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皇後揉了揉臉,雖已是盛春時節,夜裡還是涼的,隻是坐了一會,臉上觸指已經冰涼了。“先不想了,睡覺睡覺。”趙嫣容把身子往被子裡頭一縮,將沒什麼熱氣的湯婆子從被子裡推出來,“木蘭,幫我換個熱的來。”蘭手腳快,很快便將熱乎乎的扁銅壺給她換上,又幫她掖了掖被子,“您先彆想這些,趕緊睡吧,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皇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過來。”嫣容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皇後身上來月事,本來是不宜四處走動的,不過因為她要看的對象的她的母舅,又有重要的事要與皇帝說,是以裴氏也不能攔著。隻是催著木蘭在皇後的腹上綁了條暖宮的腹帶,身上又多掛了幾隻香包以掩蓋血氣。“您急什麼?”趙嫣容對裴氏憂心忡忡的樣子頗為無奈,“不過就去瞧一眼,說幾句話。並不會待太久的時間,您放心吧,衝撞不了皇上的。”過不多時,李睿果然來接人了。他是知道裴氏母女昨日進宮的,見她們站在皇後身後也不覺得訝異,態度倒是十分親近。“裴侯醒來後心裡也十分惦記夫人,”他看了一眼趙嫣容,“不若將趙夫人和婉姑娘也一起帶去,見了也能安心。”趙嫣容也有此意,見皇帝這麼識趣地先提出來,哪有不肯之理。裴氏更是感激,母女二人謝過皇恩之後,便跟著他們的轎輦一起去了德懋殿。趙嫣容的記憶裡,對於這個舅舅的形容記得有些模糊。小時候,母親就不大愛與娘家走動,到了姨母嫁過來,每年能回去侯府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且就算回去,也不過是略坐一坐,吃杯茶就走。到了她長大一些,裴宜襲了冠軍侯的爵位,因為身體孱弱,平素也不大在人前露臉,她能見到這個舅舅的機會就更少了。加上祖母時常在她麵前說侯府的怪話,段氏又總表露出自己的委屈傷心,她心裡漸漸對這個舅舅便沒多少好感。在祖母、姨娘,甚至是父親有意無意的描繪中,她這舅舅就是一個驕橫霸道卻又身無半分本事的紈絝。而繼母兼姨母的裴氏,更成了覬覦自己姐夫,非要嫁過來想取代自己母親在趙家地位的無恥女人。因為有了這印象,所以不管裴氏以前如何待她,她對裴氏都沒辦法親近起來。直到皇家選中了她為皇後,宮裡派下嬤嬤教導她宮中禮儀規矩,從宮裡來的嬤嬤零枝碎解的言語中,她才慢慢對自己的姨母和舅舅有了了解。姨母會嫁到趙家,根本是父親死乞白咧求爺爺告奶奶給求著娶進門的,而絕非祖母口中說的,一心想著親姐姐死了好鳩占鵲巢的蕩|婦。當年上冠軍侯家求娶二小姐的勳貴世家如過江之鯽,這其中甚至還有不少是宗室子弟。可姨母一句放心不下姐姐

遺下的幼女,就嫁給了比自己年長十餘歲,家世零丁的趙逢春。姨母在趙家吃苦受罪了這些年,居然就是為了一個跟她半點不親的外甥女!至於舅舅,更加不是個無所事事的紈絝。雖然軍權都交了出去,但冠軍侯裴家在朝中和軍方的勢力根深蒂固,裴宜又是新皇上位的第一功臣,而趙家的富貴榮華,全都來自於在祖母口中樣樣不堪的裴家。那幾個月裡,趙嫣容的世界觀都快崩塌了。很多事情,不過是被一層窗戶紙糊著,一但破了一個口子,被蒙蔽多年的真相就這樣無遮無擋地展露在麵前,就算自己不想去看,不自覺的猜測、推演帶來的結果也會枉顧本心地一一在她眼前蹦出來。母親終年的鬱鬱寡歡,繼母終日的沉沉暮氣,家裡對主母與姨娘截然不同的態度,都讓向來自欺欺人的她陡然明白,誰才是真正想讓親娘去死,誰才是想鳩占鵲巢的那個,誰又是薄情寡幸忘恩負義之輩。這種被親人背叛、欺騙、愚弄的痛苦和憤怒並沒有因為她的靈魂消失而消失,那些日益積聚的情緒全都由後來者繼承了。趙嫣容會覺得裴氏和趙婉容格外親近,不止是因為這具身體與她們的血緣親疏,而是因為深藏在心底無法言語的愧疚。不由自主地想補償她們,想讓她們過得好。所以當她看見躺上床上的那個人時,儘管她本人並沒什麼感覺,但淚腺就像被什麼戳了一下,條件反射一般湧出了的淚水,止也止不住。雖然趙嫣容對這淚水不說就來的狀況十分驚訝,但這絲毫也不會影響她神一般的快速反應和完美的臨場發揮。“舅舅!”皇後的愣怔隻在須臾之間,沒等旁人看出端倪,她便抬袖掩唇,拎著裙子快步衝到了床邊,“舅舅,您覺得如何了?”冠軍侯裴宜長得非常像他娘平陽公主,雙眉修長,發色和眉色都偏淺淡。他的眼睛長得非常好看,眼角微微上挑著,眸光清正明亮,但在他看著你的時候,又會覺得這雙丹鳳眼似乎帶了幾分兵家特有的淩利,讓人見而肅然。趙嫣容在這宮裡看過兩個美人兒。李睿是陽剛俊朗型的,而秦少監是憂鬱貴公子型的,雖然他隻是個太監。本以為她所見的這兩人便是人間絕色獨二無三的,沒想到今天又見了一位。裴宜這長相,實在是有點禍國殃民,趙嫣容不大厚道地想。這樣的容貌,隻怕上陣也得學蘭陵王戴個鬼麵才行。怪不得舅舅會那麼爽利就把手上的兵權交還皇家了。就這模樣,還怎麼帶兵啊!好在裴宜長相雖偏中性,但也不過是身板看著單薄些,臉色看著蒼白些,卻還不會讓人有性彆錯亂之感。而且他看人的時候,雙目微微那麼一眯,褐色的雙眸好像能看穿人心地樣,直直地刺到心口窩裡,不由自主就讓人端正起來,腦子

裡不敢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趙嫣容明白為什麼趙逢春會怕他了,就連女漢子如她,麵對裴侯爺那雙能拷問人心的視線時,都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裴宜看著衝進來的年輕女子眼中一亮。她挽著端莊的宮髻,隻簪著像征皇後身份的九尾鳳釵,耳上掛著白玉海棠明珠鐺,穿著海藍青底繡連枝銀海棠的宮裝,腰間掛著雙鳳朝陽玉壓裙。這女子的眉眼清麗端秀,與他記憶中長姐的容貌漸漸交混在一塊兒,隻不過,長姐總是鬱鬱的神色,而這位,雖然在哭,但眉梢眼角總有掩不住的勃勃生氣。她會因為自己生病而哭成這樣,可見血緣是種奇妙的東西。就算以前並不親近,但她身體裡流著裴家的血,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看著與過世長姐極為相似的容貌,裴宜鋼鐵一樣冷硬的心裡湧起一絲愧歉,他的親外甥女,因為他的原因被送入宮中,險些被人害得喪了性命,身為長輩,他難辭其咎。“嫣……皇後娘娘,微臣已經無妨了。”裴宜雖是長輩,但他一直沒有成親,府裡母親和長姐早逝,二姐是個軟麵性子,出嫁之後也跟娘家沒多少來往,堂堂裴侯與旁人相比,對付女人的經驗就實在是乏善可陳。看著外甥女哭得梨花帶淚,站在她身後的二姐和婉容也是哭個不休,裴侯爺就覺得腦仁一陣陣發疼,頭殼都要裂了。一個女人哭,他會感動,三個女人一起哭,他隻想掀了房頂。在對付女人這方麵,擁有超高經驗值的皇帝顯然比他高了不知多少段數。皇帝十分自然地將手伸到皇後懷裡,掏出一方手帕子幫皇後擦了擦眼淚,又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在她耳邊也不知道輕聲細語說了些什麼,皇後果然就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聲。“裴侯身子還虛,太醫們都說,需要靜養。”皇帝在“靜”字上咬了咬牙齒,發出了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重音。趙嫣容回了身,對裴氏使了個眼色。裴氏總算回了神,拉住趙婉容安靜了下來。裴宜苦笑了一聲對裴氏說“勞姐姐掛心,還特意進宮來探望,我沒事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