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光文雙目微閉,挺直腰杆靠坐在冰冷床榻上,這樣他才能稍稍靜心壓抑心中的憤怒和悲戚,也不去聽對麵牢房裡妻子低聲的啜泣。
他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以官家的性子他們全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憤怒,憤怒天子無道蒼天無眼,不能明辨是非忠奸,讓奸人為禍,忠臣蒙難。
他焦心,焦心西南的戰事毫無進展,朝堂諸公結黨營私,北方契丹虎視眈眈,西北夏國狼子野心,禁軍逐漸脫離控製......大周表麵太平盛世,其下暗流湧動。
他後悔,後悔自己太過急躁控製不住火氣,失手傷了官家,身為臣子竟不忠犯上,讓官家生死未卜,犯下天大的罪過。
如果官家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麵目去見列祖列宗,見將自己一手提拔的太宗皇帝。
不過一切都來不及了,如今他是泥菩薩過河,想再多也無用。
他一家三十餘口都在這,對麵的妻子一直在低聲啜泣,在安靜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範光文道“好了好了,老婆子……想想當年太宗皇帝時候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一把年紀何至於此?”
對麵的妻子邊哭邊說“怕的不是自己,你以為我是什麼小家女子麼,且不說當年那些擔驚受怕,老身也是讀過聖賢書的,隻是可憐韻兒,她隻有十四歲......”
範光文沉默了,五味陳雜的心中又一股恐懼和愧疚噴湧而出......
他年輕時考中進士,之後正好趕上太祖為收複北方故土發兵,與契丹人連番大戰,他便一直隨軍作為官家身邊的書記官,南征北討,舟車勞頓,沙場蹉跎才得到太宗皇帝提拔,逐漸位居高位。
什麼樣的困苦他都經曆過,人間疾苦了然於胸,也見慣了屍山血海生離死彆,死他並不怕,但如今年過半百,家人是他的軟肋。
特彆是他和妻子老來得女,最寵愛的小女兒範靈韻,並不是說其他子女不在乎,而是因為小女兒的年紀在那,按照大周律,她不滿十六,獲罪之後十有八九會被送到教坊司成為官ji,受儘煎熬屈辱,待到芳華已逝便在病痛煎熬中無人問津的死去,想到這他越發心疼愧疚。
“爹,我不怕昏君!”隔壁的小女兒聽到他們的話出聲。
他想阻止女兒這大不敬的話,不過都到這步田地,又有什麼用,於是哀歎“靈韻,是爹對不住你們兄弟姊妹,把你們都牽連進來。”
“不是爹的錯,昏君無道世道焦灼,朽木為官禽獸食祿,這些哪是爹能左右的.......”
“大膽!”突然一聲斷喝充斥在牢房之間,接著細碎腳步聲密密麻麻由遠及近,一隊身著甲胄的人馬氣勢洶洶湧入大牢之中。
帶頭的官員人高馬大臉色難看的嗬斥範靈韻道“小娘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說完對神色惶恐的範光文道“入內內侍都都知魏浦,奉管家口諭押解罪人範光文入大內。”
範光文心中驚詫,起身問“官家醒了?”
都知魏浦點頭,哼了一聲對他說“難得你還知道關心官家,這都拜你所賜。”
範光文心中有些愧疚,問“官家召罪臣何事?”
“我哪知道,自求多福吧。”對方不多說話,隻令刑部官吏打開牢門,為他戴上鐐銬隨後兩名全身甲胄的東西班值禁軍士兵上前鉗住手臂肩膀帶著他往外走。
身後的突然傳來妻兒的哭喊聲,範光文卻一下也沒回頭,他知道此一去凶多吉少,隻怕再也回不來,他也想見妻兒最後一麵,可一見就會讓他變得軟弱,沒法一以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