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以,這驢……不是師姐?”
在妖僧那個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雲搖後知後覺地,將僵在驢背上的手收到身後去。
了無垂眉笑道:“我何時說過,這是她了?”
“還不是你不說人話,非要打什麼機鋒說‘此驢與你有緣’……我又從大和尚那兒聽了往生目的事,自然以為,”雲搖望了一眼還正憤怒地瞪著她的毛驢,“當真不是?”
“出家人不打誑語。”
“…你這妖僧就少誑我了,你騙過的還少麼?”雲搖撇嘴,摘著身上沾的馬廄草屑,往外走向了無,“那它有什麼特異之處,還要你不遠千裡地帶在身邊?”
了無隨她轉身,出了靜室,關上門前,他逆著身後的光,眼神明昧難辨地望了室內一眼。
毛驢在馬廄裡焦急地叫喚了聲。
了無似乎不曾聽到:“它確是一個人的轉世,但不是她的。”
“嗯?”雲搖拍著手上的碎草,“那是誰的?”
“師祖應與你說了,她在輪回前的上一世,造過無數殺孽,罪業滔天。”紅塵佛子再提往事,語氣也淡。
雲搖拍著上身的手一停:“嗯,說了。”
紅塵佛子似悲似憫地垂低了眼。
他手中木門緩緩拉合上,最後一線天光慢慢消去,終於歸入徹底的黑暗。
悲憤的驢叫聲被掩在了靜謐裡。
了無轉身,麵向雲搖,話聲平靜——
“這是她前世,那個在最初之時,逼她向惡的人。”
“……”
雲搖停在了那兒。
幾息後。
卻是紅塵佛子先開了口,他望著雲搖:“若換作當年,你應當已經提劍殺進去了。”
“……”雲搖回神,輕嗤了聲,“你也知是當年。”
這一聲嗤笑裡,紅塵佛子略有些失神。
他不由地想起來,當年那個被乾門太一真人和師兄師姐們寵得無法無天的“乾門小師叔”,在修真界堪稱飛揚跋扈、恃才傲物、惹是生非——今日剛揍了東海小鳳凰,明日便敢仗劍闖南疆皇宮,累得一眾師兄師姐日日跟在她屁股後麵替她收拾殘局。
為此,自然也沒少挨她四師兄那柄戒尺的揍。
想著那些還曆曆在目的少年往事,紅塵佛子也不由露出幾分感慨的笑意,他搖了搖頭。
“也對,物是人非,擋在前麵的人走散了,小師叔也是要獨當一麵的。”
雲搖被他梗了下,看在三師姐的麵子上忍了忍,但還是沒忍住:“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好了,今日不是來與你敘舊的,我和慕寒淵要下山去了。仙門大比召開在即,你們梵天寺還是不參與?”
“佛門清修,何必擾紅塵。”
“就說你們比九思穀那群酸書生還固執,也不知誰提你們入了四大仙門之列,”雲搖轉身,偷不成驢也不介意,她背著
身隨手揮了揮,“走了。”
紅塵佛子抬眉:“此行何去?”
“取奈何,鎮仙域。”
雲搖懶聲答了。
將狂妄話說得如此隨性自如,倒是極有當年那個混不吝的少女風采,紅塵佛子望著她一身紅衣的背影,莞爾:“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彆以為我沒聽見。”
雲搖在踏入院外前,略停住,回身望向了無身後的靜室:“你專程帶回來這頭毛驢,莫非是為了等……”
話聲未竟。
紅塵佛子半晌不聞,含笑輕問:“等什麼。”
默然片刻。
“…算了。”雲搖頭也不回地走了。
約莫是踏出那方禪院的時候,她才恍然想明白的,明明佛門清淨,紅塵佛子又為何要一刻不停地行走世間。
遊曆紅塵三百年……
隻為尋那一人轉世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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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搖到梵天寺外時,正見到了十分有趣的一幕——
慕寒淵華冠長袍,正以指拭劍,玉帶束得他一截腰身清挺,如鬆如竹,遠遠看著便是清絕雋永地立在寺門外。
而寺門兩旁,獅大獅二不約而同地捏緊了爪子,對著他怒目相向。
之所以隻是怒目,概因為小金蓮這會兒,正匍匐趴在獅大頭上,一手一個地按著比它巴掌都大的獅頭肉髻,小金蓮玩得咯咯直樂,更是壓得獅大獅二都敢怒不敢言。
佛前金蓮化身,對於一切佛門造物,應當都具佛陀之威。
它們自然不敢反抗。
雲搖走過去,手指一抬,就施了道術法將獅大頭上作祟的小金蓮托到了半空中。
小金蓮一癟嘴,要哭不哭地蹬了蹬腳丫。
長鬆了口氣後差點趴到地上去的獅大感激地看了雲搖一眼。
可惜沒等她接收到,已經張口了:“這兩頭獅子欺負也就欺負了,可你也該挑大和尚不在的時候吧?”
獅大獅二:“……?”
沒理會那兩束怨念的目光,雲搖勾勾手指,薄雲似的靈霧就托著小金蓮往雲搖麵前送了送。
她沒好氣地點它眉心金蓮印:“給我記好了,出了這寺門就得學乖點,外麵的人若是看穿了你,那可都跟看見仙丹一樣。再欺負人不挑時候,以後被人家找上門,我可不替你擦屁股。”
“師尊,”慕寒淵似乎有些無奈,“你這樣會教壞它的。”
雲搖一頓:“有嗎?”
“嗯。”
“果然我沒什麼帶小孩的天賦。”雲搖轉身,先慕寒淵一步下了梵天寺外十二級長階。
慕寒淵隨她身後:“師尊,龍吟劍已成,此行還須您禦劍去九思穀,方來得及。”
“我禦龍吟劍,那你呢?”雲搖走在山路間,正想給慕寒淵折一根桃花枝。
然後就發現滿山都找不見一根桃木了。
雲搖眨了眨眼。
莫非是為了四百年
前她在山下折了桃枝打上寺門羞辱的事?
……嘖,佛門氣度何在。
雲搖正腹誹著,就聽得身後那人聲線溫潤:“弟子慣於操琴,禦劍術少有修行,為免耽擱,還勞師尊禦劍,載我同行。”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雲搖回頭,“?”
慕寒淵站在她身後,依舊是一派清雋峻雅,隻微微垂低了睫望她,眉眼間還略帶歉疚。
像是真有幾分未曾修行好禦劍術的自惱。
雲搖低頭,對上他雙手奉給她的龍吟劍。
……有理有據。
毫無拒絕的餘地。
可她怎麼就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直到召劍顯影,踏上劍身時,雲搖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上來吧。”
“謝過師尊。”
慕寒淵說罷,也踏上了長劍。
小金蓮被他從薄雲間鬆下,抱進了懷中。
雲搖沒回頭,儘量保持距離地站在劍首,背脊挺得比竹子還直。
山風纏得兩人青絲相近,慕寒淵身上那種雪後冷鬆的淡香又若有若無地縈了上來。
“……”雲搖又往劍首蹭了一步:“站穩了?”
“尚未。”
“那你站穩,彆把小金蓮掉下去了。”
“可以嗎?”
“要你站穩,還有什麼不可以的?”雲搖莫名其妙。
隻是話剛說完,她便聽得耳後頭頂,由風銜來了聲極悅耳的低笑。
“好。”
修長如玉的指骨,在聲落那一息輕扶上了她側腰。
“——?”
雲搖一抖,差點給自己晃下劍去。
幾息後,她僵著轉身,對上了單手托抱著小金蓮的慕寒淵的側顏:“你……”
“血色絲絡須以五成弟子修為時時壓製,此外,還要分神照顧它,”慕寒淵略帶遲疑,“師尊若是覺著不妥,那血色絲絡是否等到九思穀後,再行壓製?”
“……妥,不能再妥了。”雲搖微微咬牙,微笑著轉回去,竭力讓自己忽視腰側那隻手,“把那些絲絡壓好了,一根都不許放出來。”
“好,聽師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