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搖在夢裡聽了一夜閒琴撥雨。
晨起後,難得神清氣爽,她推開了屋後木窗,正見點滴新雨彙作小瀑,從窗前的葉下滑落。
啪嗒。
窗柩被點染成濃鬱的木色。
“真下雨了?”雲搖意外得眨了眨眼。
那昨夜入夢的琴聲,莫非也是……
“篤篤。”
房門叫人輕聲叩響:“雲師叔,你醒了嗎?”
雲搖回過頭。
門外是丁筱的聲音:“九思穀護送靈寶的弟子已經回到穀裡了,正在他們前殿等候。寒淵尊一早便在,那位蕭仲師兄讓我來請你也過去呢。”
“知道了。”
片刻後,雲搖同丁筱一起到了九思穀的前殿殿外。裡麵正有兩個聲音吵得不可開交。
“……我不同意!這種時候,怎麼能兩股分行?那分明就是給藏在暗地裡的魔修以可乘之機!”
“可如今這靈寶之事已傳得天下皆知,多少散修惡賊明裡暗裡地盯著,若不拋出個餌去,引走那群餓狼的注意,那我們豈止是背腹受敵?又怎麼防得過來?”
“分了就能防過來了?護靈寶上天山的人是不是還得少、不能引人注目?那這和送羊入虎口有什麼區彆?!”
“不分一樣是群狼環伺!還不知道要鬨出多大亂子!”
“你強詞奪理!總之,我不同意分行!”
“氣死我了,蕭仲你來說,分是不分!”
“……”
雲搖進來得也是巧,剛好趕著九思穀那兩位大約是長老的新麵孔對吵之後,那短暫的一刻寂靜。
於是,不管是尷尬的,轉移注意的,循聲望來的——全都不約而同地回頭,將視線聚焦在了雲搖身上。
跟在她身後的丁筱呼吸都屏住了。
雲搖卻好像沒看見一樣。
紅衣女子很自然便走向了慕寒淵,在他身旁專給她留出的那張上席落座,然後更自然順手地接過了慕寒淵遞來的茶盞。
她微微偏首,輕聲:“你昨夜是不是又彈了一夜安魂曲?”
殿內寂靜,眾人眼神詭異,對麵幾位九思穀的長老更是有帶著方才吵架的怒意,這會看向雲搖的眼神都有些冒火了。
不過慕寒淵還是未叫雲搖的話落在空處,他微微頷首。
“跟你說了,這樣太耗費心力和神魂,今日就要出發去東海天山,你這樣損耗可不行。”
雲搖剛說完,就感覺某個方向投來了情緒強烈的目光。
“?”她扭頭,對上了主位的蕭仲。
蕭仲和她對視兩息,忽起了個敷衍應付的笑:“給幾位長老介紹一下,這位,便是乾門小師叔祖門下次徒、寒淵尊的師妹,也是不久前天下皆知的那位已經習得奈何劍法、得了乾門小師叔祖真傳的乾門二代弟子,雲幺九。”
這話一落,方才還對雲搖十分不滿的幾位
長老,神色略微遲滯,也稍微和善下來。
還有人目光帶著“果然人不可貌相”的打量。
雲搖:“……”
蕭仲從上回就看她不順眼,今日卻誇得這麼突然。
一定沒憋好屁。
果不其然。
“此次護送靈寶東赴天山之行,除了乾門特來襄助的弟子們之外,寒淵尊與其師妹也會一同前往。”
蕭仲說著,話鋒一轉:“乾門與我九思穀同氣連枝,算得上一脈相承,寒淵尊將來更是要登臨乾元道子之位的人,依我看,此行既有他們二位在,那這件事就需問過他們的意見,晚輩不敢擅自決議。”
燙手山芋來得飛快,躲都來不及,就砸懷裡了。
“……”
雲搖微微磨牙。
果然是蕭九思那個偽君子穀主帶出來的,這一肚子壞水才是真的一脈相承。
在一眾九思穀長老期盼的目光下,慕寒淵卻是先望向了雲搖。
約莫晚他一息,雲搖也看向了他。
兩人目光對過後,各自轉回,順理成章就接過了話頭的卻成了雲搖。
“兩門確是同氣連枝,一衣帶水,想要我和寒淵……師兄,與你們共進退,自然也可以,”雲搖從椅裡起身,目光轉過眾人一圈,最後落在蕭仲臉上,“但至少得讓我們知道,這神秘得招惹來了仙魔兩域注意的所謂‘至寶’,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又有何作用吧?”
“……”
九思穀幾人間微起了低聲,顯然內部也有分歧。
片刻過後,蕭仲沒有站出來,倒是雲搖今日才見了的幾張長老新麵孔中的一位主動開了口:“雲道友,並非我等藏私,而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實不相瞞,就連我穀內弟子,前幾日竟然都出了那叛穀之人,否則也不至於將此事鬨得天下皆知。”
“沒錯,這種情況下,多一個人知道就是多一分風險,”座下那位稍有些急脾氣的長老忍不住插話,“兩位道友何必執著於此呢?”
“……”
雲搖忍住了翻個白眼的衝動。
所以說她明明信任九思穀的這些人,但又最厭煩和他們打交道——不是蕭九思那種表麵謙謙君子實則一肚子壞水的,就是這種到死也倔的。
打一次交道她要短十年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雲搖語氣都冷下來,“若是幾位長老覺得寒淵尊和我不能信任,那又何必放我們入隊,還要日夜提防著呢?”
急脾氣長老還要再說話。
雲搖橫眉望過去:“連這東西是什麼、何人來搶、為何來搶都不得知,你們要我如何防範?若真是強敵來犯,生死攸關,你們又憑什麼要我們為它拚死一戰?”
滿堂闃然。
四位九思穀長老在沉默中對視後,大約終於做了什麼決定,其中一人起身離開,向殿後走去。
而最開始對雲搖開口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長老起身,頗為恭敬地給雲搖作了劍禮:“雲道
友教訓的是,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失慮了,乾門如此赤誠以待,我們確是不該再作遮掩,我師弟這便將那件靈寶請來。”
老者一頓:“至於這靈寶,儘管這些日子仙魔兩域為它鬨得風風雨雨,但事實上對於多數修者來說,它其實都與一塊普通石頭無異。”
雲搖微微蹙眉。
她身後,慕寒淵神色淡然如常,丁筱和何鳳鳴卻已經是藏不住的驚愕與不信了。
一眼將四人神色收於眼底,長老苦笑:“其實這也是我們不願說出的原因——就算直說了,若非親眼所見,恐怕諸位都不能相信。”
何鳳鳴忍不住搶問:“若真如此,為何仙域內如今皆已盛傳,言此物是天地至寶、世所罕見?”
“…這位是?”長老遲疑了下,看向雲搖。
雲搖頭都沒回:“乾門弟子,長老盧長安門下。”
“……”
幾位長老麵色同時顯現出不同程度的微異。
都是在“盧長安”的名字之後。
雲搖嘴角一翹。
……哼。
藏得那麼深,還不是被她試探出來了。
與之同時,她身後,慕寒淵眼尾含笑,似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躲在他袍袖下的小金蓮不解地抖了抖花瓣。
這點默契無人察覺,堂中正暗流湧動。
最後還是九思穀長老率直開口:“盧長老,似乎與浮玉宮的幾位宮主交好?”
何鳳鳴又不是傻子,方才就察覺這點詭異了,剛要開口,就被身前懶洋洋的紅衣女聲截住了——
“長老放心,他前些時日為了我門中事和他師父鬨掰了,這件事好些仙門弟子都應知曉,你們九思穀中也有在看熱鬨的。現在已經快被他師父趕出來了,無須擔心。”
長老麵露遲疑。
雲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當然,很可能是個苦肉計加反間計。”
身後剛感動又心情複雜的何鳳鳴猛抬頭:“?”
就聽雲搖不緊不慢地:“但也沒關係,他要真敢有二心,不用九思穀出手,我親自給他料理個親師父都認不出來的模樣——這樣,可以了?”
長老歎了聲氣,苦笑:“雲道友玩笑了。既然你如此說,想來也對我們所瞞之事有所猜測。沒錯,我等是為了防眾仙盟中人,甚至很可能是某個仙門高層內的合道境修者。”
“……”
前提浮玉宮,如今“某個仙門”是哪個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雲搖毫不意外,慕寒淵自然更是波瀾不驚。
而他兩人一側,初次聽聞這個消息的丁筱和何鳳鳴,方才即便有所意料,現在也已經扛不住地傻在那兒了。
開口的長老麵色沉凝地看向雲搖:“若是穀主與我等這些年的暗中調查無錯,那當年貴宗五師祖之死,便大有蹊蹺。”
雲搖眼神微晃了下,垂眸:“什麼蹊蹺。”
“穀主說過,在貴宗五師祖趕赴兩界
山之前,他曾到貴宗拜訪,與慕前輩閒坐手談過幾局,彼時見慕前輩神思不屬,似有心事,便出言問了兩句。”
“卻得知,彼時仙域一眾新起仙門之中,竟然有修者罔顧倫理,為了迅速提升修為,而行那殘害生魂、道魔合修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