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詔罪己……大赦天下……”皇帝怔忪地退開半步,重複著這八個字。
謝無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複又言道:“況且,便是拋開這些神鬼之事不提,臣看陛下也已著惱於讀書人許久了。但堵不如疏,這些讀書人都蠢得很,最易感動於那些瞧著漂亮的善事。陛下若行大赦天下這樣的善舉,許多讀書人大概都會感懷陛下恩德。”
他這番話,說進了皇帝心坎裡去。
是,他已著惱於那些略識幾個字就敢提筆亂寫的讀書人許久,他也認為那些讀書人蠢得很。
若做些明麵上的工夫就既能取悅神鬼、還能讓那些讀書人閉上嘴,他何樂而不為?
“這主意好……”皇帝年輕但憔悴的臉上露出欣喜來,強緩一口氣,他努力定住幾分情緒,“這主意好,容朕想一想,容朕好好想一想……”
謝無仍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薄唇緊抿出一條線,微微頷首:“雲妃之事,陛下節哀順變。臣先行告退。”
後宮之中,皇後去憑吊了雲妃一番,便回到鳳儀宮歇下。不多時,宮人來稟:“蕊夫人求見。”
皇後倚在茶榻上,抬了抬眼皮:“請進來吧。”
一眨眼的工夫,蕊夫人進宮也有半年了,侍君很用心,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她便早已寵冠六宮,故去的雲妃已失色多時。
蕊夫人走進寢殿見禮,皇後隻懨懨地看著她,眼中依稀有幾許厭惡。待得宮人們退出去,那份厭惡才消散,皇後笑一聲,朝她招手:“坐吧。”
蕊夫人也笑笑,坐去榻桌的另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伸手遞給她:“喏。”
皇後接過,閒閒地在手裡把玩著:“謝督主借著你的手給我送藥倒簡單了不少,我從前都沒想到還有這種好處。”
蕊夫人嗤地笑了聲:“瞧你說的,謝督主在宮裡手眼通天,哪裡就少我一個送藥的呢?”
皇後不予置評,沉默了須臾:“雲妃這事……”
她頓聲,安靜兩息:“你說謝督主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道。”蕊夫人聳肩,“我也不想那麼多。誰能讓我好好活著,我就聽誰的。他,既能讓我好好活著,又能讓咱們九五之尊不痛快,我自是要死心塌地地幫他。”
皇後看看她:“沒留下什麼把柄吧?”
“西廠的秘藥,能留下什麼把柄?”蕊夫人輕鬆地搖搖頭,目光一轉落在皇後麵上,便注意到了她側頰的新傷,“倒是你……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可日子都這麼久了,你何苦一直與陛下強爭?不如忍一忍,隻當是待自己好些。”
皇後低下頭,沒說話。
“你看看我,當初鬨成那個樣子,險些牽累得夫家都沒命,如今肯服個軟,總歸也還過得尚可;你再看看溫家小姐,委身在謝督主身邊,那不也挺逍遙自在的?”
皇後聽到後一句,忽地笑了。
蕊夫人若拿自己的處境勸她,尚還有三分說服力,能讓她覺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可拿溫家姑娘來作例,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蕊夫人能有如今的日子,是因為能委曲求全。
溫氏能活得好,卻是因為謝無根本就不是皇帝這樣的混賬。
皇後品著個中分彆,隻能說:“我爹娘都被他逼死了,比不得你。咱們各自安好吧,且先這麼熬著。”
“那你可得活下去。”蕊夫人擔憂地看著她,銀牙一咬,“來日若有機會能送他上西天,咱們便算熬出頭了!”
“我知道。”皇後點頭。
她與蕊夫人敢盼這樣的事,並非異想天開,也不是她們膽大包天。
而是她們覺得,謝無應是有什麼打算。
究竟有什麼打算,謝無並不肯與她們多說,她們問也問不出,隻是仍能品出那必是一盤大棋。
――否則,謝無何苦讓那些孩子都生不下來呢?又何必要她們做出一場後妃反目的戲,讓闔宮都覺得她們翻了臉?
皇後從覺察這些起,就在盼著,盼著皇帝駕崩,最好是慘死。
若有機會,她甚至想親手給他一刀,哪怕搭上自己的命她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