周晨傻乎乎的問,突然意識到這個關?鍵,他的笑容微滯。以他的條件,想在伯府裡天天喝藥簡直是太難了。

“食補?”老禦醫交待完方子怎麼做,才準備說這是怎麼了,他聽到這句話就猜到了什麼,臉有點耷拉,沒好氣的說,“你這是中?毒!靠食補能補得回來嗎?”

“中?毒?!”這下變成了宋遇宋霏,範表妹和周晨幾乎異口同聲的震驚道。陳秉江的眼神轉向一邊,驚訝了一瞬後倒是了然了。

哼,按照靖勇伯府的內宅齷齪之處,這也不足為?奇。

“中?毒是怎麼回事?這位周家兄長誤食東西了嗎?”宋霏小聲的掩唇問著?範碧,對?這個詞沒有一點實質性的概念。

範碧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去看自家江表哥的反應——以前她和江表哥關?係親昵,卻沒有現在這樣?信重。而現在她第一反應是想看看表哥怎麼判斷。

“可是……”

周晨卻沒想過自己能和“中?毒”這種東西沾上過邊,這個結論突破了他的想象能力?,他驚呆的連忙急急將之前的診斷竹筒倒豆子的說出來,“可是我之前在府裡跟著?大家診平安脈的時候,大夫說我是從小進食不足,才導致身體虧空的!隻?需要?從食補中?慢慢進補,平時不過多操勞費神不乾重活就好了啊?”

“胡說八道!”老禦醫聽完這裡已?經肯定是怎麼回事了,他解釋得篤定,“看你的麵色,你確實從小吃得不足,身體滋補跟不上,但你還?年輕,根本沒什麼虧空一說!這段時間又好吃好喝的補著?,連食補都不需要?,正常飲食即可。”

老禦醫充滿深意的特地補充了一句:“不管是操勞還?是乾活,你都沒問題。”

陳秉江忍不住對?宋遇遞了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你看我說是吧,他的身體果然很壯。’

宋遇卻回了一個憂心忡忡又憤怒的複雜眼神。他也不是什麼傻白甜,聽了之前那個假醫囑裡吩咐的情況,加上周晨家裡那個不省心的嫡弟的狀態,他基本上就能猜出周晨在家過的是什麼水深火熱的日?子了,這種氛圍是宋遇打死都不敢想象的。

——那還?算是‘家’嗎?

周兄家的一些人真是處心積慮的想要?他步步走?向劣勢,得不到世子之位啊。

周晨已?經聽糊塗了,還?是沒能想到訣竅處,畢竟他從沒設想過人心能險惡到那種程度。他便呐呐又問:“那……中?毒是哪裡來的?是俺家吃得太雜,在哪裡中?毒了?還?是俺不小心吃了什麼毒物?這是在哪裡中?的啊?俺回去得注意著?。”

到了這裡,性情淳樸天真的真世子周晨仍然以為?隻?是之前的大夫學藝不精,沒診斷出來他的中?毒。

“這……老夫的本領還?沒有神奇到那種程度,隻?能推斷出你這毒主要?是從口進入,以及少量外部浸透,應是最近才沾染的毒物,時間不超於半月。”老禦醫上下打量了周晨幾遍,又湊近聞了半天,點了一句:“入口的食物老夫沒法判斷,但外部的話……你想想這發油是從哪來的?”

“……”周晨這次卻沒有問必答,而是眉頭?緊緊皺著?,喃喃的失落重複著?,“時間不超過半月……”

這麼短的時間,還?能做什麼猜測呢?

陳秉江隻?能走?過去,歎著?氣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真世子早點能看清靖勇伯府的真麵目也好,趁這會兒?感情還?不深,早看清早不受傷害。他沒記錯的話,真世子上京的日?子加起來也沒超過半月,上京後除了今日?也完全沒有外出,所以也就是說——周晨板上釘釘的是在靖勇伯府裡中?的毒。

再加上老禦醫問的這一句“發油”,就算周晨性情再淳樸天真,他也該聽懂聯想了。想必是真世子清楚這發油是從哪裡來的,所以這會兒?才吃驚如?此。

宋遇都看不下去了,交待管家去抓夠所有的藥,以後在自家每天兩次煎藥,不要?怕麻煩,然後想辦法暗中?送給周兄喝——他現在都把?那未曾謀麵的靖勇伯府當豺狼虎豹窩了。

周晨在安撫中?回過神來,麵帶暖意的回拍了拍陳秉江,示意自己無礙,然後才轉過頭?回答老禦醫:“這發油是我母親統一安置給我的用品,以後我就不用了。”

範表妹聽了半天,有點憋得慌,忍不住說:“這位周家兄長若是能搬出來住就好了!不然治標不治本啊,不用發油,以後還?會有熏香衣香。什麼都不用,毒也可能浸染在衣物裡,寢具羅榻或者任何你常用的物品上。還?有入口的食物……防不勝防,不管怎麼都避免不了啊!這樣?再怎麼喝藥也治不過來……”

宋霏冰雪聰明,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什麼,連忙去問老禦醫:“錢老錢老,要?是毒沒被發現,一直這樣?下去人會變成怎麼樣?啊?”

“這毒不會致命,但是活著?也未必比死了好受。”老禦醫說話意味深長,“服用者會隨著?劑量的加大和毒對?肺腑的日?漸深入,變得一點點虛弱,內裡真的被蛀空隻?剩空殼子,屆時就真的隻?是一個必須得好好安養著?的廢人了。日?日?情緒衝動敏感焦躁,夜裡幾乎不能安眠,身體虛弱得任何一場病恐怕都能將人擊垮。”

“這肯定是他那個壞嫡母乾的。”範表妹小聲對?宋霏咬耳朵說。

陳秉江也在想原劇情,真世子最後怒而離開伯府去參軍,是不是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這毒上麵?但他反而做出了最好的決定。因為?離開了伯府,他才沒被毒成一個廢人,還?能變成大將軍歸來複仇。

但……

當前的問題確實也解決不了。沒見周晨聽了範表妹的話,直接沉默了,表情有一些苦澀。

若是可以,真世子又何嘗不想回他真正的家呢?若是可以,誰願意留在靖勇伯府裡?明知道自己留在那裡麵是慢性死亡了,卻可悲的無法脫離,隻?能繼續待下去。這種一眼望得到自己未來命運的籠中?鳥般的待遇,也讓周晨感覺到了無可奈何的悲哀與苦痛。

“先每天想辦法喝藥吧。”宋遇打斷了大家這陣淒淒慘慘的可憐氣氛,冷靜的說,“辦法我們總要?想,大不了將靖勇伯府做的醃臢事戳穿說出去,總要?讓周兄活下去才是。”

“彆!”陳秉江連忙阻止,“今天我敢硬杠,戳破周昌的陰謀詭計,是因為?這是當眾的小打小鬨。周兄的這種情況要?是說出去了,我怕他們真的撕破臉皮一不做二不休將人用意外的名?頭?暗害……事後外人再有議論紛紛又怎樣??反正他們的名?聲已?經夠糟了,抓不到把?柄的話,這種事可能等風頭?下去就翻篇了,皇上是不會重罰他們的。”

陳秉江從他挨板子那次的存檔中?就知道了,皇上到底有多偏著?靖勇伯府。

他很顧慮靖勇伯府會不會像對?待假世子周陽一樣?,到最後豁出去臉都不要?了,派死士去將人暗殺,對?外說法隻?是離奇暴斃而死,這種事他們又不是沒做過。

“辦法慢慢想吧。”陳秉江隱晦的掃視了一下某個方向,微歎著?氣說。看來,讓真世子按照原劇情的做法是最佳辦法,再提早一點時間——他早早去參軍才能脫離開這一灘渾水。

隻?不過,假世子周陽的傷養的差不多了,算算時間那對?農家夫婦也要?上京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陳秉江隻?能竭力?掩飾送假世子逃離去參軍,想要?輪到真世子周晨,還?得再遮掩平息一段時間才好做事。

……畢竟要?講究個先來後到,陳秉江隻?能懸著?心多關?注一下周晨的情況,避免他這段時間中?毒過深了。

這日?,陳秉江和範表妹是擦著?天黑的邊才借著?宋家的車各自回府的。

康王府中?早早已?是華燈初上,陳秉江帶了滿身疲憊回了自己的院子,偷懶打發讓大丫鬟百枳去告訴正院一聲,他自己等著?秋荔先去打水過來,準備好好泡個澡。今天勞累過度了,陳秉江就算身體年輕,也隻?覺得從手指頭?到腳後跟都累得沒有一個細胞還?能動了。

“世子爺,等會兒?吃點什麼?”大丫鬟春橘關?心的問。少年郎看著?累得飯都沒提一句,她卻不得不幫著?張羅。

“簡單下碗銀絲麵好了。”陳秉江想了想,估算了一下分?量又怕自己半夜餓,勉勉強強的說著?,“……再隨便加點什麼。”

春橘是了解自家世子飯量的,她動作輕盈的蹲身福了一下,就輕快的轉身出去安排了。

等陳秉江換過三遍水,結結實實的泡了個熱水澡出來,肚子終於感覺有些餓了。春橘便領著?小丫鬟們掐著?時間把?飯領回來了——一碗銀絲麵,用的是大海碗裝著?。麵底下搭了熬了七八個時辰的牛骨高湯,碗中?整整齊齊碼著?切得極薄,分?量卻十足的一大片薄牛肉,麵的另一半上被燙的小青菜豆芽和臥著?的荷包蛋擋住了,翠綠色的蔥花隱隱約約的點綴在碗中?。

這樣?的一碗麵鮮香得讓人很有食欲,對?陳秉江這樣?的半大小子來說卻又太素了,哪怕是晚上也不夠分?量。所以晚飯除了這碗麵,還?有一盤金絲牛肉酥餅,幾碟清爽可口的涼拌小菜,一碗小米稀粥。

金絲牛肉酥餅是表皮炸得金黃酥脆,內裡肉汁滿滿,香味霸道又分?量超標的一個個拳頭?大的團狀餅,一盤七個。涼拌小菜分?了青瓜,醬瓜,菹菜,糟蟹和脆琅玕。各個清爽解膩,很適合配上金絲酥餅吃。

他端起大海碗就開始一筷子麵一口牛肉餅的乾飯,中?間還?時不時拌上涼菜。等到這些都被他放開肚皮吃光了,陳秉江隱隱感覺還?有哪裡不大足,他再端起最後那碗清淡的小米稀粥,連勺子都不用,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這次才終於覺得心滿意足,沒有一處不舒坦了。

“世子爺。”春橘便適時的又遞上帕子,秋荔捧著?漱口水過來,把?他侍候得妥妥當當。陳秉江隻?覺得滿意無比,誇了一句:“春橘做的不錯。”

——春橘簡直就像是長在他心眼上一樣?,這才短短多少天工夫,就摸清楚了他和原身不同的新口味,並且沒提一句,而是要?的搭配處處合他的心意。這些古代的大丫鬟也不能小看,陳秉江從來不敢像古代人一樣?把?這些房內人隻?當成活著?的器具。

“世子爺。”從正院回來的百枳見陳秉江這會兒?吃飽喝足,整個人都慵懶的癱在椅子上,要?不是還?扶著?把?手,人簡直要?像沒骨頭?的東西似的往下滑了,她趁著?這陣氛圍說道:“嬤嬤那邊托人來說,她近來已?大好了,想在這幾天過來給世子爺見禮。”

陳秉江差點沒反應過來是誰,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有懷的娘親,那個有腿疾所以前段時間隻?能躺著?給他做靴子的親近婦人,當時陳秉江懷疑這嬤嬤是母親院裡賞給他的,或者是他的奶娘一類的角色。

“行,到時候記得提醒我彆忘了。”陳秉江答應下來。他也是時候該接觸一下這個嬤嬤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新幫手。但若是奶娘一類的角色,陳秉江有些擔心對?方和原身的相處會比康王妃還?要?親近,從而發現什麼不妥,所以他才要?打起精神應對?。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

待到第二天早上,範夫人已?經再次來了王府——不過情況特殊的是這次她是自己來的,一對?兒?女誰都沒帶。陳秉江去正院請安蹭早飯,順便看看有什麼新八卦的時候,小兄弟洹兒?還?很失望的叫著?:“啊,我還?想和碧兒?姐姐玩呢!她很會捉蛐蛐,我們說好的新一輪比試——”

“傻孩子,你碧兒?姐姐估計以後沒空玩這些小孩子玩意兒?了。”範夫人臉上帶著?喜氣盈腮的笑意,美滋滋的點了點洹兒?的鼻尖,哄他,“等這兩天有空了,姨媽帶你去馬場看小馬怎麼樣??”

洹兒?頓時被哄著?轉移了注意力?,忘記了叫喊,兩眼放光:“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能騎小馬嗎?”

“你可以先看看,咱們這等人家都能挑匹馬養在馬場裡……”範夫人平時最是話嘮,能不耐其煩的講很多有趣的典故和知識出來,讓小輩聽得目不轉睛。今日?範夫人卻不耐煩說這些,隻?寥寥提了一句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美滋滋的轉移了話題:“我算著?日?子,快要?過年了吧?距離最忙的正月還?有大概三四個月,時間夠了。”

“…………”陳秉江聽了剛才那麼多話,結合範夫人在賞花宴上的舉動,心中?模糊有了一個預感,他驚得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回神就連忙問,“姨媽,是表妹要?……她要?……”

這麼快的嗎?!

範夫人賞給陳秉江一個心領神會的得意眼神,誇他:“不愧是我們江兒?,這麼敏銳。”康王妃聽到這些就沒好氣,幽幽的放下茶盞恨鐵不成鋼:“敏銳有什麼用,急不到他自己頭?上!每次我怎麼張羅了他也都瞧不上,也罷也罷。”

“碧兒?姐姐要?怎麼了?”洹兒?仰起小臉蛋,還?在不解的問,可惜沒人給他解答。

陳秉江憂心忡忡的焦慮道:“那戶人家怎麼樣??碧兒?自己看上了嗎?是姨媽在賞花宴上敘話的那位夫人的家中?子弟嗎?”

“對?,那位是督查院右副都禦史之妻,我一早就打聽到她家三子很不錯了,人品端正,性格溫厚,又沒有生?活壓力?,在賞花宴上一看更是沒得挑。碧兒?對?他沒什麼印象,現在的未婚年輕男女能互相見上一麵已?經是不錯了,所以她就任我做主定下了。”

範夫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滿是喜氣,又叮囑他們——主要?是在叮囑洹兒?,“現下初定還?沒過呢,這件事先彆說出去。”

“姨媽放心!我的嘴很嚴的!”洹兒?唯獨在這件事上很有信心,他打包票的拍著?胸脯。

陳秉江茫然之間還?有些恍惚:好家夥,昨天是賞花宴,今天兩家夫人就心照不宣的定了人選……這確實,也太快了吧。

他雖然通過細枝末節已?經猜到了,可範表妹這麼小的年紀,在他看來還?隻?是個小孩子,現在居然都要?談婚論嫁了。還?真是古代環境……

他吃完早飯出來,沒處分?享憋得難受的心情,照慣例摸去了豐荷院,準備找假世子周陽兄弟聊會兒?。到了卻發現,豐荷院裡收拾了東西,一派忙亂的景象。周陽的那位奶娘拎著?一個小包袱,正含著?淚水向他告彆。

“這是做什麼?”陳秉江有點看不懂的問。

“算算日?子,我……父母也快要?上京了,離開的日?子近了,總要?安頓好奶娘。”周陽臉色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苦澀笑容,說著?,“我自己的東西也該收拾了。”他總問著?小廝在算時間。

他的奶娘早年雖是府中?聘用,後來卻是由他發月錢,自願跟著?他的。等周陽這次走?了,奶娘也在靖勇伯府中?沒有容身之處了,無法回去,她早就該回自己家裡了,不然很可能也要?遭遇危險。

陳秉江也恍悟過來,他今天還?在盤算這件事呢,沒想到假世子周陽自己也記得這麼準,都省的他提醒了。按照腳程,這兩日?可不就是那對?農家父母上京來接假世子周陽了嗎?這也是他們提前商量好的……要?暗中?掩護送走?周陽去邊關?參軍的日?子。

周陽要?走?了。

第三十六章 鴻門宴

想到這裡, 陳秉江心情有些複雜。

嚴格來說……他穿越後認識的第一個說得上來話?的?同伴,就是?假世子周陽。雖然最開始他隻是?想保住周陽的?命,彆給自己府上惹事。後來相處著被他的?淒慘程度打動, 也隻是?想順手救人?。介於原劇情裡假世子的?那些做法和現在的?反差,陳秉江總有種新奇的?反差感, 一來二去就喜歡去找對方待會兒。

但周陽日常中表現得和他在原劇情裡確實不像一個人?了。

他性格敦厚又安靜寡言,大約是?從?小沒?個安定, 所以身上才總帶著一絲寂寥感。雖然話不多, 但他卻?很?擅長耐下?心來聆聽彆人?說話?, 並且給?出回應, 可以聽得出他其?實言之有物。但他看起來卻不是那種聰明的長相,眼中也不會很?靈動,反而眸光總會有點呆滯, 像什麼運轉不佳的老舊機器似的?,幾乎無法直視看人?, 而是?不著痕的?四下?避閃著——大約就是?這點才?讓靖勇伯府從小到大都放心他的無害性和忠誠。

但周陽有時候,在聽完人?說話?卻?會反常的?盯著人?不放,眼神略帶點放空, 像夢遊似的?,讓人?莫名其?妙。

陳秉江和他說話?多了,才?發覺每每到這種有點異常的?刻板狀態,假世子周陽都像是?在等什麼命令似的?, 好像陳秉江不說一聲“結束了”或者“你去忙吧”等給?出個具體的?指令, 周陽都會坐立不安,有一種坐在院子裡也找不到容身之處的?局促感。

……綜其?上述, 陳秉江覺得周陽是?一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朋友,就是?靖勇伯府在他身上留下?的?刻印太深了, 真讓人?擔心這種狀態下?的?周陽去邊關拚搏能出頭嗎?

陳秉江心裡沒?什麼底,這畢竟不是?在原劇情中出現的?情節。但他目前也隻能祝福這第一位友人?日後好運了。

……然後就到了隔日,靖勇伯府的?人?前來拜訪康王府。

陳秉江毫不意外的?被父母叫去了中廳,他看到神情平靜的?周陽已經坐在下?首椅子上了,那個被派去豐荷院伺候他許久的?小廝手上抱著一個包袱站在旁邊,這一派即將離開前的?景象讓陳秉江心裡有了底,往門外看了看:“你父母要來了?”

“已經在往裡麵通傳了。”康王妃的?貼身大丫鬟玉琴適時解釋進度。陳秉江了然點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外候著的?有安。圓臉小廝按捺住興奮,兩眼放光的?點點頭,動靜卻?悄然無聲的?退下?了。

然後陳秉江就繃著臉坐著了,顯得今天興致不大高似的?。康王妃見狀隻以為他是?知曉夥伴將要遠行,這段時間兩人?有多玩得來都看在眼裡,所以康王妃也不來說話?招他。

陳秉江是?在緊張,繃著臉在心裡煎熬的?盤算流程而已。

……畢竟接下?來可是?一番大動作的?布置了,成與?不成還?在兩數之間。

中廳裡的?康王突然站了起來,在堂中踱步兩下?,看起來十分糾結搖擺。

好歹周陽也是?在康王府住了一段時日,又是?從?小看到大的?世侄,康王沉吟半天後,終究還?是?不忍心看到慘狀,很?猶豫的?撇開頭去,隱晦的?開口點了兩句:“你待到見了你父母,不要多停留……直接和他們歸家去罷!”

康王看得很?明?白。若是?這會兒他們還?被靖勇伯府接人?的?家夥糊弄了,實心眼的?回靖勇伯府再拜個彆,說不準那狠心的?伯府會不會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誰讓現在不是?風頭最盛的?那會兒了,大家都對假世子的?後續行動並不清楚,對外他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若是?這會兒伯府來個斬草除根,無聲無息的?死上幾個人?又沒?有證據,誰能管得了呢?

“小侄明?白。”周陽感激的?道?謝,抱拳行了個禮。他很?清楚伯府的?行徑,經過上次襲擊未遂的?狀況,靖勇伯府對他已是?欲除之而後快,他是?真傻了才?會自投羅網。

況且,按照陳弟的?布置,他也沒?空回靖勇伯府了,模糊對方對他的?出發時間還?來不及呢。

……

不多時,就有引路的?仆從?掀開門簾進來了,外麵跟著傳來幾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淩亂的?跟到門前,卻?有些駐足不前。

“趕緊的?,進去吧!”有一個男聲不大客氣的?催促著,然後抬腳進來了。那是?個穿著不錯的?下?人?,錦羅綢緞,衣裳不顯眼處還?繡著銀絲,隻是?因為多日的?奔波行程顯得憔悴了很?多,眼裡都是?紅血絲,這也讓他態度很?是?不耐,聽著對農家夫婦的?態度很?是?氣焰囂張,用鼻子看人?。

等進了門,這靖勇伯府的?陌生下?人?才?收斂了不恭敬的?態度,對康王夫婦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眼神在堂中一掃鎖定在周陽身上,也省了他的?口舌,隻是?語氣再次突變,著實聽不出什麼尊敬熟識了,還?有點隱隱的?幸災樂禍,張口就說:“這不是?前世子爺嗎?你也在這裡就好辦了,兩邊都來認認人?吧?”

他往旁邊一讓,伸著一隻手臂催促那兩個農家人?趕緊進來:“我說老人?家?你們快點成嗎,你們兒子還?等著呢!”

陳秉江微微皺眉,為這種看人?下?菜碟的?仆人?感到很?是?不適。康王妃坐在堂上麵色也不怎麼好看,隻好抬起茶盞刮了兩下?,垂下?眼簾眼不見心為靜。說到底,周陽隻是?一介農家子,不是?靖勇伯府的?血脈,靖勇伯府的?這個得臉下?人?的?身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要比現在的?周陽身份要高。

康王府或許可以為周陽出這個頭,撐撐氣勢,但他們府一開始就定下?了明?哲保身,小心謹慎生存的?態度,所以康王妃儘管麵色不大好看,也隻是?幽幽望了康王一眼,就低頭喝茶當看不見了。總歸周陽也是?一個和他們關係不大的?外人?。

門外的?老兩口磨蹭了半天,似乎被靖勇伯府下?人?的?那句“你們兒子”打動了,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進來,抬頭和一行人?打了個照麵。

——那是?兩個很?符合陳秉江認知中‘窮苦農人?’長相的?一對老夫妻,老人?麵上滿是?風霜雪色,皺紋深刻,臉色曬得黑黃黑黃,因為舟車勞頓又平添了憔悴與?難以承受下?的?隱忍之色。兩人?身形向前佝僂著,說不出是?原本如此還?是?見了大人?物過於緊張激動,但看走動,身板都還?是?很?結實的?。

但他們穿的?都是?很?乾淨整潔的?布衣,看著嶄新嶄新,大約是?上京前收拾出的?最好的?衣裳,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露在外麵的?皮膚也都很?乾淨,看得出他們在出發前儘自己所能的?拾掇了一番。

“見過……見過……”現在頭次見這麼大的?人?物,兩個老人?家麵上還?有很?多惶恐緊張,話?都有點說不利索,他們在堂上跪了下?來,半晌都沒?哆嗦出到底該說“見過”什麼,腦子糊裡糊塗的?,有點緊張嚇懵了。

看起來,兩人?往日都是?很?老實本分的?性子,就算是?在趕路中間這些時日得知了“真假世子”這樁天大的?事,他們兩個也沒?多少?實感,現在很?是?茫然和拘謹,連一眼都不敢主動往坐著兩個少?年的?那個方向去瞥。

“……”康王妃麵色柔和,不需她對身邊的?人?遞過去眼神,左右兩邊的?大丫鬟玉琴和翡棋就很?有眼色的?適時齊齊上前,將兩人?攙扶起來,請到椅子前坐下?:“老人?家,你們年紀大了,在這裡坐著敘話?便是?,我們王爺王妃心善,不喜歡總看到人?下?跪的?。”

“是?,是?……”那兩位老人?又連忙應了。說是?年紀大了,他們其?實不需要人?攙扶,自己走的?就很?麻利。他們也本該和靖勇伯是?差不多年紀,頂多三十多歲而已,卻?因為經年苦勞熬的?仿佛四五十似的?,在古代已經是?老者了。真要和靖勇伯以及周陽站在一起,活像是?三代人?。

中廳裡的?氣氛突然就有些凝固。

兩位老人?規矩得不敢抬頭,他們進來從?眼角餘光能看到兩位公子坐著,身上的?矜貴氣質晃得他們不敢多看,一時間也分不清哪位是?……是?……再往後麵的?,老兩口想都不敢想了。周陽踟躕的?望著他們,也在不住打量,似是?膽怯又似是?茫然。康王夫婦左右打量著,也不催促,耐心等著他們相認。陳秉江鼓勵的?推了一下?周陽的?手肘,同時瞪了那看著不耐煩想要開口再次催促的?靖勇伯府下?人?一眼,眼神很?嚴厲。

“……”那靖勇伯府下?人?嚇了一跳,還?是?低下?了頭。他雖然敢在幾個泥腿子麵前橫,但不代表他敢去招惹正經的?皇親國戚。

周陽還?是?站了起來,硬邦邦的?挺著身子直直走過去,用一種看著都緊張的?僵硬語氣乾巴巴的?喊人?:“……爹,娘。”

他是?特地尋人?問過的?,在農家,人?們都不喊父親母親,老爺太太之類稱呼,而是?喊得很?接地氣,直接喊爹娘。周陽喊人?的?聲音中,透著他自己都難以發現的?一點期待。雖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和農家的?親生父母相處,但,這是?他的?親生父母啊。

他們真正血脈相連,是?父母與?子的?關係,應是?不會像靖勇伯和嫡母弟弟那樣……對待他了吧?他也會得到一絲真心的?關懷嗎?他們會認他嗎?

周陽一想到他們身邊曾有個真心養育了十八年的?孩子,卻?被迫失去了,回到了靖勇伯府,就心生忐忑。他的?親生父母真的?不會遷怒他嗎?真的?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親近他嗎?

“孩子,好,好,回來了就好……”老夫妻倆看著麵前這個長身玉立,氣宇軒昂的?青年,連連應下?,也覺得心酸,幾乎不敢相認。這是?他們的?親生孩子,眉目間確實有些相似。

這十八年來,自家孩子是?過得不虧,伯府把他養的?跟那些世家子弟氣質一模一樣,倒是?他們虧欠了人?家伯府和大牛那孩子啊。

而且接下?來……跟他們回去過受罪的?生活,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受得了。突然之間身份變了,老兩口也很?擔心親生兒子會不會認他們兩個窮糟田家漢——雖說剛才?是?開口叫他們爹娘了,但看那孩子臉上遮掩不住的?忐忑緊張表情,像是?失了所有依仗似的?沒?有底氣,老兩口就無法肯定他是?怎麼想的?了,隻覺得看得心都要碎了,趕緊連聲應下?來。

“爹,娘。”周陽被老兩口圍在中間,看著兩人?一副想撫摸揉搓他又不敢真的?下?手的?樣子,心中的?緊張突然消融無蹤了,他順暢的?又叫了一遍,垂下?眼簾,默默的?攥住了老兩口粗糙的?手掌。

老兩口頓時喜出望外。

眼看著雙方相認了,那位靖勇伯府的?下?人?早等的?不耐煩了,望眼欲穿的?轉頭對康王夫婦再次行禮:“王爺,那小的?這就帶他們回去了。”

康王就等著這一句呢,他放下?茶杯,麵露詫異的?問:“回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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