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疏眉聽得驚住了。
她原下意識地想將他推開,他那句話說出來,她剛抵至他胸前的手便頓住,望著他茫然無措。
他說“那是我不好”,
竟是認了個錯。
她以為他這樣權勢滔天殺伐果決的人是不會認錯的。
況且,她有什麼好讓他認錯的?她的父母都還要靠他的西廠照應,他說東她不敢往西。
定住心神,她安靜地想了想,覺得他應是當下心情好,隨意說些好聽的話罷了。
謝無撐身下床,踱向矮櫃,拿了藥膏又折回來,坐在床邊擰開蓋子。溫疏眉看出他要給她上藥,便一伸手,直接將藥盒拿了過來。
“我先去沐浴更衣。”她道。
他這樣打完她又哄她,不論是喜怒無常也好、存心嚇唬也罷,她不喜歡。
等她沐浴更衣回來,謝無已經躺下了。她從他腳邊蹭進床榻裡側,臥進被子裡,看到他又穿了寢衣。
她當真好奇他為何近兩日都穿著寢衣睡覺了,卻又不敢。以他這般古怪的脾氣,她多這樣一句嘴,他便大有可能理解為她希望他不穿,再去脫了。
溫疏眉於是閉嘴保平安。乖乖地躺好,睡覺。
入夜,寒風拂過,又下了一場薄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早幾日那一場過去,京中便冷了一層。今夜這一場在落下來,一下子便有了幾分初冬的味道。
屋外萬物都沁出寒涔涔的白霧,房中的炭火一時也顯得不夠用了。暖暖和和入睡的溫疏眉睡到半夜,身上就被凍得又冷起來,皺皺眉頭,尋尋覓覓地尋找身邊暖些的地方,倚靠過去。
謝無察覺身畔的動靜,眉心微鎖,已懶得睜眼,沉息運氣,內功流轉,暖出一層細汗。
尋覓過來的小美人往他胳膊上一抱,滿意了,便又睡沉過去。他又好氣又好笑,鼻中一聲輕嗤,轉而也又墜入睡意之中。
說來也怪,這兩日他穿著寢衣,也還能睡得尚可。
往後十餘日,天氣一層涼過一層,府中的針線房忙碌起來,忙著趕製冬衣。
其實這忙,就是忙溫疏眉一個人的,旁人的冬衣早在入秋時就已開始縫製。她的原也已做了幾身,但冬時江南慣有新製的貢緞送進京中,一部分奉進宮裡,一部分拿來討好京中權貴。後頭這一部分,其中八成歸了謝府。
織造官員到的那日,恰逢謝無不忙,在飛花觸水的湖邊喂魚玩。他手裡拎著一筐魚食,蹲在旁邊饒有興味地一喂就是半個時辰。溫疏眉立在旁邊看著這些傻魚兒個頭都不算太大,卻吃個不停,直怕它們無知無覺地被他喂死。
是以那送貢緞的官員賠著滿臉的笑容出現在他們身後的時候,溫疏眉直為魚兒們鬆了口氣。
“謝督主。”身側的聲音很小心,還帶著顫。溫疏眉偏頭看了看,謝無卻沒動。
那官員提心吊膽地自顧自說下去:“今年的新緞子都不錯,個樣新鮮的、時興的花樣,臣等都給督主備了些。”
謝無又丟了幾顆魚食下去。
“……一點薄禮,不成敬意。”官員擦起了額上的冷汗,“督主若覺得不入眼,拿去送人,亦或給府中的姑娘們做些衣裳,都好……都好……”
這句話,終是讓謝無動了一動。
他側過頭,卻沒看那官員,目光落在溫疏眉身上,劃了個上下:“有多少匹?”
那官員已是第三年到他跟前送禮,卻沒聽他說過一句話。驀然聽見,直有些回不過神:“二……二百多匹。”他喘了口氣,及時地又添上一句,“督主若覺得不夠用,我們再備了送來。”
謝無不喂魚了,盛魚食的小筐撂在地上,站起身來。侍奉在冊的阿井忙奉上一方帕子,他接過擦了擦手:“先看看去。”
那官員身形一僵,繼而露出受寵若驚之色,躬一躬身,匆忙領路。謝無大步流星地隨著他去,溫疏眉與阿井隨在後頭,聽到阿井小聲嘟囔:“活見鬼了,織造局配嗎?”
謝無揚音:“說什麼呢,大點聲。”
阿井揚手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堆笑:“小的說胡話了。”
因著謝無從前對這些東西都不上心,從不親自看上一眼,二百匹布料便都直接送去的針線房的庫裡。其中百餘匹都是適合縫製冬衣的緞子,餘下的幾十匹是各色絹綢。
溫疏眉邁過門檻大致一掃,適合男子穿著的顏色最多不過三十匹,餘下的大多色澤鮮亮,配以花枝、蝴蝶等各種紋路,可見江南織造對他府中女眷眾多一事也很有數。
謝無在這時回過了頭,視線再度落在她麵上。
看了一會兒,他唇角挑起笑:“阿井,告訴針線房,拿這些料子給小眉做些新衣裳。”
“這些”料子。
溫疏眉直吸了口涼氣,見他轉身就往外走,忙跟上他:“督主!”
“嗯?”
“這……這太多了。”她道,“哪裡穿得了這麼多衣服……”
“送都送來了,放著也是放著。”
“府裡這麼多人呢!”
“哦。”他腳下停了一下,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沉沉地點了下頭,“那給你製上五十身,餘下的你看著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