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三)(1 / 2)

第13章

一大清早,魔域的天都沒亮,雲搖就被朱雀城主府的侍女們給從榻上“拉”下來了。

禁足她的屋舍四周全數下了裡三圈外三圈的禁製,昨晚雲搖研究了半夜,得出的結論是,在她仙格受損、識海靈府全都震蕩內傷的情況下,不被慕寒淵察覺而離開的可能性,完全為零。

於是後半夜,雲搖乾脆往榻上一窩——

被子一蓋明天再說。

再睜眼,就是直接坐在房內的銅鏡前了。

侍女們穿著一樣的宮服,從房間門魚貫而入魚貫而出,進來的手裡托盤上都端著各式各樣的器物擺件首飾……

人影幢幢,晃得雲搖眼都暈。

雲搖是第一次以自己本態的這副形象出現在朱雀城主府,像是個憑空蹦出來的人,侍女們壓著上身路過時,窺過來的目光中的好奇簡直無法掩藏。

被那些窺視的眼神攪擾得心煩。

雲搖索性一撐下頜,半靠在妝鏡前,任身後侍女擺弄長發,她自己困倦地合上了眼。

奈何渡劫境的修為在,即便她不願,屋裡屋外這些侍女的低聲議論還是直往她耳心裡鑽。

“怪了,尊主今日是要同時與兩位夫人成婚嗎?怎麼前院備了一份紅妝,這邊又送來如此之多?”

“這房大約是尊主藏得極好的侍妾?之前都未曾見過。”

“啊,那也太慘了吧,和那位青龍城公主同日出嫁,估計尊主今日都不會來這邊露麵……”

“可我怎麼覺著,送來這院的紅妝,比起尊主夫人那兒還要繁重許多?就連——”

“大膽!尊主的事情你們也敢妄議!”

一道稍老態些的聲音截住了一群年輕侍女們的議論,屋裡屋外嚇得跪下一片,口中呼著什麼管事。

察覺對方氣息靠近,雲搖睜開眼。

對上的是張老婦人的臉,衝她笑得過分和善敬重了:“底下的人不懂事,不知曉您是尊主的師尊,對您衝撞冒犯了,您可千萬不要和這群賤婢一般見識。”

“……”

這聲“師尊”一落入耳中,方才說話的幾個小侍女頓時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饒,起來後還哆哆嗦嗦的,臉上的血色抖得一點不剩,滿麵青白。

看著巴掌大的臉,煞是可憐。

不過雲搖這會覺著天底下還是攤上了個逆徒的她最可憐,所以也沒多少心情可憐旁人。

她懨懨靠到妝鏡桌前:“沒事,幾句閒話而已。”

雲搖一頓,看見了老婦人手裡。

同樣是隻描著金絲龍鳳鏤空紋的黃梨木托盤,上麵是件珠玉滿綴金碧琳琅的繁複頭冠。

……看著得有三十斤重。

而跟在老婦人一左一右,還有捧著金紋紅底描百鳥朝鳳牡丹圖的大紅冠服,以及同樣花紋色係的軟靴。

雲搖像是沒睡醒,一口氣沒提上來梗在那兒了:“……這不會是給我的吧?

老婦人笑著,示意左右兩名侍女一同將冠服放在妝鏡後麵的長條桌案上。

那兒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快要放不下了。

老婦人這才捧著笑轉回來:“您是尊主的師尊,將來便是魔域最尊貴的人,這點頭麵,下麵人還怕準備得太倉促,您覺著敷衍要責怪下來呢。”

“即便我是他師尊,這也是他與青龍城公主的大婚之典,”雲搖指向那珠玉琳琅的冠飾,“我這個做師尊的,為什麼要比新娘穿的還喜慶?”

老婦人小心翼翼:“那您的意思是?”

“外服留一件,其餘的撤下去,看著心煩。”雲搖懨懨地耷拉回眼。

偏巧這邊,妝鏡前的幾個侍女抬手就又要給她描眉塗蔻的,雲搖擺手推開:“這些人也全都撤下去。”

雲搖一頓,想了想自己若是披頭散發出去,似乎更麻煩。

她改口,瞥向方才跪了一地的那群小侍女:“留一個幫我冠發的,”雲搖信手一指,“她就行。”

老婦人有些為難地遲疑住了:“這樣的話,恐怕尊主那邊,我們不好交代啊。”

雲搖輕哂了聲,涼颼颼冷冰冰的。

她眉尾向下壓著一瞥,“就說是我說的——他區區一場大婚而已,我能留下來已是容忍至極,他還沒資格跟我指手畫腳,要擺弄我如何穿衣戴冠。”

“……”

房內一時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幾息後。

不知哪個哆哆嗦嗦地在屋外來了一句:“尊尊尊…尊主。”

雲搖沒表情地回過頭,對上了正停在敞開的屋門外,廊下那道雪發長垂的清絕身影。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紅袍,輕襟薄翎,袍尾鐫著暗紋刺繡,在光下隱隱曳起一尾如水色瀲灩的光。

可惜最是清絕的那張臉,卻還是藏在了青銅麵具下。

雲搖懨然地轉回妝鏡前,看著鏡子裡的女人薄唇淺勾,語氣嘲弄又譏諷:“怎麼,尊主大人,覺著我說的哪裡不對?”

“師尊自然無咎。”

慕寒淵穿過跪了一地的侍女,朝房內踏進來。

鏡中,雲搖眼尾微微提起。

她隻著了件單薄裡衣的袖口下,細長的指骨也徐徐捏緊,冷淡而警覺地睨著妝鏡裡那道走近的人影。

直到慕寒淵拿著那雙織金描銀的紅底軟靴,停在了她椅旁。

那人折膝,雪發垂迤過肩頭,擦著他麵具滑下。他在雲搖身側單膝跪了下來,修長指骨從袍袖下顯露行線,然後輕而不容拒絕地,他握住了雲搖未著鞋襪的踝足。

雲搖眼皮一顫,帶著薄壓的惱怒側眸睖他。

慕寒淵卻低垂著頭,像是未有察覺。

於是,在這滿屋噤若寒蟬、所有人死死低著頭不敢稍窺的死寂裡——

那人一邊極儘細致地給她提鞋穿襪,一邊聲線倦懶地開了口:“隻是,若隻留一人侍奉,那自然該徒兒留下,怎麼輪得到旁人呢?”

雲搖捏緊手指,指甲幾乎要刻進掌心軟肉裡。

她從妝凳上轉過身來,低頭,俯睨著此刻變成正跪在她身側的男人,還有他身後那滿屋死死伏地不敢出聲的侍女們。

雲搖咬牙:“…你一定要這樣羞辱我?”

“……”

正為她整理軟靴頂端最後一點不聽話的鞋襪褶皺,慕寒淵聞言,指骨顫停下來。

一兩息後,他卻低聲笑了:“原來師尊覺著,我是在羞辱你麼。”

被那人麵具下漆晦的眼神一蟄,雲搖下意識想避開他。

未曾著過地的軟靴蹭過他掌心,向後撤去。

隻是在將要離開他的掌控前,忽又被那人修長淩厲的指骨一把攥住了。

慕寒淵跪在那兒,微微側首,麵具下他似乎無聲笑了。

連那雙淩冽眉目的眼尾都跟著下壓。

“那這樣呢。”慕寒淵捏著雲搖的踝足,將她想要退離的軟靴拉向自己——

最後踩在了他心口。

“………………”

雲搖聽見了一片死死壓著都沒壓住的抽氣。

血色上湧,一下子將她衝得腦袋都像是跟著轟了一聲。

“慕、寒、淵。”

雲搖咬牙切齒,麵紅欲滴,忍了三百回才忍下了,沒有將那句“你還要不要臉”當著這麼多朱雀城主府的侍女的麵前脫口而出。

“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自然是趁大婚前來看望師尊了。我一向尊師重道,師尊不是最清楚了?”

話聲落時,慕寒淵指腹隔著薄如蟬翼的鞋襪,在她踝骨窩裡一蹭而過,鬆了開去。

雲搖:“——!”

我清楚個屁。

雲搖差點被他氣得厥過去。

然而那人已經得逞地起身。

他向外走去,猶帶著笑的話聲墜在身後。

“記住了,她說什麼,你們便聽什麼。她若叫你們來殺我,那你們誰敢不提著刀到我屋舍前來,我就殺了誰。”

“是……是,尊主。”

在那一片顫聲的應喏裡,雲搖捏得指骨都哢哢作響。

——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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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搖在正午前,被轎輦抬去了殿外的觀禮廣場。

大婚之典雖定在離仙域最近的朱雀主城,但廣場內,彙聚的卻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部的軍士。

各大主城的首要儘數在列,居於大殿長階下。

而雲搖下轎輦的地方,卻在那數十級長階之上,唯一的一張榻椅旁。

“他要我——”雲搖僵停在轎輦前,指向那張儼然淩駕於魔域四部之上的尊椅,“坐在這兒?”

“是,大人。”

經了早上那番事後,老婦人此刻對雲搖的態度更是畢恭畢敬了。揮退侍者,她親自上前,為雲搖壘起那方尊位高榻下的軟玉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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