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舊歡如在夢魂中(二)(1 / 2)

第17章

天懸峰,洞府後山。

雲搖給自己壘起的墳塋捧上了最後一抔土時,忽聽得頭頂雲層之中,響起了滾滾悶雷。

其聲滔滔,如蒼穹震怒。

雲搖驚駭抬眸。

雷乃天罰,她在乾元大陸活了幾百年,所以她最清楚,乾元大陸不知何緣故,從某一日開始再無了天罰之雷。

也從那一日起,乾元界再也無人能夠飛升。

可此刻雷聲震蕩識海,又分明不假。更古怪的是,這雷聲像是隔著亙古難逾的天塹,從另一個極遙遠的界域傳來。大約也因著這份天塹難逾、天威難達,那雷聲之中的震怒更甚,幾近咆哮宙宇。

雲搖臉色變了。

她記得太一老頭長逝前,曾在瀕亡之際神誌不清地與她說過,乾元,乃天棄之地。說完便絕望似的發了瘋,又哭又笑地將她趕了出去。

雲搖雖然不明這話什麼意思,但後來幾經揣摩,也猜到與乾元界近千年來無人飛升的因果有關。

而如今,天棄之地的界外,卻忽傳來了震蕩寰宇的天怒之音……

莫非,是乾元界內發生了什麼?

“……”

思慮至此,雲搖也無心修墳了,她起身,召來奈何劍,就要離開洞府後山。

隻是不等她從剛砌起的那座空墳無字碑前轉過,就忽覺得,身周天地之間,萬籟都凝滯了一瞬。

“…誰!”

不等回身,奈何劍淩冽清光已經向後橫掃,驟然掀起了一片如潮湧般的波紋,瞬間便壓製得整座山穀內草木折腰——

劍弧在臨近來人身前時陡然刹停。

因為雲搖看清了身後山壁儘頭,站在那片山淵翳影間的人影。

“慕寒淵?”

雲搖愕然收劍,隨即想起什麼,下意識將身後自己的空墳拿身影一攔:“——誰允許你進來的!”

“……”

山穀中空蕩無聲。

慕寒淵站在晦暗的山蔭裡,似乎隻是一言不發地,前所未有地、細致打量著她。

然後他微微偏首,掃過了她身後的那一排墳塋。

不多不少,八座。

最後一座明顯剛起不久,緊挨著旁邊的一座舊墳。新墳的碑紋被雲搖的身影攔住了,旁邊那座與它相依相偎的,倒是再清晰不過。

慕、九、天。

慕九天——

慕九天!

“你怎麼了?”雲搖察覺什麼不對。

此刻的慕寒淵陌生到隻是站在那兒,竟然就叫她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來。

連奈何劍都似乎感知到什麼可怖的危險,正在她手心裡微微栗然,發出低悶的示警鳴音。

以及,從他出現在後山山穀裡那一刻,天外的震怒雷聲,似乎就像是被徹底摒蔽一樣,消失不見了?

雲搖腦海裡思緒紛雜,來不及將這一切捋成最理智的判斷,

對慕寒淵的關心擔憂已經壓過了其他。

她試探地向他的方向走了兩步:“慕寒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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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山蔭間終於有了回應。

回應她的,是慕寒淵垂低了頭,從喉結後迫出的一聲低而嘲弄的笑。

“彆喊我的名字。”

他再抬首時,聲線沙啞得厲害。

雲搖蹙眉:“你說什麼?”

慕寒淵沒有回答,而是目光與她身影一錯,望見了她身後沒再藏住的那座空墳白碑。

上麵還一字未刻……果然是她留給她自己的。

和旁邊的那個人一起。

慕寒淵低聲笑起來,聲音沉啞得可怖:“你是想要和他一起合葬在這裡,是麼?”

磅礴的氣機在雲搖眼前的山穀中積聚。

此地仿佛有了一隻無形的覆天之鬥,整個乾元界內,天地之間的戾意與穢氣,都向著這方山穀內近乎瘋狂地席卷,灌注。

然後儘數壓在山蔭下那道清孤的身影上。

雲搖眼皮抽跳:“慕寒淵、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不要再動靈力了!”

“你當年救我,”那人清沉的聲音打斷了她,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下來,卻更抑著一絲山雨欲來的恐怖,“……隻因我與他相像,是麼。”

天地氣機難遏,雲搖下意識地急促提聲:“你與誰相——”

話聲未落。

慕寒淵終於從那道山蔭間緩步踏出。

雲搖的話聲戛然而止。

她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個踩著如墨翳影,一步一步,從晦沉山蔭裡走出來的青年。

光陰在他身上交替。

像一輪灼灼如金的落日,沉入了漆黑無底的淵海裡。

他披在身後的沉蔭褪儘——曦光籠了他滿身,卻洗不儘他那一身纏著墨黑魔焰的衣袍。

而最叫雲搖瞳眸栗栗的,是他濯黑的蓮花冠下,一襲如雪的白發。

她僵在那裡,不願置信地怔怔望著慕寒淵,聲顫難已:“為什麼……”

心口像是被灌入了無儘的冰,絕望得墜向深淵裡。

巨大的恐怖將雲搖席卷,她幾乎站不住,向後退去,扶靠在冰涼的墓碑上。

慕寒淵朝她走近。

那張麵龐上,當真是無悲無喜。黑冠白發,眉眼漠然冰冷,竟比從前的他還要出塵幾分——若忽略他那滿身滔滔魔焰,將空氣都灼起波紋。

他如淩遲似的,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向雲搖,將她一絲一毫的神情儘收眼底。

“怎麼了,師尊?”慕寒淵停在她身前一丈處,垂眸,瞥過她靠住的那座墓碑,他輕聲笑著抬眼,“這樣的我,與他不像了?你不喜歡了,是麼?”

“……”

雲搖眼神空白地望著身前,像陷進慕寒淵那雙找不到一絲熟悉的眼眸裡,心亂如麻,倉皇難已。

……一定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一定能救他。

雲搖無數遍在心底重複著,卻忍不住悲愴,她望著他鬢邊雪白得尋不得一絲墨色的發,和他身上找不出一點過往痕跡的模樣,隻覺得心如刀絞。

“不該是這樣的……慕寒淵。”

雲搖終沒能忍住,眼睫被眼底的潮霧打濕了。

慕寒淵卻低哂:“為何不該?你是在看我,還是在看他?”

“你到底在說什麼——!?”雲搖幾乎要崩潰了,她上前一步,攥起他垂在身前的雪白長發,“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把自己變成這個模樣的!?”

她攥著他的雪發,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帶著刻骨的栗然抬起,慕寒淵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雲搖的眼眸,將她的手抵在眼尾下。

按在了那顆在雪發冷膚間愈發灼目的小痣上。

他顫聲笑問:“我有那麼像他嗎?”

“——”

雲搖的掙紮僵在了某個電光火石的刹那。

一個念頭,如同曳著流光的星辰,劃過了她混沌昏昧的腦海裡。

她怔望著他:“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寒徹的戾意染上了慕寒淵的眼尾,他身影暴起,將雲搖狠狠向後一壓,抵在了冰冷的石碑上。

慕寒淵五指如刃,像要楔入碑頂的青石中。

“那你告訴我、我為何姓慕!”

“——”

青石欲裂聲響。

雲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了慕九天的碑石。

一眼之下,兩人身影同時微僵。

雲搖倉皇抬眸,失言無措:“我隻是為了師兄才去魔域,若不是他,我也不會遇見你、救下你……我想你和他有緣,所以才……”

雲搖自己漸漸消止了話聲。

越抹越黑,她說不清了。

慕寒淵望著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死寂。

心口終於被冰灌滿,連帶她整個人,都沉墜向了無底的深淵裡。

可雲搖本就是要墜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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