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
眾人:“?”
這又是哪個故人?
這一句點得雲搖背後發涼,隻覺著是再待不下去了,她扭頭朝向浮玉宮弟子:“既要入秘境,我們還不動身嗎?”
“噢,是,差點把正事忘了——寒淵尊,了無大師,還有其他諸位道友,請隨我來。”
雲搖梗了下,下意識看向一身血色袈裟的妖僧。
有口難言。
卻也恰是同一時刻,慕寒淵仿佛銜著她那一記目光開了口:“了無大師一同進麼。”
妖僧攏起念珠,笑眯眯地垂目,朝這邊打了個合掌禮:“應人之邀,接下來秘境一行,不得不叨擾諸位了。”
“……”
浮玉宮、乾門還有眾仙盟執事均在,免不了一番客套,聽得雲搖快打起哈欠。
再加上那妖僧在側,時不時掠來一眼,看得雲搖頸後生寒,她索性找了個由頭,獨自溜達到了秘境入口前。
那是一方嵌著巨大水鏡似的山石,鏡中影綽模糊,像有人影更替,但雲山霧罩看不分明。而山石邊緣,用朱砂血色寫了個大字:葬龍穀。
“這就是秘境入口?”雲搖打量過四周,微微皺眉。
浮玉宮一隊弟子兩人值守在側,其中的女弟子從方才雲搖被慕寒淵護在身後時,望她的眼神就已經頗具敵意了。
此刻聽雲搖徑直上前發問,她不滿地撇開臉:“是。”
雲搖察覺,但權當未見:“秘境出現有多久了?”
“……”女弟子皺眉看她。
另一名女弟子猶豫了下,忙替聲答:“五日有餘。”
雲搖又問:“進去了多少宗門、多少弟子?”
“這個,我們也並不清楚,”接話的女弟子歉意道,“我和師姐也是昨日才隨隊來到藏龍山。”
雲搖點頭,似無意問:“那無論是聽聞或者親見,可有人從秘境裡出來?”
女弟子一怔,正要搖頭:“尚未聽說……”
話聲未落。
旁邊抱臂的浮玉宮女弟子終於忍無可忍了:“辛楚靈,你和她廢那些話做什麼——她一不是宗門長輩,二不是眾仙盟執事,我們有什麼義務要向她說明?”
叫辛楚靈的女弟子怔了下,怯聲轉身:“喬師姐,隻答幾句,不麻煩的。”
“你!”女弟子惱怒瞪她,“你自己是不麻煩,這般做低伏小,也不覺得丟了我們浮玉宮百年來第一仙門的臉麵!”
辛楚靈愣在那兒,一時委屈塞言。
“嗒。”
雲搖隨手捏了聲指響,將那雙滿是怒火的眼睛拉回到自己身上來。
她則迎麵,展開燦爛笑顏:“這才對了嘛。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不滿,直接朝我來,借著長幼身份,肆意欺負師妹算怎麼回事?”
喬顏惱怒:“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門!”
卻見身前紅衣少女理都不理,她左手輕抬,繞著金鈴手串的白皙手掌豎起一根食指來:“還有一點,我聽得頗為好奇——你們浮玉宮百年來第一仙門的臉麵,莫非就是靠你們這一脈相承的高人一等與唯我獨尊?”
這邊動靜終於惹來慕寒淵與紅塵佛子身前的眾仙盟執事的注意,以慕寒淵轉身為首,幾人目光紛至遝來。
餘光瞥見,喬顏漲紅了臉,聲音不由低下去:“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何曾有過高人一等?”
“唔,不是宗門長輩或者眾仙盟執事,便連問你們一問的資格都沒有了——這若不是高人一等,難不成非要叫你的腳踩到我的肩上來?”
“你——!”
喬顏正要怒駁,卻見方才還在幾丈外的眾人,已經挪身過來。
慕寒淵走在最前,輕裘緩帶,他踏林間門月色而來,銀絲蓮花冠濯然脫塵,愈發如謫仙臨世,每一步都像落在不染片塵的鏡天湖麵。
雲搖移眸間門被晃了下心神,沒等第一時間門反應,也就錯過了開口機會——
“寒淵尊,請您為我們主持公道!”喬顏惡人先告狀地快步過去,“您師妹仗著有您身份作一丈,非要盛氣淩人地威逼我們,叫我們給她答話!”
雲搖:“……”
雲搖:“?”
百年不見,在浮玉宮的帶領下,仙域修者的修為不見多少長進,臉皮厚度倒是一日千裡啊?
趁雲搖沒辯白,喬顏又搶話道:“最過分的是,她還質疑我們浮玉宮第一仙門的威勢,說我們高人一等唯我獨尊!這秘境人人入得,浮玉宮從未阻攔,還專門讓弟子們在此值守,她這樣汙蔑,哪來的道理嘛?”
“……”
喬顏話落,秘境入口鏡石前,集聚的眾人一時寂然。
乾門一方自然是以慕寒淵為首,弟子們心裡再嘀咕“這小師叔的脾氣果然又惹出事了”,麵上也各自目光四落,權當暫時失聰沒聽見。
眾仙盟執事則作壁上觀。
若是彆的事,他們斷不會看著任什麼人都敢找寒淵尊斷案,但能惹得乾門內鬥、叫慕寒淵與乾門離心的事情,他們不添柴加火都得算是良心發現。
至於妖僧,笑眯眯地念著“阿彌陀佛”,撚著佛珠在一邊看戲。
明裡暗裡,眾人目光都往慕寒淵身上落。
近些日子仙域裡最大的熱鬨,除了這秘境外,莫過於這位古怪來頭的乾門小師叔祖的小徒弟、寒淵尊名義上身份上真真正正的小師妹——如此前所未有的殊榮,大家都好奇,從來享譽仙域的寒淵尊要怎麼處置她才算彰顯他公正、不落他聖人之名。
雲搖也好奇。
於是原本到了嘴邊的反諷都咽回去了,紅衣少女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巴望向慕寒淵。
接上了雲搖事不關己的看戲眼神。
慕寒淵:“……”
一兩息後,那人垂了眸,眼尾覆著的長睫下,竟好似迤出一點無奈又淺淡的笑色。
如霜雪忽融,春光乍現。
連喬顏都愣住了。
她眼底得意之色僵住,心頭莫名浮起點不好的預感。
“雲幺九為人,我最了解,”慕寒淵斂去那點曇花一現的笑意,眉眼雅潤,聲線卻清沉,“她若有一分過錯,那便是我錯上十分。”
此話一出,除了慕寒淵本人與不遠處的紅塵佛子之外,連雲搖都聽得怔愣。
她倒是想過慕寒淵會護她,但她以為,至少該是明晰事理之後的坦然回護,卻完全不曾想過,他竟是連問都不問,就敢這樣斷言?
其餘人震驚顯然比雲搖更甚。
“寒淵尊,此話不妥……”眾仙盟執事強笑上前。
“無何不妥。”
慕寒淵冷淡著眉眼,轉向喬顏:“至於這位浮玉宮高足,方才雲幺九一言一問,皆在本分,事關出入秘境弟子之安危,她本是善意,但你卻顛倒黑白,是認定我不曾分心聽及,還是欺我師妹初離山門、柔弱可欺?”
“……”
雲搖恍然,原來他分神聽了啊,難怪篤信得像是偏私她。
等等。
他說誰柔弱可欺?
被這句鎮住了的不止雲搖。
在場的,尤其是跟著雲搖在藏龍山同進同出過的乾門弟子們,一個比一個表情精彩繽紛。情緒太外露的個彆人,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還有傻的,摸著耳朵瞠目結舌地看雲搖。
大約是在痛思“柔弱可欺”這四個字,和他們這位堪稱剽悍的小師叔到底有什麼關係?
他們的耳朵和眼睛一定有個出了問題。
有了慕寒淵的聖人招牌作保,又有一旁那個叫辛楚靈的小姑娘的小聲證明,潑向雲搖的那盆汙水,自然是一滴也沒能染上她衣裙。
喬顏被眾仙盟執事與浮玉宮長老兩方嗬斥,受了責罰,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還氣極地偷瞪了雲搖一眼。
雲搖察覺,沒抬眼皮,隻朝慕寒淵那邊輕一側身,傳聲道:“好像自從做了你的師妹之後,為師在仙域的人緣,就越來越差了?”
雲搖說完,略有心虛。
——換了百年前熟知她的慕九天來,大概已經笑著罵一句“你的人緣何曾好過了”。
不過慕寒淵與慕九天從無相似。
於是雲搖就聽見,明明偏私回護卻被她“反咬”了一口的乖徒低和著聲,清冷平靜還理所當然地答她:“師尊天下第一,何須在意人際,亦無人能攀附您。來日您安然做您的仙域之首,餘下瑣碎,交給弟子操持便是。”
雲搖:“……?”
雲搖:“……啊?”
唯我獨尊罵的竟是我自己?
可惜不等雲搖解釋清楚,她最多要查清楚當年慕九天之死,可能順手把浮玉宮的碧霄老賊掀下來,但萬萬沒有當仙域魁首的雄心壯誌。
那邊秘境入口已開。
眾人足下,陣光顯影,慕寒淵被眾仙盟執事請上最前去,免生禍端。
雲搖下意識地要跟上他。
就在這刹那,一截血色袈裟上金紋拂過她眼底,恍惚如夢境。
耳邊鑽進一道溫和又妖異的囈語。
“當年你閉關前我便說過,你師徒二人之間門,乃宿世孽緣,不可不斷。如今邪物已在你眉心顯影,難道你仍不肯信?”
“——”雲搖:“?!”
紅衣少女驚疑側身,對上了妖僧近在咫尺含笑的眉眼。
雲搖張口便要發問。
然而下一息,身周白光乍然湧起,瞬息就淹沒了鏡石前的一行眾人——
白光滅後。
所有人已從原地消失,空餘月白在照,鋪下了林間門的鏡石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