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山雨欲來風滿樓(二)(2 / 2)

“好了,今日可是我們的大婚,不要問那些無趣的問題了,”厲無歡勾握住她的手,“反正吉時未到,不如我帶你去乾門的千裡青峰間好好遊玩一番,如何?我昨夜到今日,看到了好些漂亮的景色,就想帶著你一起看看呢。”

“啊?可是迎親的轎子待會就要……”陳見雪有些遲疑地指向身後房門外。

“全是些繁文縟節,不須浪費時間。祭天行典前,我們能回來不就好了?”

厲無歡說著,抬手召起飛劍,騰空於窗外的雲霧之間。

“今日大典前,你不是陳見雪,我不是厲無歡,我們隻做我們自己就好。”

說著,厲無歡拉起陳見雪,朝窗外雲霧間一縱。

陳見雪嚇得猛閉上眼。

但還是沒有召出自己的飛劍。

——砰。

兩人輕落到劍身上。

陳見雪提起的心一鬆,抬手下意識就想捶厲無歡一把:“你要嚇死我嗎?”

“嚇到了?”厲無歡笑著握住她手腕,將人攬入懷中,“看你跟我跳得這樣毅然決然,還以為你要跟我殉情了。”

“…哼。”

長劍載著劍身上的兩人,破開雲霧,朝著乾門內秀美絕倫的千裡青峰遁去。

碎開的雲霧徐緩合上。

日色絢爛,美得如夢幻泡影。

-

吉日過午,兩位一同“失蹤”的道侶,終於也一同來到了奉天峰上行祭天典的廣場。

陳青木黑著臉坐在上首,長老們也是一個比一個神色無奈。

看在是這兩人的道侶大典當日,終究全都忍下了,沒哪個長輩出來指責一番他們的任性妄為。

陳見雪有些赧然地給父親告了歉,被急得熱鍋螞蟻似的幾個師妹帶到一旁補妝。

唐音正不滿地給陳青木傳音:“掌門師兄,我怎麼覺著,見雪自從和無歡這小子走到一起,愈發地有些不像她了?她以前跟在寒淵尊身後那時候,可是最知禮節,守規矩的。”

“這有什麼辦法,”陳青木歎氣,“女大不由爹啊。”

“……”

修者的道侶大典,與凡間那些大婚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除了多了一道祭天典之外,前麵的儀程基本相近,連“拜堂”的部分都差不許多。

隻不過在凡間是叩父母,而這裡拜的是師門長輩。

行了三拜禮,又給陳青木這位既是掌門又是父親的長輩奉了雙盞茶後,便是道侶大典的最後一道儀程——

祭天典了。

祭天台上,隻許兩位道侶上台,到青銅香鼎前行禮、拜奉、燃香祭天。

陳見雪循著儀程,一節一節同厲無歡走過。

直到最後,兩炷香並首燃起。

陳見雪剛要挪開手腕,將香插入香鼎中,就忽地被身旁伸過來的手握住了腕骨。

她一怔,抬眸:“無歡?”

厲無歡沒有說話,隻無聲地垂著眼,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莫名的,一種難以言喻而又不可阻擋的恐慌,如潮水般漫過陳見雪的心口。

那個天生有缺的心口空隙被它灌滿,卻更加空洞而脹痛。

陳見雪呼吸微微急促起來:“無歡,你有什麼話想說嗎?我們先走完祭天典好不好?就差這一步,我們就能……”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厲無歡突然問道。

“什…麼?”陳見雪一怔,“無歡嗎?”

厲無歡抬眸,仍是她最熟悉的,他那個漫不經心,駘蕩散漫的笑容。

唯一的不同是,此時此刻他望著她的眼神不複往日柔情。

它是冰冷而鋒利的。

“因為我要你時時刻刻地親口提醒我,我這一生,都不配沉淪歡樂。”

“——”

那個眼神像是一柄沒有刀身的匕首,兩頭儘是尖銳的刃,從他眼底的血色裡刺入她的。

陳見雪下意識地掙開了厲無歡的手,向後退了兩步。

“厲無歡,你到底怎麼了,你……”

“轟!”

山門之外,猶如驚雷炸響。

祭天高台四周原本因為兩人的僵持而陷入低議的聲音全被蓋了過去,乾門的長老弟子們悉數驚訝或不安地望向四處。

隻一刹那後,山門方向傳來弟子嘶啞厲聲——

“報掌門,浮玉宮修者攻山!!”

“…………!”

天穹之下,儘是嘩然。

長老席間為首,陳青木臉色驟變,拍桌起身:“開護山大陣!”

“是,掌門!”

八名掌陣長老應聲而動,分彆拿出各自的操陣羅盤,輸入靈力開啟操持。

然而片刻之後,八人幾乎前後變了臉色,額頭見汗。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覆過心頭。

陳青木啞聲:“怎麼回事?護山大陣為何還沒有開啟?!”

“掌門…我這裡的這處陣眼似乎,似乎……不起作用……”

“我這兒也是!”

“怎麼回事?陣法羅盤為何失效了?”

“……”

陳青木麵色鐵青:“迅速派弟子前去陣眼查探!長老閣,集結各峰弟子,隨我迎敵!!”

祭天台上。

風聲挾來了席間的低議。

陳見雪終於從惶恐中回神,隨著“護山大陣”“陣眼失效”字字句句入耳,她臉色驟然蒼白。

燃著的香被她顫栗的手鬆開,墜落在地,她幾乎是倉皇地抹過儲物法器——

午時前,厲無歡送給她的那束花束再次出現在她掌心。

銀藍色的碎星,霜落,開在乾門至南的深澗澗底;

形如蝴蝶的黃花,綏緋草,隻生長在乾門最北寒泉下的密林裡;

單瓣單色,蘭芍,長在乾門西北方的登雲巔……

…………

這束花裡的一株株一簇簇,既是最難尋的乾門極地方可見的花草,又是生長在……乾門護山大陣,八個陣眼所在的方位。

“轟隆——!!”

那是山門倒塌的巨聲,猶如世上最悍然無匹的驚雷撕裂了長空。

一瞬雲霞儘落,漫天烏色。

陳見雪從那簇在她手中一點點化作飛花碎瓣的花束中抬眼,恨聲而血絲滿眸——

“厲!無!歡!”

“護山大陣是不是你毀得?!”

“是,又如何?”厲無歡笑著,鬆開手,任那炷香從他掌心跌落向祭天台下,摔進塵土裡,摔得粉身碎骨。

他笑吟吟地歪了下頭,望著陳見雪。

然後倏地,那人近身,將她攬入懷中,聲音低啞地伏在她耳旁:“你猜,我是隻毀了一個護山大陣嗎?還是,今日乾門沒落敗亡之筆,我能占上個七八成?”

“——!”

血絲入眸,陳見雪顫栗難已,更目眥欲裂,她無法相信自己耳中所聽聞的話,更無法相信麵前這個人就是她心慕而決定托付終生的道侶。

心口劇烈的撕扯與疼痛再次如潮水襲來,陳見雪質問的話聲來不及出口,就被那疼痛的巨浪打得折下腰去。

但她猶有不甘,死死拽著厲無歡的袖子,從他身前一點點蜷跪在地。

“為……什麼……”

厲無歡一動未動,連手掌都不曾抬一下,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在他身前疼得將死似的女子,斂去了笑容的神情漠然得像塊冰石。

“疼麼?可我覺著還不夠?”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現在就去死的,我會讓你看到,你的父親,你的師兄,你的師弟師妹們,一個個死在你的麵前,他們的血足夠淹沒這千裡青峰,他們的屍骨會堆成皚皚的山石,被風與雨一點點侵蝕殆儘,任人間歲月流轉,江河日下,最後連一個記住他們名字的人都沒有。”

“我說過——”

“我說過!!我會讓你嘗儘我所經曆的一切痛不欲生!我會找到你,我要你死也逃不脫!!”

厲無歡驟然爆發,從地上死死楔住了陳見雪的嫁衣領口,將她拉起來,到祭台邊。

他指給她看天邊,乾門山門前的廝殺與血色——

“這是你欠我的,”

厲無歡在陳見雪睜大的滿是血淚的眼瞳裡,輕聲俯近,他像是要吻到她乾裂的唇上,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住。

他給她看自己眼底最深刻的嫌惡和冷漠和恨意,卻又湊到她耳旁。

聲音溫柔得像是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厲無歡低語緩聲,一字一頓地喚她——

“長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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