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又是夢?
可太過真實。
冷視、羞辱、嘲弄……樁樁件件,根本不似錯覺。
前不久還對他言說愛慕的人,方才卻將他比作賤畜,肆意淩辱。
他緊閉起眼,忍著額角跳痛。
僅是夢嗎?
待巫召野又催促一遍,他才恍惚睜眼,順著夢中走過一回的路找到了血梨樹根。
接下來發生的事與夢中彆無二致,就連收集樹液的法子也大差不差——
蒲棲明讓他布下辟邪陣,巫召野負責淨靈。
一切都在朝夢境靠攏。
他的心緒越發不平,餘光則始終注意著旁邊一言不發的桑褚玉。
但就在所有事安排妥當後,她突然看向了他。
“溫仙友,”桑褚玉盯著他,“你的臉色很差。”
太陽穴又一陣跳痛。
溫鶴嶺抿緊了唇。
她與夢中的態度截然不同。
眼中沒有戲謔,言語也皆是關切。
他又看了眼蒲棲明。
後者根本沒有任何化出妖形的跡象。
此前他也從沒聽說過蒲棲明是妖的事。
果真是夢?
可又如何會憑空做出一場夢來。
“無事。”他淡聲回應,“不過煞氣攪擾,待除淨便好。”
桑褚玉頷首道:“若有不適,定要說出來。”
這回仍是她和蒲棲明去收集樹液,隻不過她提前便放開了妖氣,強行鎮住了被驅散煞氣的蟲妖。
重新收集樹液雖辛苦,但分外順利。等收集完了,兩人轉身就往地穴外走。
沒走兩步,桑褚玉突然頓住。
蒲棲明看她:“褚玉?”
“有人在哭。”桑褚玉忽道。
“誰?”蒲棲明環視四周,卻沒聽見任何聲響。
桑褚玉轉過身,遠望著那盤曲虯結的深褐樹根。
一片昏暗中,她聽見斷斷續續的低泣。
像是被風劃破了嗓子,那哭聲幽怨、嘶啞。
是那棵血梨樹。
剛才蟲妖的動靜太大,遮掩住了這微弱的哭聲,以至於她現在才發現。
她視線一落,看向樹根上被蟲妖啃咬出的大小蟲洞。
那些蟲妖太過貪婪,吸食了這幽都山的鬼氣,亦不肯放過血梨樹中殘存的亡魂念力。
是在為此事而哭嗎?
樹根被啃咬成這副模樣,終有一日,整棵樹都會爛死在這荒無人煙的鬼地。
想必痛極、苦極。
沒來由的,她記起了師尊問她的話——
花謝草枯,心中有何感悟。
太衍山的春秋過了一遭又一遭,她看過太多草木枯死在輪回中。
因而她答,花草凋零本就為常理,不覺可惜。
是為常理。
桑褚玉轉回身,繼續往前走。
蒲棲明在她身旁道:“我沒聽見哭聲——是不是蟲妖作祟?”
並非。
是那血梨樹。
它仍在低泣。
一聲低過一聲,輕不可聞。
桑褚玉垂著眼睫,神情始終未變。
哭訴亦為常理,何故乾涉。
但就在踏出地穴的前一瞬,她忽地停住了。
“棲明師兄,”她步子一轉,側過身,“我忘了樣東西。”
蒲棲明還沒來得及問她忘了何物,便見她轉身朝血梨樹走去。
她走得不快,甚而比平時還慢些。
等站在那堆樹根前了,她仍不清楚為何要這樣做——仿佛僅受直覺驅使。
沒有躊躇太久,她緩抬起了胳膊。
她將手搭在了樹根上,嗓音有些不易察覺的發緊:“此回……此回是第一次,亦可當作謝禮。可能做得不夠好,但希望你能接受。”
山靈的祝頌。
末字落下,一點瑩瑩白光從她的指尖溢出。
那淡光有如綢布,須臾就覆蓋住了所有樹根。
霎時間,整個地穴都亮如白晝。在那柔和又灼目的白光中,血梨樹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蟲妖啃咬出的爛洞被填補平整,惡氣緩退,梨樹四周的氣息也變得平和。
哭聲漸止。
樹根愈合後,白光並未消失,而是如保護罩般覆蓋在根身上,再不容蟲妖侵擾。
桑褚玉收回手。
她不知此舉對錯,但見眼前忽有氣流盤旋,恰似水渦。
片刻,氣流中央憑空飄出一小簇梨花,悠悠揚揚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梨花瑩潤有如玉製,瓣尖兒染著一點赤色,恰似火苗。
那點溫潤暖意經由花瓣傳至她身,又流遍四肢百骸,好似有人抱住了她,在耳畔輕聲落下一句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