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女僵住笑容。
慕寒淵垂手,勾抬回眸:“師妹可還有話要問?”
雲搖:“………………”
雲搖:“?”
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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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到在慕寒淵行宮宿處的這場療愈結束,雲搖才發現,自己還是被慕寒淵“騙”了——
以他琴道造詣,根本不需要她搭手幫忙。
然而來都來了,她又不好不告而彆,隻能一個人無聊至極地站在玉質屏風前的內殿角落,聽一會兒慕寒淵撫琴之音,或瞥兩眼那邊紗幔垂帷後,陳見雪與榻上倚欄而坐的那名青年的側影。
方才進來時,兩邊已互通了身份姓名。
救了陳見雪一命的是個散修,無門無派不說,還有個相當孤家寡人的名,叫厲無歡。
雲搖屬實被這自帶煞氣的名字震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她第一眼瞥見那名蒼白孱弱卻還勾著散漫笑意的青年,就總覺著對方有些似曾相識。
然而從慕寒淵這一首琴曲彈起,她苦思冥想,也沒能從神魂記憶裡翻出半點對方存在過的痕跡。
那可能就是,長得太好看了吧。
美人總叫人似曾相識。
不過和琴桌後那位雪袍墨發,如山巔之雪、江上清月,仙人容儀的寒淵尊完全不是一種類型。
厲無歡的眉眼間有種逼人的野性,偏又不太正經。
方才倚榻咳血他也能勾幾分薄笑,是個即便站在麵前,也看不透在想什麼的人。
“——錚。”
長弦撫定,琴音收鳴。
雲搖下意識地回了神,轉過身去望慕寒淵。
而古琴前,慕寒淵指骨輕抬,袍袖一拂。憫生琴便化作一道淡銀色流光,掠至他腰側,懸垂於束腰玉帶下。
慕寒淵溫聲道:“調息三日。三日內,不可再調用神識。”
“謝過寒淵尊,”榻上,厲無歡笑聲浸著悶咳,“能與仙域鼎鼎大名的寒淵尊共處一室,此等良緣,我還要再謝過見雪仙子才是。”
“厲道友,你……”陳見雪不知輕聲說了什麼,但雲搖都不必進去看,也猜得到這位小師妹此刻一定粉麵生嫣。
哼。
散修的嘴,騙沒見過世麵小弟子的鬼。
慕寒淵肅正過琴尾垂下的流蘇琴穗:“見雪,你便留在秘境外,照料這位道友。待盧長老到時,也好與他說明藏龍山山內的情況。”
“是,師兄。見雪記得了。”
“那我們便不打擾了。”慕寒淵側身,“……雲幺九?”
雲搖假裝沒看到慕寒淵給她的離開的眼神示意,反倒是笑吟吟地繼續往前走了兩步。
“厲道友年紀輕輕就修得如此境界,怎麼會還未拜納師門呢?”
紗幔內悶咳了聲,隱隱帶笑:“這位乾門的道友,可是懷疑在下故意接近,所圖不軌?”
雲搖一停。
這話來得太過坦蕩,反倒是叫她再問都不好問了。
厲無歡還未再說話,紗幔內,陳見雪輕聲說了句:“你傷勢未愈,不要再動氣了,還是調息吧。”
片刻後,紗幔拂起,陳見雪走出來,溫柔神色間多了一點惱意:“幺九師妹,我知你是為我好意,但厲無歡為了救我,確是險死還生,請幺九師妹不要為難他。”
“我不是為難,隻是奇怪,”雲搖道,“若說你的寒淵師兄為了救你,舍生忘死,那我還是信的。可這位厲道友,和你相識恐怕並不久,為何……”
雲搖還沒問完,突然就見陳見雪臉頰透紅。
她一卡,心裡冒出點不好的感覺。
映證所想,下一刻,就聽簾內,厲無歡大大方方地笑起來:“自然是因為我對見雪仙子一見鐘情。”
雲搖:“……”
雲搖:“啊?”
空氣凝滯數息。
雲搖無比心虛地扭頭,看向身後的慕寒淵。
那人神色冷淡得近漠然。
雲搖視線上挪,落到慕寒淵的銀絲蓮花冠上。
最能顯情的道冠也不見絲毫反應。
都這樣了,還真不吃醋啊?
這什麼聖人心性?
這話自然是再盤問不下去了。
雲搖跟在慕寒淵身旁,安靜乖巧地出了內殿。
直到穿過外殿的月洞門,見慕寒淵完全沒有去淩霄閣主閣的意思,雲搖忽然反應過來,止步,她扭頭看向身旁的慕寒淵:“你今夜不會是要……”
慕寒淵淡然道:“與乾門弟子同宿。”
雲搖噎了半晌,一指內殿:“你真放心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慕寒淵未作反應:“我不知師尊何意,與我何關。”
雲搖試圖語重心長:“追求道侶這件事,不能太高冷,否則碰上厲無歡這種手段了得的,那小姑娘肯定一哄一個跑,你看陳見雪,她今天都沒怎麼看你——”
“師尊。”慕寒淵清聲打斷。
“嗯?”
慕寒淵漆眸撩起,平靜望她:“十年內,我會登臨乾元道子之位。待來日,匡宗門,護蒼生,平天下不平之事——一切皆將為師尊所願。”
“啊?”雲搖聽得一懵。
原來她還有過這麼高遠的誌向嗎?
可惜如今她隻想求個自保,先解決了眉心的禍害,查清當年慕九天之死,最多再護好乾門一脈傳承不絕——她就隻是天上的無事小神仙而已,哪有那麼大的雄心與魄力嘛。
慕寒淵續道:“故而寒淵此生不會觸犯情戒,更不會作任何有失道子身份之事。”
“……”
雲搖想起來了。
——烏天涯是說過,若道子違例犯戒,當雷斫之刑加身,三日三夜,痛徹骨髓,方可脫冠退位。
聽著都疼。
雲搖頓時有些心怵:“那確實,你還是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離了淩霄閣,雲搖想起來意,不解問:“所以你明明可以一人完成,還找我來做什麼?”
“師尊方才同樣聽完一曲,可覺神魂安定些了?”
雲搖一怔:“好像是有點,怎麼了?”
“師尊日前走火入魔,難免神魂有傷,即便明麵不顯,難保未有隱患,”慕寒淵道,“請師尊一並來此,或許能療愈暗傷。”
“……”
後麵這幾步,雲搖都踏得有些不知所落。
明明當日是她冒犯了慕寒淵,隻一句沒頭沒尾的“走火入魔”作解釋後便匆忙跑了,他不但真信,未介於懷,反而還認真替她考量。
也就,難怪,前世被雲搖給吃乾抹淨得那麼徹底了。
雲搖越想越心虛。
幾步騰挪後,眼看著快要到乾門弟子宿處了,她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勸道:“此類神魂安撫療愈之術,多覆罩一人,便多傷一分修為心神,於我助益不大,你以後還是少浪費些。”
“並非浪費。”
“怎麼並非,我又不是厲無歡那種不救就要死的,”雲搖無奈,“傷你十分,增我不足一分,還不算浪費?”
慕寒淵未語。
雲搖已經聽著殿內弟子們的談話聲音了,她正要一步踏入,就聽見慕寒淵在身後淡淡一句。
像滌蕩過千山落日而來。
“昔年在伏靈山上,師尊於生死困頓之際,不惜耗竭靈力,為我吹了一夜安魂曲,也是浪費麼?”
“……”
雲搖啞然。
就在她想回眸去看慕寒淵此刻神情時,忽聽得殿裡一聲丁筱的驚呼——
“師叔回來了?呀,寒淵尊也一起的!”
殿內頓時一寂,弟子們紛紛問禮。
門廊之下,長風遠蕩,一切回憶思緒儘數如波浪傾覆而去。
雲搖醒神,邁進門去:“聊什麼呢,這麼熱鬨?”
“……”
雲搖向來沒什麼祖宗輩的自覺性,這會避慕寒淵,更是大大咧咧就坐進了弟子們之間。
餘下弟子中自然以何鳳鳴為首,他視線在慕寒淵和雲搖之間轉過一圈,便落下去:“方才浮玉宮的一位弟子過來,說秘境今夜還可再開啟一次,問我乾門弟子是否要今夜入葬龍穀。”
雲搖似笑非笑:“怎麼,葬龍穀現在已經是浮玉宮的了,他們說開便開,說關便關?”
何鳳鳴未語。
餘下的弟子們目目相覷,不敢吱聲。
默然片刻,慕寒淵問:“師妹想如何安排?”
雲搖道:“我來說?那自然是急不得,剛好有行宮可宿,就在外麵觀察一日,以穩取勝。”
“我覺得師妹……雲師叔此言有理!”
沉默不語的弟子們之間,就烏天涯一個舉手讚成的,他興高采烈道:“而且趕巧了不是,方才我在行宮裡溜達時就聽眾仙盟的人說了,梵天寺那位在外雲遊的紅塵佛子明日就到,剛好等他一起入秘境,有這樣一位大人物保駕護航,我們這些小弟子們多安全啊!”
雲搖點頭:“沒錯,這樣甚好——”
她一頓,回頭:“……等等,誰?”
烏天涯湊過來,小聲:“師妹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就那個被雲搖小師叔祖強行追求過的,梵天寺入世修行的紅塵佛子啊!”
雲搖:“……”
雲搖:“?”
殿內。
慕寒淵長睫低撩,似聞聲而望向雲搖。
雲搖默然三息,忽然正色起身,義鏗詞嚴:“…………我突然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除魔衛道刻不容緩,不如我們還是今夜速速進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