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重泉若有雙魚寄(三)(1 / 2)

第7章

“看來,你已經察覺了?”

夜色中,那道低蠱的嗓音像是笑了,尾音裡曳著幾分戾然的愉悅。

慕寒淵抬手,按住心口。

他闔了闔眼。

無人能見,而獨雲搖曾見過一眼——他此刻所感知的心口正中,貫穿著一柄“不存在”的匕首。

如星光凝練,如神魂之質。

從葬龍穀離開後,醒來之時,它便一直在了。

“幻境裡,那把匕首是你給她的。”慕寒淵低聲,“那不是龍鱗匕。”

“知道又如何,你要去告狀麼?”

慕寒淵垂袖而立,那點霜意已從他眉間褪儘,此刻話聲聽起來也溫和淵懿:“連顯影都做不到,隻能藏在翳影裡、同我一人交談的孤魂野鬼而已。你的存在有什麼資格被她知曉。”

“——”

滿城的夜色忽然翻湧起來。

遠處月下的山林呼嘯,光華驟消,懸於天際的清月被湧動的陰雲吞沒,如魔焰噬月,狂風驟起。

夜市裡的行人不知所措地惶恐躲避。

而樹下,人影幢幢間,唯獨靜立的慕寒淵一人能聽到,那道潛藏在夜色中暴戾瘋狂的聲音:

“我若是孤魂野鬼、你又好到哪去!”

隨耳旁戾然話響,慕寒淵聽到了虛空裡一聲弦音如殺——

刹那之間,他識海中仿佛千劍尖唳,萬鬼悲泣。

而那個入魔的聲音猶在嘶啞地笑著,卻如泣血之音:“若不是我,你便是我!!你有何資格……”

話聲驟消。

像是某種積蓄的力量耗儘,慕寒淵心口處,若隱若現的光點如星火般逸散。

同他耳邊那道話聲一樣,從未存在過似的,潮水般消褪而去。

風停了。

清月破雲而出。

身周依然是人流湧動的熱鬨夜市。

慕寒淵卻站在原地,眉峰蹙起,他正單指拂勾起束腰玉帶下垂著的墜子。

玉琴佩飾被他托在掌心。

……他不可能聽錯,那是憫生的琴音。

[若沒有我,你便是我!!]

魔音如蠱,攪得慕寒淵眼底一瞬晦沉,清冷如雪的蓮花冠上,墨色如焰從冠底灼起。

“慕寒淵。”

“——”

一聲清淩淩的女聲,忽喚回了他沉淪的思緒。

慕寒淵驟然抬眸。

幾丈外,茶樓前的木質樓梯上,紅衣女子懶扶著欄,側身望他。

眉眼如姝蘭。

停了片刻,她忽然抬手,手指朝他勾了勾。

“……”

慕寒淵清定了心緒,垂袖走過去,停在木質樓梯下,恰比她矮上半身。

她勾起的指尖就在他如墨長垂的青絲旁。

“師尊。”

蓮花冠薄抬,那張清雋如許的謫仙麵龐,就

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仰起,望她不動。

雲搖遲疑了下,單手托腮,靠著欄杆俯下來:“你這蓮花冠,還會變色嗎?”

她指尖在它上麵輕點。

像是錯覺,蓮花冠顫了一顫。

雲搖:“?”

“……”

慕寒淵抬眼。

兩人正立在燈火闌珊裡,他眼底情緒深淺也分辨不明。

雲搖隻覺著慕寒淵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才終於挪了下去。

“師尊,”他聲音聽起來幾分無奈,“蓮花冠碰不得的。”

“為何?就跟你的憫生琴一樣,不許旁人沾手?”雲搖咕咕噥噥著問。

“……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雲搖托腮半晌都沒聽見回答,有些手酸,不耐煩地抬手,再次戳了那涼冰冰的銀絲蓮花冠一下:“我,偏,要,碰。”

“…………”

慕寒淵終於察覺了什麼。

他微皺眉,繞上了木質樓梯,直停到雲搖下麵一階,卻仍還比她高上兩寸。

借著樓內燈火,看清了雲搖麵上淡淡酡紅,慕寒淵有些難信:“師尊,你又喝酒了?”

“什麼叫又——我沒有,”雲搖肅然蹙眉,“是水,甜茶水。”

紅衣少女往後指:“這家茶樓的特色!”

慕寒淵順著她指尖,目光向上一挑。

“迎來酒肆”的招牌木匾,就在她頭頂高高懸著,木色紅漆,光明磊落。

慕寒淵輕歎了聲,眼尾低垂下來,聲音浸著點淺淡笑意。

“茶樓在前麵,我為師尊帶路,可好?”

“不好,”雲搖想都沒想,搖頭拒絕,“我喜歡這家茶樓的甜茶水,好喝。”

“師尊。”

“……走不動,不換。”紅裙少女扛不住那個拷問良心的眼神,乾脆把脖子一揚,轉朝著旁邊的木質廊柱抱了上去。

慕寒淵踏過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級木階。

雲搖被落了滿身的翳影籠罩。

遲疑了下,她緩緩而小心地回眸,仰臉。

比她高了許多的徒弟逆著滿城的燈火與熙攘的人煙,就立在她身前咫尺遠的地方。

雲搖抱著木廊柱的手指輕扣住,警覺:“你要乾嘛?”

“弟子冒犯了,師尊。”

“?”

一陣天旋地轉——

等雲搖被那醉意和暈意攪得七葷八素的腦袋終於略回些清明時,她人已經在慕寒淵的背上了。

兩人走在城中夜市的人群間。

叫賣聲,孩童的嬉笑聲,討價還價聲……人間猶如一場盛大煙火,聲,色,形,味,俱將他們包圍其中,逃都逃不開。

雲搖也不想逃,她住了太久清冷的空無一人的司天宮和天懸峰,她喜歡人間哪怕再凡俗不過的盛景。

還喜歡……

趴在背上的紅衣女子安靜了

沒多久。

慕寒淵聽見一點衣袂摩擦的簌簌聲,跟著,頸後就蹭上了點灼人的呼吸餘溫。

他身影驀地一停。

雲搖毫無所察,趴在慕寒淵的頸旁嗅了好一會兒,茫然抬眸:“你屋裡用的是什麼燃香?()”

;……乾門內門弟子統一的製式。?()_[(()”

“是嗎?”並未聽出慕寒淵的聲音已啞下了幾分,雲搖遲疑地咕噥著,“怎麼好像,你的味道和他們都不一樣……”

慕寒淵再次走出去,聲音淡淡地逸散進夜色裡。

“師尊還聞過誰身上的香。”

“唔……忘了,”雲搖思索了會兒都沒結果,也不難為自己,“那可能是沒聞過,難怪我覺得不一樣。”

“……”

慕寒淵無聲揚了下唇角。

雲搖靠在他肩上,窩著頸,看那個已經在身後漸行漸遠了的酒肆,困倦地撐著眼皮:“為什麼不能,留在那裡?”

“師尊酒量不好,又總喜歡喝酒,喝醉了就什麼事都做得出,”慕寒淵輕聲,溫柔得像她陷在雲裡的一場夢,“今夜還要與了無在城中見麵,師尊不能醉得太厲害。”

“嗯,有道理,”紅衣女子努力撐著意識,“要在,禿驢麵前保……保有我乾門的,麵子。”

慕寒淵輕哂:“你不喜歡了無大師?”

“不喜歡!禿驢!”

“為何?”

慕寒淵原本想問,既不喜歡,為何還要去梵天寺搶人成親。隻是若再問了,難免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若是雲搖不想提當年之事,他也不想逼她提起。

身後沉默良久。

就在慕寒淵準備換個話題時,忽感覺肩上靠著的人動了動,她呼吸蹭過他耳廓,像撩撥而過的輕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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