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一劍霜寒十四州(一)(1 / 2)

第11章

蕭九思以合道境巔頂的神識, 頃刻便掃過了道場下四方仙門,卻一無所獲。

“…錯覺麼。”

同外在儀表給人的觀感一樣,蕭九思的聲線也是種斯文裡透著清緩溫吞的質地, 隻是與此時情緒不太相符,他眉眼鬱鬱地落回身來。

萬長老這才遲疑出聲:“穀主, 出什麼事了嗎?”

“…無事。”

想起那一閃即逝的似曾相識的氣息,蕭九思停了許久, 才恢複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

“興許是你今日提起那位寒淵尊太多次, 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是啊……故人。”

蕭九思輕慢而長地歎出了一口氣, 像是怕驚擾了記憶中的什麼人:“現在想來, 上一次見到她, 原來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穀主,那方才我們所說的……”

“哦, 你說寒淵尊麼, ”指節扣了扣金絲檀木質地的座椅扶手, 蕭九思沉吟片刻, 和緩笑道,“天照鏡既是那人帶回來的,便不會有假。若它當真是照得寒淵尊, 所卜大約也是真的。但未行之罪, 欲加何為?”

“可是若真放任,蕭仲和那一眾弟子豈不是枉死?!”萬長老語氣急促。

“殺他們之人是寒淵尊麼。”

萬長老一愣:“當然…不是。”

“既不是,你為何要將這罪歸到他身上去?”

“可那天照鏡裡明明白白地——”

“萬長老, 你這是遷怒。”蕭九思語氣平和地打斷, “護不住弟子,辨不得真凶,尋不到罪證, 這並非你的過錯,但也更不是乾門與慕寒淵的。至於天照鏡所卜,要如何應對如何處置,那是眾仙盟的決議,不是我們一家之言便能判定。你莫心生執著,入了歧途不說,還要叫有心人利用了去。真到那時,我九思穀損失的可就不隻是幾名弟子那麼簡單了。”

“…………”

蕭九思一番話溫溫吞吞,笑容和緩不失風度,偏字裡行間連敲帶打。

萬長老聽過半就快下來汗了,到話尾更是身子一晃。

“穀主訓誡的是,是我……是我鬼迷心竅了,大比之後,我便回穀閉關自省……”

萬長老由門下弟子攙著,退到後麵去了。

風裡抖動的胡子都更白了幾分似的。

“穀主。”

蕭九思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那人中等身材,中等模樣,五官也生得非常普通,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特點,扔進人海也彆想翻得出來。

“查得怎麼樣了。”蕭九思轉作神識傳音。

“那些人應當是浮玉宮這些年豢養在外的高境修者,即便在宗門內有職務,也不會超出執事之流。浮玉宮謹慎得很,已經將他們全都支出去了,宗門內尋不到半點痕跡,想來風波過去前,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那便是,一點把柄都抓不到了?”蕭九思麵上仍是溫文爾雅地笑著,神識傳音裡卻浸上幾分冷。

“很難。”

“……也是,若真這麼好查,這百年也不會讓你蟄伏至今,”蕭九思輕歎過,“碧霄當真出關了?”

“是,就在前日。”

“看來他們確是有備而來,隻是我這兩日始終沒能想明白,這外麵到底是多了什麼引人垂涎的東西,讓那條老狗都忍不住聳著鼻子,從他的狗洞裡爬出來見光了?”

“……”

看著自家穀主這謙謙君子不疾不徐的風範儀態,再聽著入耳字字刻薄的神識傳音,中年人頗有些心情複雜。

蕭九思思忖片刻,忽歪頭看向一旁——四座道場正中,圍拱在最上方的那座空台。

“莫非,他還真是為慕寒淵來的?”

中年人一怔:“這百年來,我們的人也沒少查探過乾門人事,這位寒淵尊百年如一日地言行舉止,像抔看得儘的天山雪,若有汙點早該自現。何況若他真有什麼,浮玉宮的人應該早就警覺了才對。”

“天山雪終年不化,你又如何得知,他融化後裡麵一樣是白雪?”

“穀主的意思是?”

“便靜觀其變吧,我也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否則……”

蕭九思望著那座空寥的道場,似笑似歎。

“這乾元道子之位,豈不是又要空懸千年了?”

——

“?你說最上麵那座蓮台是留給誰的?”

五朵蓮台道場之下,廣場角落裡。

還未走到乾門長老弟子在處,雲搖就先被丁筱說的話愕得一停。

“寒淵尊啊,”丁筱想都沒想,“乾元道子本就是仙域之首嘛,居至高位也理所應當。隻不過寒淵尊未入渡劫境,道子之位空懸以待,還沒有正式接掌就是了。”

“那看來即便沒有龍吟劍這一茬,浮玉宮對他動手也是早晚的事……”

“誒?為何?”

微風拂得輕紗動,烏黑帷帽下蕩出來一聲冷哂:“若你是執掌眾仙盟、控製大半個仙域、又淩駕眾仙門之上的浮玉宮,原本該是說一不一,那你會允許你頭頂上忽然多出個與你誌不同道不合的乾元道子嗎?”

“……”

丁筱恍然,隨機皺眉:“那這一劫,寒淵尊豈不是更難躲了?”

“躲?為何要躲?”雲搖笑裡沁冷,“封劍天山之巔那日我便說過,奈何劍下斬魔千,不憚再添。他們的爪子既敢伸到我乾門地界內,那就彆想收回去了。”

丁筱一縮脖子。

這話裡的涼意像帶著劍風,莫名得叫她覺得脖子後麵發寒。

一炷香後。

仙門大比正式開始。

所有參與大比的弟子皆被投入虛影空間,隨機進入不同的幻境當中,有雪山,有林海,有荒原,有村鎮——曆經了一輪虛影空間裡的妖魔幻象的篩選後,能堅持過兩個時辰的,便晉入下一輪。

削減了大量參賽弟子後,第一輪開始便是實打實的擂台賽。

同樣是在虛影空間內的數十個擂台,分作了無數光團,投在了整個廣場上空。

每一場比賽都能清晰地從場中的各個角落裡看到。

如此一組組篩選下去,光團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隻餘下了一枚光團。對戰的兩人分彆是一位浮玉宮精英弟子,以及乾門掌門新收的徒弟,厲無歡。

雲搖對仙門大比誰能奪得魁首這件事並不在意,但厲無歡這人,總是給她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入乾門後,除了與陳見雪日益親密外,厲無歡在其他方麵的表現都還算天才散修裡的中規中矩——

就譬如這仙門大比的最後一輪,他在虛影空間裡和浮玉宮那名弟子打得有來有回,最後雙方以傷換傷,打得又是狼狽滾地又是吐血,兩敗俱傷。

隻差最後一劍,才叫厲無歡險險勝了下來。

“無歡!”

幾乎是虛影空間的光團氣泡一破,乾門弟子前方為首的陳見雪便焦急地催劍上前,甚至顧不得男女之嫌,當眾攙扶住了有些脫力的厲無歡。

雲搖戴著黑色帷帽,自然也藏在弟子們的最後方。

遠遠瞧見,她忍不住輕嘖了聲:“這個厲無歡……”

見乾門奪了魁首,即便憂心之後事情,丁筱麵上還是見了笑容,她湊近問:“師叔還是對他有意見?”

“嗯,可能我就是天生討厭那種油嘴滑舌的男人吧。”

“那師叔可有的忍了,如今在乾門的男弟子中,厲無歡的人氣僅次於寒淵尊。而且這位師弟,雖說言行意態風流了些,但同其他女弟子間可是極有距離感的——若非他從進乾門就一直跟在陳見雪師姐身前身後,情意明顯,那說不得要有多少女弟子想同他結作道侶呢!”

雲搖心情複雜地看向丁筱:“上一輩喜歡蕭九思那種偽君子,這一輩又喜歡厲無歡這種來路不明的浪蕩子,你們的眼光還真是……差得一以貫之。”

丁筱嬉笑:“我們身邊又沒有寒淵尊這樣的謫仙弟子日日拉椅子奉茶地侍候,眼光自然比不得師叔嘛。”

“?”

“哦而且,”察覺到帷帽下眼神不善,丁筱連忙轉移話題,“關於厲無歡,掌門似乎已經按他所說的,派弟子去查探過他的來曆了。是西南那邊的一座小村莊,莊子裡住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提起厲無歡都十分喜愛,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雲搖越聽越蹙眉:“掌門為何會專程去探訪厲無歡的來曆,他莫非是想……”

話聲未落。

乾門弟子隊伍前方,就見從虛影空間由陳見雪扶下來的厲無歡忽然折膝,當眾朝掌門陳青木跪了下去。

“師父在上,弟子幸不辱命。借此良機,請師父恩準——容我與見雪師姐結為道侶!”

雲搖:“?”

“???”

場中一驚,隨即呼聲四起。

喧囂沒頂。

帷帽下,雲搖麵無表情。

大約是不忍師叔祖氣怒,丁筱小心翼翼地往她旁邊湊了湊:“其實,宗門內也是早有傳言,說兩人有意結為道侶,但並未確定,我就沒有與師叔你講。”

雲搖深吸了口氣:“也罷。本就不是我能插手管的事情。”

說完,雲搖就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聽不見陳青木欣然的笑與應允。

這邊乾門動靜剛伏下去。

四座蓮台道場中左首第一座,浮玉宮眾人間,忽起身了位身穿紫袍身影魁梧的男子。

他遠遠朝乾門方向一拱手:“陳掌門,得此良徒,又作良婿,可謂雙喜臨門,聞某在前提前恭賀了。”

陳青木麵色微變,但仍含笑回禮:“聞宮主客氣。”

“有一事,本不該在如此吉日提起,然而浮玉宮既忝為仙門之首,眾仙盟更是行監管仙域之職,便須得對天下仙門修者有個交代——”

聞不言提聲,麵上笑容沉肅下去。

“來人,請寒淵尊上來吧。”

“……”

即便有所預料,廣場中四方角落依然是一片嘩然。

而那道清絕如雪的身影,也果真在兩名眾仙盟執事一左一右的迎送下,踏入場中。

直到五座蓮台前,慕寒淵停了下來。

“寒淵尊。”聞不言高高站在蓮台之上,行了個抱劍禮。

慕寒淵背影清挺如劍,聲色淡薄:“聞宮主。”

“關於幾日前,在浮玉宮地界,天現異象,魔焰滔天,那方天地至寶的靈鏡所昭示的來日魔頭滅世之禍——寒淵尊,你可有辯解?”

身後聲噪嘈雜,慕寒淵卻如未聞。

肅殺秋風拂得他衣袂揚起,而他身影筆直如劍,巋然未動:“非我所為,何來辯解。”

“好一個非你所為!”浮玉宮眾人間又站起來一位,正是那位笑麵虎的五宮主段鬆月,不過今日他也不作虛假姿態了,倒是不知因何,盯著慕寒淵的眼神裡泛著陰毒的光,“那日異像所顯,千裡之外猶能得見,多少仙域修者親眼見證——寒淵尊竟還要狡辯?”

慕寒淵長眸低垂,掩下眸裡一點厭倦至極的情緒。

隻是這次不等他開口。

身後人群裡忽有人冒出來一句傳聲——

“誰知道那鏡子是什麼東西,說預卜就預卜了嗎?天上異象是真是假還未可知呢。”

此句一落,很快就有仙門弟子附和了兩句。

“確實啊,我見都沒見過那鏡子呢。”

“聽說是碎了,什麼天地至寶,這麼經不起折騰?”

“我看是那些來曆不明的賊人搶奪不成,故意栽贓倒有可能……”

“胡說八道!”

台上,段鬆月勃然大怒:“那靈鏡乃是九思穀為此次仙門大比準備的至寶!九思穀各位道友更是在場,親眼見過那一幕如何發生——敢問蕭穀主,是也不是?”

聽話拋到了自己這兒,滿場目光跟著落身,蕭九思心裡罵了段鬆月遍,麵上笑容和熙溫吞:“這靈鏡麼,確實不假,但當日之事,我不在場,其餘做不得聲。”

蕭九思話說過半,就感覺一道目光惡狠狠地從自己身上刮了過去。

……竟還是從台下來的?

他啼笑皆非地望下去,想著乾門哪個弟子或是仙域哪個寒淵尊擁躉,竟然有這麼大膽子,敢給他這個四大仙門掌門施一記眼刀。

然後蕭九思就在乾門弟子的最後方,窺見一張烏黑長垂的帷帽。

蕭九思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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