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鶴嶺掃了眼山洞,神情冷然:“方才無人應聲。”
言外之意,便是在問她剛剛既然聽見了,又為何不應。
但桑褚玉已經找著其他加數值的法子了,懶得應付他的冷言冷語,敷衍回了句:“許是聲音小了你沒聽見。”
便打他身旁過去了。
路窄,兩人擦肩而過時,胳膊撞在了一起。
是再尋常不過的觸碰,卻令溫鶴嶺渾身一僵。
沒來由的,他又想起那天昏迷做的夢。
現在想來,當日許是因為受鬼咒影響化出了妖形,他才會做那個夢。
夢裡,她看見了他的妖形。
但她沒有問詢、不解,抑或是發現他與她同為妖族的欣喜。
她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神情冷淡地打量著他。
目光有如實質,將他的平靜戳破,剝離出深藏其下的慌亂錯愕。
很快,他便清楚了那眼神的含義——正如野獸撕咬吞吃獵物前的有意玩弄,她也在戲耍著他。
不光是視線。
她的手緊攥住了那對兔耳,毫不收力地揉掐著,仿佛要將耳朵掐斷。
他看不見淡粉的耳朵內側被她掐成了什麼模樣,卻能實打實地感受到那股血液上湧、經脈鼓跳時的膨脹熱意。
妖耳尤為敏感,僅揉捏幾下便跟著了火般。
泛燙,也疼。
那陣灼痛使他生出種錯覺,好似他已不被當成一個人。
近乎侮辱的對待。
他理應排斥、厭惡。
應該嗬斥著讓她滾,運轉靈力壓回妖形。又或直接乾脆地抹掉她的記憶,以維持這微末的尊嚴。
可陷在那陣痛中,在她平靜的冷視下,他卻不受控地仰起了頸。
意識錯亂間,他竟萌生出將那對他向來厭惡的妖耳送入她手裡的衝動,甚而被這憐舍的羞辱激出一點快意。
他以為這僅僅是幻夢催生的錯覺。
但從夢中驚醒的瞬間,心緒卻被一絲悵然和失落脹滿。
-
現下,僅是與她擦身而過,溫鶴嶺竟又想起了那個夢。
指腹揉撚的灼燙,妖耳被拉拽的疼痛,她言語間的謔弄,還有被這一切催生而出的快意,一並湧上。
澎湃的海潮般,頃刻間就淹沒了他。
他的氣息滯了瞬,步伐僵硬地往後退了步。
隻是個夢。
他維持著麵容的平靜。
夢而已。
都是假物,當不得——
“溫仙友。”思緒混亂之際,本該走過去的桑褚玉突然停下,斜挑起眼瞥向他。
溫鶴嶺倏然回神:“何……”
氣息已然有些作抖。
喉結微滾,他壓下那份不自在,再開口時語氣已聽不出異樣:“何事。”
桑褚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恰時,已恢複人身的蒲棲明從山洞裡緩步走出。
她移開視線:“沒什麼。”
轉身走時,她在心底問係統:“他好像的確討厭我。”
剛才跟他說話時,她看見他的身體都緊繃不少。
還有那眼神。
怪惡心的。
裴雪儘以為她在意此事,寬慰:“非你之過。”
“不。”桑褚玉否道,“我是想說,這都不加數值的嗎?”
裴雪儘:“……他未用言行表露。”
?
要求這麼嚴格?
-
蒲棲明回來時,臉色差了不少。不過有赤紅天光作掩,其他兩人竟也沒看出來。
桑褚玉倒是上前問了句:“棲明師兄,要再歇息會兒嗎?”
但她好像比化出妖形的影響力更大,蒲棲明跟被扔了個炮仗似的,麵露異色,背也僵直。
“無事。”他快步往前走,“取物要緊。”
桑褚玉點點頭,再不過問。
眼見骷髏搭成的鬼門越來越近,四周卻沒瞧見鬼獸的身影。
可若細聽,又隱能聽見鬼門兩側有微弱的呼嚕聲。
蒲棲明解釋:“幽都日夜不分,若外界為正午,鬼獸便會隱匿身形,以作小憩。”
他來前已算好時間,又特意留出一刻鐘的空閒以防意外。如他所想,也恰好趕上。
鬼獸閉眼休憩,潛入地穴便順利許多。
踏進鬼門後,一條窄長的崎嶇道路蜿蜒往下。
四周幽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幾人各散開芥子囊,以讓夜明珠浮出。
順著路走了約莫一刻鐘,眼前終於出現一方寬敞溶洞。
不比寒冷徹骨的外麵,洞窟裡十分悶熱。地麵濕滑,但不算平整,四處可見石筍石柱。
不遠處有一汪水潭,水麵平靜。水潭另一端收攏成河,蜿蜒著沒入暗處,不知儘頭。
桑褚玉看向潭邊停靠的小船。
遍布蛛網的船身破舊,結網的蜘蛛應當已經化了靈——蛛絲呈淡灰色,且分外堅硬,如利刃般劈嵌進船槳。
這條路原通往鬼界,不過自從十幾年前被魔物侵入過兩回,鬼界便索性封住了鬼門。
滴滴答答的落水聲中,蒲棲明開口:“鬼牙應藏在這四處的小石柱裡,那鬼獸眼不能看耳不能聽,對靈力妖氣卻分外敏銳,斷不能隨意使用術法。”
來幽都山前,他們便提前了解過——
此處鬼門已關,僅有兩隻鎮守鬼門封印的鬼獸。往常也有修士來這兒尋找獸牙,那獸牙對鬼修沒什麼用處,故而幽都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要不被鬼獸發現,倒無其他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