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坐在對麵問她:“吃餃子?”
“好。”溫疏眉點頭,謝無睇了眼身旁靜立的僧人,那僧人立掌欠身,便去照辦了。
謝無將案頭扣放的茶盞一翻,倒了兩杯清茶,推給她一杯。
溫疏眉捧起茶盞,邊暖手邊抿茶。謝無磕著筷子問她:“吃過廟裡的素膳麼?”
她點頭:“以前跟母親一起到廟裡祈福,會吃。”
“我上次吃還是在滇西辦差的時候。”他銜著笑回想,“有四年了。”
“哇——”忽有孩童尖銳的哭聲壓過他說話的聲音,二人一並向外看去,樓下的石子路上有個民婦模樣女人,鬢邊簪著白布花,應是個新寡婦。她身邊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看著約莫五六歲,女孩子更小一些,三四歲的模樣。
哭聲便是由那女孩而出的,她不知何故招惹了那婦人,被推得摔倒在道邊。那婦人還不解氣,又拾起一條樹枝,一下下抽下去。
“娘——”女孩哭聲尖銳,邊哭邊抬手去擋。溫疏眉這般從上往下遙遙看著,都能明顯看到樹枝抽出的血道。
那婦人卻毫不心軟,凶神惡煞,邊打邊罵:“喪門星!賠錢貨!佛門的東西也由得你亂動嗎?克死了你公爹還要來克我嗎!我們家造得什麼孽買了你回來?”
末一句話令溫疏眉皺起眉來:童養媳?
不,現下不是她發善心的時候。寄人籬下,她的死活尚在謝無一念之間,豈有餘力去管旁人啼哭?
她彆開目光,盯著眼前的盞中清茶出神,不讓自己看窗外的慘狀。可那哭聲愈發尖銳淒厲,摻雜著孩童無助的求饒聲,聽得人心裡都顫。
禁不住再抬眼的時候,溫疏眉正好看見那婦人一腳踢過去,女孩子向後一跌,撞到石井邊沿。
溫疏眉的目光再挪不開了,死死盯住,心弦緊繃。手不自覺地探到桌下,摸向掛在裙擺上的荷包。
荷包裡有幾塊碎銀,是她這個月的月錢。
一案之隔,謝無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他沒什麼可有可無的善心,對“做個好人”更不感興趣,隻玩味地打量著她的神色變動。
溫疏眉的臉色一陣陣地發著白,樓下的虐待尚在繼續,孩童的哭聲喊聲不絕於耳。再看到那孩子破舊的單衣被打破,身上滲出斑斑血跡的時候,她倏爾轉回頭來,目光緊緊盯向謝無:“督主……”
“嗯?”謝無抬眸。
她薄唇慘白,臉色也差到極致:“我能不能……”她連聲音裡都染上了幾許哽咽,“能不能買個人回府……”
“不忍心啊?”謝無對窗外的哭聲充耳不聞,手指拈著茶盞,悠然靠向椅背。
溫疏眉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眯著眼睛,眼睛裡含著笑,也沁著冷光:“那你去告訴她,這丫頭我西廠要了。”
溫疏眉淺怔,繼而聽明白了他這話裡的意思,遲疑探問:“不給錢?”
“給錢?”謝無尾音上揚,茶盞在指間悠悠地搖著,“好讓她再買一個?”
溫疏眉如夢初醒,窗外恰又有慘叫撞進來,她打了個激靈,忙起身下樓。
謝無睃著她的背影輕哂:“你們去幫她。”
身邊侍立的幾名宦官躬身,便也下樓。
是以行至樓外時,並不必溫疏眉開口,就有人一把製止了那婦人打下去的手,尖細著嗓音慢條斯理道:“這丫頭,我們西廠督主要了。”
尋常百姓本就不敢招惹官兵,更何況是西廠?
那婦人嚇得直往後彈了兩步,驚恐得雙目空洞。幾人不再多說什麼,隻是麵無表情地瞧著她,都讓她伸手一層層滲出冷汗來。
幾息之後,她又突然回過神,猛地抱起身邊的小兒子,跌跌撞撞地沿路向山坡上跑去。
“娘——”摔在井邊的女孩子驚慌失措地爬起來,顧不上抹眼淚,就要追過去,溫疏眉上前兩步將她擋下,蹲身將她抱起來。
她不知該如何跟這孩子解釋眼前的事,隻得姑且沉默著,轉身便往樓中去。
小女孩望著她怔了怔,就在恐懼中又嚎啕大哭起來:“哇——”
她死命掙紮,對溫疏眉又踢又打。謝無從窗中垂眸看下去,清晰地看到溫疏眉那一副嬌小的身板抱她抱得多費力氣。
嘿,小姑娘抱小小姑娘。
他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兩分,站起身,迎到樓梯口去。
樓下,溫疏眉抱著她走了這幾步路,便已覺得胳膊酸痛起來。謝無差下來的西廠宦官原想上前幫她,可她看看,覺得若讓他們抱,小孩子隻會更怕。
她便咬緊牙關,一壁生硬地哄她“不怕”“不要哭了呀”,一壁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的路,緩緩行上台階。
還餘兩三級台階的時候,一隻手忽而伸過來,一兜一轉。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是怎麼鬆的手,女孩便已不在她懷裡了。
謝無隻用一隻胳膊,就將孩子抱得穩穩的。孩子踢他推他,他好似都沒有感覺,另一手攤開,掌心裡托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兩顆梅子:“吃不吃?”
這樣的東西在窮人家本就不常見,更何況是備受欺負的童養媳?
女孩的哭聲一下子弱了下去,掛著滿麵淚痕抽噎著,怔怔地伸出小手來,伸向那兩顆梅子。
在她就快要拿到的時候,謝無將手一攥,舉得老遠:“叫爹,叫爹就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