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來到了一塊漆黑山洞裡。
麵前唯一的光源,是幾丈外一塊光滑完整的石壁,其上正顯現著整座龍皇殿乃至侍龍城的虛影。
而顯影此刻就在龍皇殿內的龍君寢殿裡,隻是與她離開前所處的景象不同,顯影裡的寢殿裡紅妝豔裹,豔麗的燭火將整座大殿輝映如霞。
然而比那些紅綢更刺目的,卻是榻上,正從龍君禦衍心口滿溢出的洶湧血色。
側背對著石壁顯影,一身嫁衣的女子纖細指間牢牢攥著一把小巧的匕首。
——龍鱗匕。
雲搖在黑暗裡屏住呼吸。
她聽見隱約的聲音像從光幕中,穿過無儘的時空長河而來,滌
蕩在她身周的黑暗裡。
“為、什、麼?()”
禦衍死死攥著沒入心口的匕首,難以置信地仰臉,看著將它楔入他胸膛的女子。
;怪就怪你,是誰不好,偏偏要做妖族之首、天下共主,()”嫁衣如血的女子神色慵懶,手裡的匕首隻更深、更狠地向龍君的心口楔入,“天妖族與地妖族早已水火不容,偏偏你要在中間強行維停。你若不死,那兩族便不能死鬥,妖族長安,又哪有人族的崛起之日呢?”
“就為了——這、個?”
禦衍字字泣血,刻骨的恨意與怨意在他眼底積聚,混著血淚一道,將他麵容扭曲,如那顆正在被割裂的心。
“是啊,我本就說過,我為天下大義,為人族而來,隻是你們妖族狂悖,從未將螻蟻般的人族放在眼裡而已。”
長雍說著,匕首在掌心間緩擰過去。
在那雙哀慟至極的湖藍眼底,她用龍君禦衍昔日送給她的龍鱗匕,生生剖開了他的心。
光幕陡轉,顯影向無儘長空拉遠。
雲搖站在光幕前,親眼見著,她猶如身臨龍皇殿上空,望著上萬年前那場慘劇的發生,光幕在飛快地向前——
禦衍身死之際,整座龍城坍塌陷落,塵霧四起。在他合下的眼簾裡,最後的底色是那個人族女子一次都不曾回頭的背影。
而真龍龍魂將散前,無數曾受他庇佑的龍城子民獻祭了自身,以滿城信力強行為他凝魂聚魄。
三日後,龍城血祭,孕育出一枚龍魂之繭。
侍龍衛最先全數殉滅,那兩隻喜歡抱著禦衍的腿玩捉迷藏的海龍妖崽,也在其中。
[我們是侍龍衛!將來是要世代保衛陛下的!]
[哥、哥哥說得對!]
[陛下有事,我們一定會擋在他前麵!]
兩隻小妖崽聲猶在耳,血祭成陣那日,他們也確履行了諾言,他們化作最小的兩具枯骨,長凝在龍宮旁
從此萬年,同他們身後滿城白骨一樣。
城池塌陷,野草叢生,後來那裡慢慢被世人遺忘,又經幾番山河摧易,滄海桑田,原本的侍龍城終於被一座山穀覆蓋取代,那裡叢林密布,鳥獸成群。
雲搖認得這裡。
藏龍山,葬龍穀。
而這秘境乃至幻境的一切,她也終於知曉。
上古真龍一族的最後一任族長,龍君禦衍,愛民如子,庇佑蒼生。他一生隻犯了一個錯,而為這一個錯,便葬送了他的全族子民。
葬龍穀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穀中所有人已死去萬年,隻有在他們口中已死的真龍活了下來。龍軀王座之下,儘是皚皚白骨,他的族民為了救下他獻祭自身,重凝起龍魂之繭。
隻為他們唯一的龍君歸來。
而埋葬了侍龍一族的葬龍穀內,龍魂重醒那日,麵對族人儘喪,真龍滔天怨氣幻化城池,這才留下了那一方詭異至極的白骨之城。
雲搖不知禦衍與那位人族公主殿下後來
() 如何。
隻是龍魂之繭早已破碎,那位被葬送了一切至親族人、被所愛親手推下無底深淵的龍君,抱有對人族乃至整個乾元界的無儘怨懟與惡意,大約早已從真正的地獄歸來。
藏龍山內,引天下修者齊聚,以生者祭陣,凝練怨氣反哺葬龍穀內白骨之城,不過是他的信手一筆,也更像是他為複仇敲響的第一聲鐘磬。
如今龍心鱗拔除,怨氣所化的白骨之城終將潰散,他族人的最後一絲痕跡便在世上徹底抹去。
而猶無人知這位龍君如今的存在與身份。
今後,恐才是真正的後患無窮了。
“……”
寂滅褪去,五感儘歸。
雲搖眼前的黑暗,被叢林枝丫與密布的碎星點破,淩亂、陌生的人聲交織在身周。
許多人似乎急迫地呼喊著什麼。
雲搖定睛,看清了麵前那塊石壁——
“葬龍穀”三個血字如泣如訴。
而下一刻,風聲灌入耳中。
她也終於聽清了那些淩亂的、嘶聲裂肺的呼喊:
“寒淵尊!!”
“!”
雲搖驚回過身,血色衣袂翻飛。
在幢幢的漆黑人影間,她看見倒在地上的血泊裡,一身雪白衣袍的慕寒淵心口綻開了大朵的血色。
而他的心口,正插著一柄銀色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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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瘴覆藏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