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仍是先下了車,卻沒在車邊等著扶她。等她下車的時候,他已闊步進了府門,可見心情不佳。
溫疏眉愈發緊張,不敢走得太慢,小跑著跟著他的腳步。路過書房,他腳下沒停,卻不忘丟給孫旭一句話:“拿戒尺去。”
孫旭一躬身就去了,溫疏眉打著寒噤,一個字也不敢講。
穿過竹林,走進後宅,很快便進了他的臥房。他在床邊回過身,溫疏眉垂著首,深呼吸,強作從容地上前幫他更衣。
雖不知該如何告饒,她也不想放棄得那麼徹底。還是好好做事,萬一他心情能好些呢?
她這樣哄著自己,剛為他將曳撒褪下來,孫旭就進了屋:“督主。”
短短的兩個字,於溫疏眉而言,就如陰曹地府的催命符。
謝無睇了眼孫旭手中捧著的戒尺,轉而居高臨下地睇向她:“去拿過來。”
溫疏眉雙肩顫了顫,抬眸望一望他,欲言又止。
她轉過身,雙手在袖中相互絞著,慢吞吞地走向孫旭。
每走一步,腳下都像紮了針。
謝無在床邊氣定神閒地抱臂等著她。
溫疏眉走到孫旭麵前,咬一咬唇,伸手拿他手裡的戒尺。黑檀木製的戒尺觸手冰涼,拿在手裡沉甸甸,她覺得把心都壓了下去。
轉過身,她往回走。十幾步路,她感覺漫長得堪比濃雲館裡的四年。
與謝無還有兩步之遙的手,她雙手同時緊了緊,抬起來,把戒尺交給她。
謝無上前一步,伸手取過,她便閉了眼,臉也彆向一旁。
——是覺得不看就不疼了嗎?
謝無輕嘖著聲,戒尺悠悠地在自己手裡拍著。每拍一下,那一點輕響都激得她雙肩輕顫。
他唇間銜起戲謔的笑意,忍不住變本加厲:“自己報數。”
一句話,四個字,輕而易舉地把她的眼淚逼了出來。
晶瑩剔透的兩顆,順著臉頰滑落。
謝無手裡的戒尺揚起來,落下去。
“啪”的一聲,兩分力氣而已,溫疏眉雙手都往下一沉,眼淚洶湧而下,啪嗒啪嗒地落在衣襟上。
好疼。
可她不敢讓他等,逼著自己在哽咽中報出一個字:“一……”
謝無口吻輕飄:“這才一下,哭什麼哭。”
溫疏眉拚命地想忍回去,卻哭得更狠了。白皙的小手顫栗著抬回來,緊咬著嘴唇,等著下一陣疼落下來。
謝無垂眸,看到她手上一道明顯的紅痕。
謝無眯起眼睛,沒有再打,拈著戒尺往她手心上一擱。
她好似觸及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周身都顫起來,卻又不敢放下,便見那柄戒尺隨著她的手顫顫巍巍。
他摒著笑,伸臂將她一把擁住。戒尺在她後腰下一落,力道輕到隻餘一分,她還是雙肩一搐,在他懷裡不住掙紮。
“還哭!”他輕斥,又打下一記,她推在他衣襟上的手一緊。
他笑一聲,坐到床上,就勢將她拉到膝頭。
溫疏眉驚疑不定地抬頭看他,臉上掛著還在下落的淚珠,他拇指摩挲著她手裡的紅痕:“不打了哈。”
他常年研習騎射,指腹上結著一層薄繭,磨在手心上沙沙的。
溫疏眉懵懵地看他,抽噎不止:“不……不打了?”
謝無俯首,吻在她手心上。她手上沾染了衣裙上的淡淡桂花香,他深吸一口,唇角染了笑:“又沒犯錯,打你做什麼。”
溫疏眉啞啞:“方才在東市……”
謝無偏頭:“你不是什麼都沒說?”
她又抽噎兩聲,好似有些回不過神,又道:“還有如嫣……”
謝無禁不住笑出聲,翻身將她撂倒床上,俯身吻下去。她下意識地側首躲避,他便吻在了她側頰上,淚珠沾染嘴唇,他抿著那點子鹹味:“嚇你的。”
溫疏眉愣住了,他的臉近在咫尺,近到她連他的睫毛都能看得清。
他也同樣看得清她的羽睫,上頭染著淚,一張嬌容都驚魂不定的模樣。
愣了半晌,她黛眉擰了起來,委委屈屈的盯著手心兒:“那還打我……”
謝無低笑,捉住她的手翻過來,邊揉邊看:“很疼?”
“很疼。”
“那是我不好。”他吻在她手心上。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很不好。
他隻是忍不住罷了。
身在西廠,他看慣了旁人告饒,聽慣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早已習慣於和那些人玩貓鼠遊戲,一分分地捉弄他們,以酷刑兼以恐嚇威脅一點點拆解他們的萬般堅持,讓他們潰不成軍。
他的日子,經年累月都是這樣。
於是對她便也有了戲弄的心思,尤其是她顯出怯意時,他總鬼使神差地設想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
可這不對,他原是想護著她的。
他等了四年才將她從濃雲館接出來,不是為了讓她在這裡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