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喜口腹欲, 嘗與高宗煮茶促膝,謀天下事。”——《後周書-武帝本紀》
“長姐。”欒雀自從來了甘州之後,經常被姐姐丟去處理一些極為貼近當地百姓的事情, 不像是個皇子,卻像是個剛剛選拔上來的小官吏, 沒有幾天一張原本白裡透紅的俊臉就給甘州酷烈的陽光給曬成了近乎棕色。
他今天來找李安然是因為提前清點完了手上的文書, 在胡商手裡買了一些西域產的稀奇香露, 才有空來將軍府。
他來的時候正值晌午, 李安然正在側廳裡用飯, 一問之下發現欒雀來的匆忙,還沒有來得及用過午膳,便勻了他一碗麥飯。
甘州靠近西域, 飲食上多肉食、麥飯、烙餅, 欒雀在這呆了這麼久, 天天吃的就是胡餅泡羊湯, 無比想念天京的白米飯。
李安然這碗麥飯用的是麥、米雜煮,雖然還是粗糙,多少緩解了欒雀飲食上的水土不服, 加上配菜的野雞湯滾熱鮮嫩,倒也算是合胃口。
李安然見這個黑了不少的弟弟喝湯吃飯“唏哩呼嚕”得, 便知道他忙了一早上早就餓得不像樣了, 便將自己手邊上的玫瑰銀耳糕推上前去:“吃點甜的緩緩。”
欒雀以前在天京何嘗這樣腳不沾地的做過事, 吃飯也不曾這樣不講禮儀,對著姐姐推過來的晶瑩剔透的玫瑰銀耳糕笑著抓了抓額角:“多謝阿姊。”
他剛剛吃過口感略糙的麥飯,又喝了雞湯, 銀耳糕細膩甜潤的口感讓他大為舒暢, 過了一會才想起來:“這糕……甘州不產銀耳吧?”
“這是乾銀耳泡發了以後做的, 口感比新鮮的更軟糯,三殿下可還喜歡。”側廳的水晶掛簾被掀開,揚起一陣叮當作響,卻見榮枯單手端著一個盤子走進來,將一碗散發著苦味的藥放在了李安然的跟前,“殿下,喝藥了。”
李安然:……
她的臉果不其然得皺成了一團。
這玫瑰銀耳糕本來是給李安然準備的,等她喝完藥吃一點,好緩解喝藥的苦味,偏偏她把糕推給了弟弟吃,欒雀又把兩塊糕都咬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差點噎到。
榮枯對著欒雀雙手合十道:“三殿下不必擔心,小僧還多做了一些雪耳糕在後廚備著,大殿下始終是有的。”
欒雀這才鬆了口氣:“法師真是好手藝,難怪阿姊這麼寵愛你。”
榮枯:……
“阿彌陀佛。三殿下慎言。”他捏著佛珠垂眸,站在李安然邊上滿臉的不讚同。
欒雀:……
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的欒雀,滿臉心慌地望向一邊的李安然,卻見她端著藥碗,皺著眉頭,捏著鼻子,“咕嘟咕嘟”往嘴裡灌藥,對剛才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待到兩人用餐完畢,仆從撤掉了食案,稍稍消了一會食之後,才又有侍女捧上茶案和火爐來,榮枯坐在茶案後麵替姐弟二人點茶,熟門熟路,似乎已經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欒雀忍不住瞥了一眼榮枯,開口道:“法師就這樣住在將軍府了?不應該找個寺廟掛單麼?”
李安然正在喝茶,聽欒雀這樣說,便道:“他現在不適合在寺院待著,我把他留在將軍府。”
榮枯則笑道:“僧所在,皆為道場,倒也不必拘泥過多。”
欒雀:……
他撓了撓自己的鼻子,腹誹道:要是對著的是阿耶不知道你敢不敢這麼說。
當然,這話他當著李安然的麵還是不會說出口的,便找了另外一件事岔開話題:“阿姊,京中使團很快就會在甘州同象雄王的使者接洽,依我看,這象雄王這一次恐怕還是會向阿耶提出求娶一位公主作為姻好的。”
李安然笑道:“何以見得?”
“之前他派人前來求和的時候,送來了他們那邊薩滿大巫的腦袋,又將這次進攻吐穀渾的事情推給了之前一批的使臣,說是受了蒙蔽,一時間怒火攻心才會攻擊吐穀渾。”赫也哲的國書之中,陳述了兩個使臣求婚不成,害怕遭到責罰而謊稱皇帝不願意將公主下嫁象雄是因為吐穀渾從中作梗的事情,欒雀雖然聽說了,但是始終不太相信。
“他都敢和阿耶求娶長姐了,怎麼會料想不到阿耶會大怒呢?我看他根本就是推卸責任,此次攻打吐穀渾,其實隻是試探我大周有沒有能力把他打趴下而已。”
李安然聽著欒雀這麼說,便插了一嘴點撥道:“那麼,為何要將求婚與我的事情按在大巫占卜之上?”
欒雀窒了一下,低頭思忖,半晌才道:“大約是……他覺得薩滿大巫權力太大?”
李安然撫掌:“就是這個道理,這個叫做借力打力,不是他受了蒙蔽,而是他本來就想和大周打一仗——象雄和東胡、回鶻一樣,都是善戰的蠻夷,民風彪悍,不事農耕卻喜劫掠,大周富饒在他們眼裡是塊肥肉,若是這一戰能得到好處,自然是好的,得不到好處,對於他來說也能乘機處理掉和他分庭抗禮的薩滿大巫。這也是一種帝王術。”
欒雀皺眉:“這算什麼帝王術,這根本就隻是把自己座下的百姓當做戰爭的犧牲品罷了。”
李安然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榮枯往裡頭加了什麼,這一碗茶芬芳撲鼻,竟然帶著一點花香,待她潤了潤喉,又問道:“欒雀,你覺得何為‘皇帝’?”
說到這個,欒雀卻來了勁:“皇帝者,天下之主。”
李安然搖了搖頭:“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