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一劍霜寒十四州(一)(2 / 2)

耳邊話聲猶在繼續——

“諸位聽到了,蕭穀主親口佐證,那靈鏡確有其事!”段鬆月悍然提聲,“此事事關重大,滅世之禍不可不防!若處置不善,很可能危及整個仙域乃至乾元!還請宮主決斷!”

“……”

蓮台下騷亂更甚。

讚成的、反對的,相信的、質疑的,諸多聲音不一而足,充斥著整個廣場。

聞不言假仁假義地歎了口氣:“寒淵尊,並非我不願保你,實是此事非同小可,縱使你我私交甚好,我也不能置整個仙域安危於不顧啊!”

台下仙域眾人間,忽冒出個極小的聲音。

“無恥之尤!”

蓮台上聞不言悲慟的臉色一僵。

他身後段鬆月立刻反應過來,驚怒上前:“何方宵小,敢趁亂揚惡?!”

偌大靈壓向下,驟然壓得整個廣場內四處寂然。

四大仙門沒人說話,底下一眾中小仙門更不敢貿然動言。

段鬆月嘴角勾起個陰沉得色的冷笑,正要轉身回稟聞不言,隻是剛將他胖得顫巍巍的肚子轉過半圈,就聽得身後寂靜裡,一聲微顫、但清晰咬字的怯怯女聲:

“寒淵尊從未做過任何危害仙域的事,你們,怎麼可以憑一道異象就給他定罪?”

段鬆月臉色獰然,轉身:“哪個門派的無知弟子,竟敢在此——”

他話聲未落。

距離那名瑟瑟的女弟子不遠,又有個男弟子僵著身影,梗著脖子仰頭:“我們是人微言輕,但寒淵尊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幾十年前就已經死在妖獸口中了……眾仙盟若要問罪,那,那連我一同拿下吧。”

“……”

猶如一兩滴雨聲敲落在寂靜湖麵上。

緊隨其後,是一場聲勢並不浩大,卻猶如將天地洗刷一淨的晴雨。

“還有我。”

“我……我也是!”

“修者修心,若連這般不公都不敢直言,那我還修什麼長生!”

“沒錯,要拿寒淵尊問罪,那也一並問我好了!”

“……”

站在蓮台下,慕寒淵微微怔然。

他不禁側過身,望過身後一雙雙情緒複雜的眼。那些麵孔他俱是不識的,硬要翻找,興許能在識海中勉強找出些救過的那萬千修士的幾分相似眉目來。

那些是他從未真正在乎過的、甚至有些憐憫的,弱小蒼生中的一員。

無論是段鬆月還是聞不言,一根手指都能叫他們灰飛煙滅。

可他們還是站了出來。

慕寒淵忽想起了雲搖那日與他說過的話。

[……那你還是不明白。]

[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會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世間本身。]

或許。

隻是他以為自己從未履紅塵。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好像早已成為紅塵中,許多人一生裡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們……你們……”

台上,段鬆月氣得圓滾滾的肚子都起伏難平,他麵紅耳赤地死死瞪過每一個有聲音冒出來的地方。

但即便他所望之處被他震懾下去,其他地方又會有聲音接上。

眼看著聲浪就要連成一片——

“唉,我何嘗不同諸位一般想法呢。”聞不言忽然出聲打斷,壓下了一片眾議。

他抬頭,直望向乾門方向:“不如這件事再問一問乾門吧,寒淵尊畢竟是貴門小師叔祖門下弟子,交由你們來評議也更合適些。”

“……”

場中一寂。

顯然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聞不言竟然願意將此事交給乾門決議,更有弟子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誤會這位聞宮主了。

掌門陳青木也意外,但方才他便皺眉欲言,此刻更是直接開口:“聞宮主,以我對寒淵尊的了解,他必不可能做得出——”

“陳掌門,”聞不言出聲打斷,朝陳青木露出個和善的笑,“我知按師承論,你與寒淵尊本就是同輩的師兄弟,這方麵自然不好叫你左右為難,依我看,此時還是交由貴門的長老來說,如何?”

“……!”

陳青木臉色陡然一變。

他扭頭怒目,少有地剝開溫吞老好人的模樣,瞪向了長老中為首的褚天辰。

映證了陳青木所猜測的——褚天辰也恰在此時向前一步,肅然出聲:“寒淵尊與我等弟子雖為同門,但乾門也絕不會包庇禍世之徒、壞我乾門數百年清譽聲名。如何處置,還是交由眾仙盟話事。”

“好,好!不愧是乾門長老,為天下大義,高風亮節!”聞不言幾乎將露出得意的笑,他一掃台下既震驚又啞口無言的仙域修者,“如此,那眾仙盟便——”

“我呸。”

一聲清亮女音,摻著幾分笑意,忽地蓋過了聞不言的洪亮聲音。

聞不言與他身後眾人臉色一變。

——他既要平眾言,傳聲之中靈壓威重,絕不是隨便什麼人能蓋得過,更甚至,這聲音都不該從台下這一眾小仙門中傳出來。

“什麼人!”聞不言臉色也掛不住了,他上前一步,神識悍然掃下。

還未察覺對方,卻是見慕寒淵竟然轉過身,朝廣場中某個方向望去。

那個神情,聞不言與慕寒淵相識百年,見所未見。

他心頭驀地沉了下。

而此刻,乾門弟子從前向後,已如仙力分海,浪潮一般劈向兩邊。

一道從頭到腳黑得純粹的身影,從乾門弟子統一的衣袍間顯露出來。

所有人目光好奇聚上去。

隻是他們還未看清,就覺得那身影一晃,像是水中月隨波散開。

而下一刻,伴著幾聲驚呼,那道黑衣身影就驟然出現在廣場正中,慕寒淵身前。

聞不言眼神警惕異常:“你是什麼人!”

“我?”隔著帷帽,雲搖輕笑,“我是你祖宗。”

“大膽!!”

聞不言驚怒抬手,就要一記劍風落下,隻是還未蓄出,就忽然被旁邊段鬆月一把抱了上來。

“宮主,不可!”

“……你瘋了不成!”聞不言差點氣死,“她方才說什麼你聽到?!”

“這應該就是我說過的,慕寒淵的師妹。”段鬆月抖著臉上的胖肉,又氣又恨地說。

聞不言貴為浮玉宮之主,何曾被人這樣罵過,早氣得理智將失:“慕寒淵的師妹又如何,她——”

驟然卡殼。

修者們正茫然。

不知哪個角落,忽鑽出個女聲:“咦?寒淵尊的師妹哎,那不就是乾門一代弟子咯?真按輩分,確實得算是聞宮主的祖宗了吧?”

“——!!!”

聞不言氣得差點一掌拍過去。

可惜袍袖未動,就見台下那名黑衣女子的帷帽長紗無風自拂。

殺意淩厲。

聞不言一凜,警覺地握住了劍身,背後冷汗都差點下來。

麵上僵持未動,他傳音向段鬆月:“你上次不還說她充其量是個還虛境巔峰的修為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宮主,上回我帶心腹親自去的,要不是中途被人插了手,必然能叫她折戟當場,按理說所試不假啊……難道她竟真是蓋得過慕寒淵的仙才,如此短時間內,還能晉一個大境?”

“……要真是這樣,那更留他們師兄妹不得了。”

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聞不言望著台下,目露狠意。

他將手背到身後,一道劍訊捏傳出去。

傳完之後,聞不言似乎長鬆了口氣,眯眼看向台下女子:“既是寒淵尊師妹,閣下又為何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黑衣女子懶聲抱臂:“我不示真麵,總好過你們真不要臉?”

“雲、師、叔!”聞不言再能屈能伸,這會話聲也快從牙縫裡擠出來了,“我敬你是因為你輩分高,但你莫要仗勢欺人。”

“我仗勢欺人?哈哈,謝謝你啊,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雲搖扭頭,一掃後麵憋笑的眾小仙門,“你們說,方才是什麼人高高在上道貌岸然,活脫脫演了一出仗勢欺人的猴戲啊?”

“——”

話聲一落,再抑不住的滿場低笑。

浮玉宮眾人自然是氣得半死,蓮台上的大仙門間也有騷動,也就沒人注意,九思穀為首的蕭九思忽地捏緊了檀木座椅的扶手。

力度幾乎要叫那張椅子灰飛煙滅。

而就在聞不言麵露狠色,幾乎要動手時,他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傳音,臉色驀地一鬆。

台下。

雲搖同樣驟然轉身,看向五座蓮台後,天山方向。

眾人尚不明緣由。

就見聞不言扭頭,對著白玉屏後的天山方向跪了下去:“弟子聞不言,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場中驟寂。

緊隨其後,浮玉宮一眾長老弟子紛紛跪地——

“弟子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場中,所有站在慕寒淵這邊的修者幾乎儘數麵色大變。

對於這位傳聞中的浮玉宮老祖,百年前就開創浮玉宮後繼任太上長老的碧霄道人,仙域裡一直有所傳聞。

其中最篤定一條,莫過於他已跨過天塹,入渡劫境。

——那是乾門小師叔祖昔日都未曾越至的境界。

無論是出於驚恐或者崇敬,廣場內的一眾修者紛紛折腰,向著同一個方向行禮。

轉瞬之後。

一道仙風道骨的青袍,輕飄飄地從天而降——

落到了五座蓮台中,最頂上的那座。

“諸位道友,不必多禮。”長胡飄飄的老道一副不知寒暑的仙人模樣,滿麵悲憫,抬手一鞠。

所有折腰或跪地的人,隻覺同時被一道清風托起——

竟全都直了身。

如此修為,惹得在場眾修者駭然。浮玉宮的長老弟子們更是挺直了腰背,露出得色。

“……”

帷帽下,雲搖臉色一變。

身周氣息都浮動了下。

慕寒淵察覺,微微側身,傳音道:“師尊,若是不敵……”

還沒說完,他就聽見雲搖咬牙切齒地開了口:“這個老狗,不要臉至極——他是不是站了你的蓮台?!”

慕寒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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