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青山明月不曾空(二)(2 / 2)

“啊?我怎麼報複的?我沒報複啊,我這麼善良的小師妹。”

“……好吧,那事之後第二個月,我夥同二師姐一起,趁他在後山泡寒泉的時候,把他的裡衣外袍連同儲物法器全偷走了!他因為在後山拿著兩片樹葉裸奔,嚇到了兩位外門師妹,挨了師父一頓毒打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本來除了我,挨四師兄戒尺最多的也是他。”

“……嗯?為什麼我跟他更親近?也不算親近吧,隻是我剛拜入師門那會兒,上麵幾個師兄師姐都到了出山曆練的時候了,很不幸,我就落他手裡了……”

“上樹掏蛋,下水摸魚,什麼壞毛病他都教了,人事兒是一點沒乾……”

哎,沒長歪全靠你師尊我天賦異稟。”

“後來啊,後來四師兄曆練回山,我倆的地獄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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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被一個鳳凰族的小姑娘玩了‘仙人跳’,騙他英雄救美,滿山追著他要以身相許,最後嚇得他躲進了女弟子寢閣裡,然後我給他扮了一個巨醜的女裝,沒想到被師父和長老們看見了,嚇得大長老三天沒起來床哈哈哈哈哈……”

“打那以後他就改過自新了,從此下山他救男我救女,分工明確救完就走絕不給對方以身相許的機會,這都是經驗之談,徒兒你以後肯定也用得上……”

“…………”

在被自己“溫柔善良可愛”的小師妹活活氣死之前,慕九天終於從榻上坐起身,咳了一聲。

外間。

雲搖驀地抿住嘴巴,警覺地撇過臉。

她視線所落的內門處,沒多久,就從昏暗裡走出來個隻穿了裡衣披著外袍的人。

像經了場大病初愈,那件外袍支得清臒瘦削,慕九天抄著胳膊,懶洋洋地靠到門檻上,半張臉遮在陰翳裡。

看不清神情,聲線也倦懶。

“四五百年前的小賬了,雲幺九,你是準備翻到我墳頭長草嗎。”

“……”

不知道是之前他作“烏天涯”藏得太好,還是,三百年到底太久太久了。

乍一聽這個曾朝夕相處過的聲音,雲搖竟覺著有些恍惚。

就好像他從未離開。

就好像他隻是跨過了三百年,從那個他離山時的夏日,滿山霞色與碧樹交織殘漏的蔭翳裡,一步跨過,就忽然來到了她麵前。

酸澀、怨懟,還有對他還活著這件事的慶幸,一並交織著湧了上來。

雲幺九靠著桌子,慢慢抿了口涼透的茶,等平複了心口百般情緒,她才張口:“你是說慕九天的墳嗎?在天懸峰的後山,墳頭草早該成精了。”

“你竟然還給我立了墳?”慕九天低頭輕哂,“可真是不容易,聽你剛剛那意思,我還以為你能給我連人帶盒送去鳳凰族結個冥婚。”

“……”

剛剛那點複雜情緒全沒了,雲搖氣得想翻白眼。

慕九天已經很自來熟地隔著圓桌坐到了兩人對麵,還撐著袍子朝慕寒淵抬了抬胳膊:“你好啊,小師侄。”

“……”

慕寒淵恍若未聞,唯獨捏在茶壺上的修長指骨,像是錯覺似的,微微捏緊了一點。

新斟上的茶盞遞到了慕九天麵前。

慕寒淵這才撩起長睫,像是霜雪碎落,沒入了那雙漆黑眸間,透著溫懿的涼意。

“師伯,用茶。”

慕九天輕輕抽了口氣,轉回頭去看雲搖:“之前我就想問了,你到底是從哪兒撿回來這麼個,天山巔頂化出來的,冰泉雪水似的小徒弟?”

雲搖輕眯了下眼:“說人話。”

“雪水似的,”慕九天晃了晃茶盞,“觸之冰涼,飲之冷淡無味。”

“?”

雲搖托腮的手砸在桌上,“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你當人人像你那麼膚淺?”

慕九天還想再說話。

“閉嘴,你現在這副病骨支離的德行,我一拳能打你十個,勸你識時務,我問你答,”雲搖頓了下,出聲,“當年怎麼回事,你是壓根沒死,還是有什麼變故。”

“死了。”

慕九天語氣鬆懶的,似在說個旁人故事,“不過,後來又活了。”

雲搖:“多後來?”

“……”慕九天捏著杯子的手微微停頓了下,“嗯,七八年吧。”

雲搖輕眯起眼。

慕寒淵低垂著眸,拿茶巾拭手,像隨口一句:“七八十年。”

雲搖扭頭:“?”

慕九天跟著扭頭:“???”

對慕九天,慕寒淵現在難得很不寡淡、很有情緒,隻是沒怎麼表現出來。

若隻有他望著,慕寒淵約莫更願憋死他。

但雲搖不行。

“魔域四大主城的事,近百年間我一直有暗中部屬,玄武城七十多年前,忽然出現了一位城主幕僚,深得對方信任倚重,且並非魔族,”慕寒淵淡掃過慕九天,“起初我隻猜他是仙域仙門弟子,也是近一年間,才將這位幕僚與師伯漸漸聯係起來,但並不能確定。”

慕九天:“…………”

一口一個師伯叫得順,可他看他哪有半點看師伯的尊敬?

“七、八、年?”雲搖冷笑著轉回來,“你繼續編。”

慕九天輕咳了聲:“我這不也是怕你知道,師兄做了半個魔修不說,還重修了這麼多年才勉強回到合道境,太損害師兄我在你心目中的英偉形象嗎?”

“彆做夢了你在我夢裡都沒英偉過。”

雲搖無情駁回,“所以你修了七八十年,就把自己修成這麼個殘枝敗柳的德行?”

慕九天:“……”

“?”

他誠摯地扭頭看向慕寒淵,“你師尊這幾年的用詞到底是誰教的?”

“不要轉移話題。”雲搖幾乎要從牙縫裡往外擠字了。

慕九天:“我什麼時候——”

“你身上那些黑霧和他們不同、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被慕九天那插科打諢的態度招惹到底線,雲搖一聲清喝。

滿室寂然。

幾息後,慕九天輕歎了一聲,靠回椅子裡:“你怎麼從小這麼倔,現在還是。”

“說不說。”

“好好好,怕了你了,”慕九天歎氣,“我當時是被一個曾經有些淵源的小血魔救下來的,半死不活地被他吊了兩百年的命,總算醒了。你也見了,這副殘軀支離,想活下去,我就隻能修魔。”

“……”

雲搖喉頭輕動了下,想張口,卻到底沒能出聲音。

“可是修魔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道魔合修,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那是要煉生魂的。也

不是你師兄驕傲不肯,而是我實在怕若真乾到這麼傷天害理,就算將來到了地底,也要被杜錦那戒尺抽成個殘廢鬼——那多慘?”

雲搖輕咬住唇,憋了片刻才慢慢僵著語氣:“那你如何修得魔。”

“就,湊合著修唄。”

雲搖不指望他這張嘴了,轉頭看向慕寒淵:“你說。”

慕寒淵垂望著她的眼眸微停。

似乎有些遲疑。

慕九天插話:“不是,雲幺九,就算你對你這徒弟看得比天高比心嬌的,這種魔修之事,他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具體,我——”

“道魔合修,非煉魂不成。”慕寒淵平聲靜氣,“若非生魂,便是留世怨魂。”

“……”

慕九天見鬼似的扭過頭盯他。

雲搖聽見怨魂那個詞都牙疼:“你們一個兩個就跟怨魂杠上了嗎?”

“嗯?還有誰?”慕九天好奇探頭。

雲搖不搭理他,看慕寒淵:“煉怨魂有害?”

慕九天臉色終於變了。

他微微挪過眼,給慕寒淵使了個眼色,同時神識傳音:“就算你見了鬼地連這個都知道,但也最好彆說,你也不想看你師尊為我的事難過吧——”

“自損陽壽。”

慕寒淵平心靜氣地說完。

然後他才抬眸,望著慕九天,淡聲問:“師伯方才傳音了什麼,我未能聽清。寒淵無事須避師尊,事事自要先請她定奪,您直說便是。”

慕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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