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定侯請旨迎娶前太傅獨女溫氏,求皇帝下旨賜婚。
而朝中無人不知,溫氏現下正在西廠督主手裡。
這封奏章倘使隻是呈到禦前也沒什麼,宮中大事俱有西廠把持,有些傳言說就連許多朱批都是謝無提筆寫的。這樣的奏章呈上去,或許根本到不了皇帝眼前,連風聲都不會讓皇帝聽到半分。
但陸司明跪去了清涼殿前,將所求之事朗聲讀了一遍。少年人字句鏗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行文瀟灑剛正,情感也真摯動人。
彼時謝無與皇帝恰都在殿中,凝神一聽,便知事情遮不住了。
謝無的臉色沉了下去,皇帝心底更生出一重煩躁。所幸蕊夫人陪在身邊,才讓他心情好了些。
說來也奇,自那晚之後,蕊夫人好像突然轉了性,願意與他相伴了。這幾日她便常在清涼殿中,姿態溫和柔美地坐在一旁,與他談笑。皇帝被伺候得心中大悅,暗想果然還是不能一味地縱著,有些事不進則退。
眼下,蕊夫人手裡正剝著一顆葡萄。
她十指纖長白皙,仔細地撕下葡萄外的薄皮,露出翠綠的嫩瓤來,瞧著賞心悅目。
皇帝含著笑,隻顧欣賞她的手,她不經意地掃了眼謝無的神情,又迅速低了眼,將葡萄送到皇帝口邊:“陛下。”
皇帝龍顏大悅,自是就著她的手將葡萄吃了。
蕊夫人柔聲:“這事陛下可不能胡亂應了。婚事說到底不過是私事,宣定侯這般鬨到陛下跟前,倚仗太師府的勢罷了。陛下倘若應了,直顯得輕慢了謝督主,日後還如何讓西廠震懾群臣呢?要誤大事的。”
“知道,朕知道。”美人在懷,皇帝應得心不在焉。
說罷便看向謝無:“這事督主與宣定侯自去商量便是,朕不插手。”
“諾。”謝無淡聲一揖,便告了退。他步出清涼殿,跪在殿外的陸司明便謔地起了身,切齒:“謝無!”
謝無瞧他一眼,懶得理會,舉步向宮外走。
他心裡煩得很。回絕陸司明不難,其實就算殺了他都不難。
但小眉……
小眉會很難過吧。
他不想看小眉難過,更不想看她難過之餘還要在他麵前強顏歡笑。
可他亦不願將小眉拱手相讓。
身後不遠處,清涼殿中有宮人出了殿門,與陸司明道清了陛下的意思。
陸司明聞言鎖眉,轉身便走:“謝無!”他疾步跟上了謝無。
人總歸已得罪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把阿眉從謝府救出來不可。
於是謝無不理他,他便一路跟著。謝無走出行宮翻身上馬,他也上馬,一路隨他疾馳而去。
二人便這樣一前一後地到了彆苑的門口,謝無進了大門,陸司明總算不好再硬闖,就在門口等著。
謝無煩透了。
他不知陸司明現下在想什麼,但在他自己心裡,已禁不住地設想起了陸司明與小眉大婚的情景。
不行,
做夢!
他想得美!
他便這樣陰沉著臉一路徑直去了後宅,走進臥房的院門,就看到小眉正在院子裡,手裡拿著剪刀,應是在挑選花枝剪回去插瓶。
他上前一拽她的胳膊:“進來。”
“哎?”溫疏眉匆忙回神,抬頭看他,“怎麼了?”
他在外屋頓住腳,看著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心下卻又莫名覺得這話由他說出來終是比旁人來說要好。
最終他咬了咬牙:“你那個青梅竹馬在外麵。一刻前他剛去清涼殿上了奏,要娶你。”
“娶我?!”溫疏眉愕然,繼而又困惑,“我的青梅竹馬……?”
她遲疑著,好生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宣定侯?”
謝無眼底更沉了一層:“是啊。”
他認認真真地看著她,再回想一下陸司明的模樣,心裡隻戚戚然覺得他們般配。
溫疏眉秀眉蹙起,低語呢喃:“他胡鬨什麼呀……”
說罷就提步往外去:“他在哪裡?我去找他。”
謝無心底一慌。
“小眉!”他提步跟上,她駐足回頭。
二人視線一觸,他湧到嘴邊的“你不能嫁給他”就被噎住,心裡惶然,卻隻說出:“……在大門外。”
“好。”溫疏眉點點頭,複又提步,徑自去了。謝無凝睇著她的背影,心底前所未有地湧起一股失措來。
他從來沒這樣害怕一個人離開過,偏又說不出攔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