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雲搖心底早已累如千仞的情緒,在慕寒淵的那一聲低喚下,轟然潰堤。
理智被衝刷得七零八落。
明知他該是聽不見亦感知不到,但雲搖還是情不自禁地迎上了那個血色襤褸的懷抱。
身在血河惡鬼間,濺了血的冷玉似的側顏僵在那兒。
許久後,像是不能確定地,慕寒淵抬手,在身前茫茫無儘的黑暗中虛抱住:
“……雲搖?”
雲搖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
明知他聽不到亦無法回應,雲搖還是低聲如撫。
那些貪婪的惡鬼嗅到了生魂的氣息,垂涎的神色更加猙獰,二人身周鬼氣繚繞,凶惡的殘魂們再次撲上。
“滾——!!!”
暴怒之下,雲搖劍光流瀉如銀,頃刻之間,便有不知多少惡鬼來不及淒唳就被雪白的劍光吞沒殆儘。
魂燭盈盈。
雲搖不敢耽擱,又連著兩劍,將二人身周圍攏上來的惡鬼肅清。她轉身,將慕寒淵殘破染血的魂軀負在了身後,繼而闔眸,拈指點向眉心。
仙格神紋熠熠如輝。
須臾後,自這黑暗無垠的無間鬼獄中,忽禦起了猶如千丈的清冷劍芒,所過之處,惡鬼嘶聲淒厲,黑暗如黎明蕩破曉夜般褪散消弭——
兩道身影撕碎了這場寂夜,淩空而起。
“慕寒淵,”雲搖回首,望他靠抵在她肩上的側顏,眼底含淚亦含笑,“我來帶你回家了。”
——
慕寒淵魂歸乾元那日,天穹外滾滾雷聲,長響徹夜。
其中尤以乾門天懸峰附近為最劇烈。
來送例奉藥酒的丁筱還有幾個上來灑掃的小弟子們,在雲搖洞府外嚇得哆哆嗦嗦的,一邊探頭瞅著洞府內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天。
之前那大有冰封乾門千裡之勢的冰寒氣,昨夜一夜之間就消解了——
這也是他們知道雲搖歸宗的憑據。
直到洞府門洞開,一道紅衣身影踏了出來。
“師叔祖!”
“師叔祖來了……”
“快,你往那點,彆擋著我。”
“……”
洞府外灑掃的,布置亭台的,種草的,養樹的,將近十幾個弟子,也算熱鬨了。
換了往日,雲搖多半要將人都遣回去,但今日卻沒那個閒暇心思。
出了洞府,她便徑直朝犄角旮旯蹲著的那個仰頭望天的丁筱去:“讓你送來的東西,都齊了嗎?”
“還差一味,師祖說下午就到。”
丁筱一邊說一邊往洞府山牆根縮。
雲搖接過,瞥了她一眼,無奈又好笑:“你種蘑菇呢,往角落裡躲什麼躲?”
“不是,師叔,你沒聽到嗎?”丁筱指了指天,“從昨晚上這雷聲就可詭異了,跟在天外麵打似的,轟隆隆的,又聽
不分明,您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雲搖回山門後,時常去各峰指點一下弟子們,起初弟子們還對她那輩分名號有些打怵,但相處幾次下來,基本都了解了她散漫無謂的脾性。
即便在她當前,也沒多少長輩晚輩的禮教顧忌。
於是這邊丁筱開了個話頭,立刻就有旁邊收拾花草的弟子湊頭過來:“是啊師叔,您境界高深,能聽到這雷聲來曆嗎?”
“我聽長老們說,是天怒呢。”
“可乾元界如今兩域太平,魔域都安分得不得了,天為何要怒啊?”
“就是就是,天要真怒了,那還能隻是這麼輕拿輕放地嚇唬嚇唬我們嗎?”
“……”
說是請教雲搖,聊著聊著他們就跑了話題。
雲搖也沒非得拽回來。
——畢竟說起這個問題,最該心虛的還是她和她藏在洞府裡的那個。
“師叔?”丁筱卻是跟在她身邊太久了,對她言行都了解,這會隻看神態,就察覺什麼湊了上來,“我今日在山門中好幾處聽這雷,怎麼比較,似乎都是離著您的天懸峰最近,不會是……”
丁筱止聲,眼神瞥過剛遞給雲搖的乾坤袋,又落進她身後黑黢黢的洞府裡。
也沒外人,雲搖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是我乾的。”
“?”
丁筱頓時麵露喜色,也不躲了,腰杆挺直:“早說啊師叔,嚇我這一晚上又一早上的。”
“知道是我就不怕了?”
“當然,”丁筱順口就道,“既然是您闖的禍,那這雷砸下來,肯定是先劈您嘛。”
雲搖:“……”
“?”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在雲搖不善的笑裡藏刀的眼神下,丁筱立刻改口,“我是說,師叔您這麼厲害了得的人物,若是這雷衝著您去,那肯定被您隨手就收拾了,也禍不著我們了不是?”
“放心吧。”
雲搖好氣又好笑地拎起乾坤袋,轉身往洞府內走:“它劈不下來。”
“啊?為何?”
“天棄之地,規則未改,可天罰之力卻降不下來,”雲搖嘲弄地一睖天道,“罰不著,瞧給它氣得。”
“天罰之力?那又是什麼,為何要落在天懸峰啊?”
“……”
這一次沒等到答案,天懸峰洞府的門就在丁筱失望的眼神下,關上了。
洞府外。
方才還做做樣子的弟子們迫不及待地攢了堆,儘數圍在丁筱身旁:“師姐,師叔祖走怎麼說?”
“她可是真從山外帶回來什麼厲害的寶物了?”
“看樣子也不像啊。”
“我怎麼聽昨夜山門值夜的師兄說,師叔是帶回來了個長發美人呢?”
“?”
丁筱正蹙眉思索,聽見其中一句,立刻擰著眉頭轉向他們:“不許造謠師叔!什麼美人?我們師叔難道是那種會為美色所惑的人嗎
?”
“……”
雲搖甫一踏入洞府內,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取代了她原本長榻位置的一座棺槨。
準確說,是座像水晶一般剔透而又森寒的冰棺。
而此刻棺中,確實正倚著個長發雪膚的美人。
隻是此刻他額首側靠,長發垂過結霜的睫羽,涼冰冰的,看著竟不似活人。
雲搖眼神一緊。
她將乾坤袋隨手擱在了一旁桌案上,快步到冰棺前,俯身下來,下意識就要去那人頸旁探他的脈搏氣息。
隻是指尖才剛抵上那人頸下,雲搖就見那雙結了涼白霜色的睫羽撲朔了下,睜開了。
黑漆漆的眸子如琉璃煎春水,盈盈映上了她的清影。
雲搖頓了下,按在那人頸下的手一時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你,你醒著的?我這是,剛剛進來見你又沒意識了,以為你身體不適,想探一探……”
話未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