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慕寒淵你是瘋了不成?”
神識傳音裡, 長身伏地的慕寒淵聽見雲搖惱火到瀕臨爆發的聲音。
在滿殿不可置信的嘈雜議論裡。
他直起身,同樣回以傳音。
“師尊讓我體悟世間門,我隻是在去做的時候, 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
“世間門紛繁, 功名利祿繞眼雲煙, 迷墜其中,便任作命運擺弄。而想破宿命之局,至少該做到一點——”
慕寒淵垂眸。
“唯己心, 不可蔽。”
“……”
“今日我若為時為局自蔽本心, 來日我亦會隨波逐流, 作宿命之下所操兵棋。”
“…………”
雲搖很想張口罵他謬論詭辯,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如浮雲過眼的前世。
即便不願承認, 但確是因她自蔽亦蔽人, 終釀苦果。
而時光再向前回溯數百年, 那時她還是個剛入山門不久的少女, 闖了禍事來師父麵前哭唧唧地訴委屈,太一老頭安慰她很久,最後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雲搖, 世上哪有那麼多身不由己?己若不由心, 叫身如何由己啊?]
往事消散如雲。
而當下, 明德殿殿中聲潮暗湧, 時不時有驚駭目光掃過雲搖與慕寒淵之間門。
就連褚天辰也被震住了, 似乎連他都沒想過慕寒淵竟會應承得如此斷然無回。
等回過神,他勃然大怒:“如此…如此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罔顧天倫之徒!乾門如何容得?今日我若不將你逐出乾門,將我乾門清名置於何地?!”
褚天辰扭頭怒目還在震驚的長老弟子們:“執法殿弟子何在?!”
“……弟子在。”
遲疑應聲後,兩名乾門執法殿的弟子互相使著眼色,慢慢吞吞地從弟子間門走了出來。
“磨蹭什麼, ”褚天辰怒指殿內的慕寒淵,“還不將他給我逐——”
“褚長老。”
慕寒淵終於舍得從他師尊那兒斷開神識傳音,他垂眸,聲線冷淡。
“你沒有資格逐我離開乾門。”
褚天辰聞言更怒:“好啊,你現在是要——”
“乾門門規,第十三綱第十二紀,凡乾門真傳弟子,非親師不可罰、不可逐。”
慕寒淵起身,望向褚天辰:“獲封尊位之前,我繼真傳弟子之位,亦一百八十年有餘。”
“……”
褚天辰漲紅著老臉僵在那兒。
偏殿內不知哪個角落的弟子從哪召來的一本乾門門規,將那磚頭似的厚書翻得嘩嘩作響,不一會兒便聽幾人聲音興奮道:
“是真的!”
“真的哎,一字不差!”
“不愧是寒淵尊……”
“噓。”
更多弟子們的目光落到褚天辰身上,讓他的臉色紅得儼然快要發黑了,聲音也啞得粗糲:“即便如此,你這般大逆不道,我也不信誰能包庇你——”
“請問褚長老,弟子所犯門規,是哪一條?”
“你!”
褚天辰怒聲卻卡了殼,他抬手從方才角落召來那本厚重的乾門門規。
他正要以神識掃過,就聽殿內清冷聲線撥得書頁顫動:
“乾門門規,共三十三綱,一千八百九十二紀,弟子無一有犯。”
慕寒淵一抬袍袖,那本厚重的門規便從褚天辰那兒脫了手,落入慕寒淵平抬的掌中。
他修長指骨在合著的門規上輕輕一拂。
頓時無數金色篇章從他掌心下飛出,彈向半空中,隨即繞起整座大殿內,呈現出無數條金色蝌蚪般的條條理理的門規綱紀。
“長老們若是不信,”慕寒淵一展袍袖,神色清冷雋正,“請一一核查。”
麵對這據說是一千八百九十二條的門規。
褚天辰:“…………”
長老們:“…………”
滿殿鴉雀無聲的弟子們:“…………”
死寂過後,殿內各個角落響起議聲。
“入山門時須衣不染塵?”
“?洞府內都要整衣肅冠??”
“為何不能在山門中飲酒!”
“天哪,這麼變態的門規到底是誰整理出來的?”
“噓!這可不敢亂說。聽說是乾門七傑中的四師叔祖親自製定的。”
“啊……那就不奇怪了。”
“完了,這一篇我就犯了七條。”
“彆說你了,我師父和師叔都犯了好幾條——哎喲!誰打得我?”
不知哪個長老出手滅口,將最後一個出言的弟子打得一個馬趴摔進了殿中。
僵坐中場的長老們終於回過神,一位執法殿長老輕咳著起身:“褚長老,寒淵尊…慕寒淵所言不錯,他這,確實,不曾違犯任何一條門規。”
但是再細查下去他們可就要全軍覆沒無一幸免了。
褚天辰氣得胡子都快翹過頭頂了:“……那是因為四師叔祖製定綱紀禮法時,不曾想到日後竟然會有對師尊生出不倫之心的如此大逆不道之徒!”
雲搖麵無表情地捏著茶盞給自己壓驚。
心道這倒確實。
想來四師兄當初怎麼也想不到,他這個能折騰出一千八百九十二條門規的最不省心的小師妹,將來收個逆徒,比她還不省心到離譜。
雲搖剛想著。
便聞慕寒淵清聲如金玉,蓋過了殿中眾議:“寒淵自知違逆,辜負師尊教養之心,願自請三百寒魂鞭,以告天下、以儆效尤。”
“——!”
話聲一落,滿堂俱寂。
剛上來的兩名執法殿弟子更同是一哆嗦,看怪物似的看向了慕寒淵。
——
寒魂鞭,乃乾門執法殿最嚴酷的刑罰,一鞭便黜百日修為,且錐心裂骨,生不如死。非懲戒欺師滅祖之徒不請此鞭,乾門內百八十年也未必現一回。
上一次用到,還是百餘年前一位弟子為謀奪靈寶強傷同門險些致死,那也不過是抽了十鞭後,就修為儘喪,淪為廢人,半死不活地被驅逐出山門。
“三…三百?”
褚天辰胡子抽動得厲害,下意識扭頭看向首座上的雲搖。
卻見一身紅衣的女子麵無表情地低著頭,掌心虛握,原本拿著的杯盞不見蹤影。
倒是手掌下方,桌上落著一小堆齏粉。
殿內寂然數息。
跟著便是滿殿慌亂,桌椅挪動之聲紛雜——
“褚長老,萬萬不可啊!”
“掌門未歸!此事絕不能如此決斷!”
“還請寒淵尊三思而言!!”
“慕師兄!”
然而再多的聲音也未能攔住,執法殿堂門中開,寒魂鞭被人請出,頃刻便碎雲而來,直入殿中。
猶如碎冰礪骨的長鞭泛著森森寒芒,橫浮於大殿正中,頃刻間門就叫明德殿殿內的溫度掉下來了一大截。
褚天辰壓著惱怒扭頭,給執法殿那名長老傳音:“誰讓你真請它出來了!?”
“不,不是我啊。”執法殿長老冤枉得不行。
“不是你還能有誰——”
褚天辰還未問完,便見托著寒冰長鞭的靈光淡去,它徑直落下,平置入慕寒淵向上橫抬起的雙掌之中。
那人穿過半座大殿,路過無數不忍或震撼的視線,最後停在了從方才開始便一字未發,死死攥著拳低著頭的首位的紅衣女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