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
謝無沉著張臉坐起身,環顧四周,漆黑無光;側耳傾聽,寂靜無聲。
再適合入睡不過。
再想想今日辦的事,也可謂一帆風順。
安家兄弟兩個,安遠之雖師從前太傅溫衡,做過東宮官,但在睿德太子喪命後便已失了勢,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罷了。
月餘前安遠之因一篇文章觸怒聖顏,他奉旨去收拾乾淨,沒費吹灰之力。
如今身在寧州的這個安遼之,比他兄長更勢單力薄。
謝無給了手下掌班張茂一夜時間,張茂用一個時辰就辦妥了。
至於其他正經的差事,他還有日後的許多日可慢慢辦來。
是以屈指數算,他今夜並無什麼煩心事。
可就是睡不著。
不穿寢衣也睡不著。
煩亂地躺回去,謝無將手一伸,摸到身邊空蕩的床褥,眉宇倏皺。
都怪小眉。
必是因她不在,他才睡不著了。
他於是再度坐了起來。
在黑暗中沉思了兩息,謝無起身下床。
他行至桌邊,劃亮火折子,燃明燈火,拿起木架上掛著的曳撒更了衣,穿好鞋襪,便推開了門。
堂屋裡值夜的阿井聽得門響,一骨碌爬起來:“督主?”
阿井麵有困惑:“督主有事?”
“睡不著,出去走走。”謝無邊往外走邊扔下一句話,“你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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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府,溫疏眉在溫靜怡喝到半醉時,硬讓婢子把她扶走了。
溫疏眉吩咐婢子不必再回來侍奉,獨自回到臥房,坐回桌邊,原想緩一緩便睡,可酒壺酒盞就在眼前,她便鬼使神差地自斟自飲起來。
夜色沉沉,四下安寂,獨坐房中,美酒入喉。一股灼烈的孤寂忽而湧上心頭,壓過清甜的酒味,撞出滿心壓抑。
她好想家。
四年了,爹娘現下日子過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傷病,自己熟悉的那個溫府又成了什麼樣子,她想都不敢去想。
可這一切的擔憂,本就是阻不住的。孤身時、夜深時,這些念頭都常冒出來。她多數時候都能強去想些彆的,將這些心念衝開。但現在身在寧州溫家,四處皆是溫家親眷,唯獨少了爹娘,這些難過就再也趕不走了。
又一盅甜酒入喉,淺淡酒氣也足以激得她哭出來。溫疏眉伏在案頭無聲地抽噎起來,肩頭搐動不止。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為家裡的事情哭過了。
最初在牢裡的時候,她好怕,日日以淚洗麵。但很快便發現這沒有用,沒有人會心疼,更沒有人會幫她。
可她真的好想家。
若她能選,她情願拿命換得一天從前在家中的時光。
隻要一天就好。
溫疏眉渾渾噩噩地哭著,渾渾噩噩地睡過去。窗上的木閂被伸進來的短刀挑起落地,咚隆一聲悶響,她也未能聽見。
一道人影躍窗而入,悄無聲息地回身關好窗戶,便褪去外衣,信手丟在了一旁。
接著,人影一身輕鬆地踱向床榻。踱了兩步,腳下頓住,視線飄向案桌。
房中飄散的淺淡酒氣令他蹙了眉頭,凝神看了會兒,謝無提步走過去,沒好氣地推她。
她沒反應。
他眉心皺得更深了兩分,信手將她雙肩一抬,視線忽而一滯,又輕手輕腳地扶她趴了回去。
蹲身細看,他便看清了她臉上的淚痕。
又哭。
繼而縮了眼旁邊翻倒的空酒壺,禁不住苦笑——怎麼還借酒消愁?
謝無搖搖頭,再度伸手扶她,將她抱起來,幾步走到床邊,穩穩放下。
小美人皺皺眉頭,翻了個身,被發髻上的珠釵硌到,又翻回去。
謝無抱臂看看,無奈地伸手,替她卸去珠釵。
珠釵卸淨,他又走到銅盆邊,將盆邊搭放的乾淨帕子投了一投,擰乾,給她擦了臉。
擦完他剛要回身將帕子放回去,餘光忽而睃見她眉心一皺,掙紮往床邊來。
“小眉?”謝無一步邁回床邊,卻發覺她並未醒來,閉著眼睛,無意識地努力往床邊湊。
他趕忙擋他,手剛伸過去,她略撐起兩□□:“哇——”
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