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行駛到河邊,衛九背著寧雪瀅跨下馬,解開綁縛的麻繩,分開彼此,又拿出馬背上褡褳裡的斧頭和鐵罐,徑自走到冰凍的河麵上,用力鑿開一個窟窿洞。
看著男子擼起袖子獨自忙活的身影,寧雪瀅攏好氅衣走過去,“要做什麼?”
用鐵罐打上水,衛九頭未抬地解釋道:“水囊空了,還有一段路程,怕你......”
怕你口渴。
舌尖抵了抵上顎,衛九止住話音,鳳眸微顫,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詫異。
默不作聲地灌好水囊,他又拿出褡褳裡的饅頭,不由分說地塞進寧雪瀅的嘴裡,絲毫不溫柔,甚至有些粗魯,像是在用粗魯抵消內心泛起的異樣。
寧雪瀅拍開他的手,背靠馬匹小口吃起來。
畢竟是饅頭,吃了幾口就覺口渴,寧雪瀅看向衛九,“夫君,水。”
這是要他喂她?
真嬌氣。
腹誹一句,衛九拔下塞子,掐住她的下頷灌入一口水,氣勢洶洶的,手上動作倒是輕柔了不少。
饅頭碩大,寧雪瀅吃了一半自然而然地遞到衛九嘴邊,“夫君幫我吃。”
饅頭被咬成月牙形,邊緣留有淡紅的口脂印,衛九嗬一聲,向後避開。
他從不吃剩飯,何況是她的。
被當麵拒絕,寧雪瀅有點淡淡的失落,但麵上不顯,又小口吃起來。
彆浪費。
不知為何,她覺得此刻的丈夫與剛剛有些不同,甚至有些陌生。
可他不會是衛九,衛九是不會來救她的。
看她香腮鼓鼓,衛九奪過來,三兩口吃了下去,又重重揩去她唇角的饅頭渣屑。
吃貓食的,吃個饅頭都這麼費勁。
寧雪瀅並非吃不下一整個饅頭,而是因受到驚嚇沒了食欲,還有些反胃,才勉強咽下幾口果腹。
投桃報李,她也替男人揩掉唇上的渣屑,眉眼彎彎的,溫柔婉約。
衛九覺得刺眼,轉過身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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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暖黃的燈火下,長鬢短須略顯粗糙的中年男子挽起衣袖,在灶台旁忙前忙後,用寨子裡最後一點兒麵粉親自做了碗手擀麵。
季懿行被綁在柱子上,被強行喂下一碗麵。
“你敢噴出來試試?”尹軒捂住他的嘴,哼笑地威脅著。
粗糲的手背滿是皸裂和凍瘡,眼尾的笑紋也比同齡人要深得多,當年那個富有書卷氣的悍將,是如何一步步變糙的?
季懿行吞下一口麵,扭頭看向空曠的櫥櫃。
“你吃什麼?”
“很久沒的吃了。”
季懿行輕嚷道:“沒的吃先喂飽自己啊,喂我乾嘛?!”
“你是我兒子。”
“我不是!”
像是個對待混小子的慈父,尹軒眉眼溫和,一筷子一筷子地喂著麵條,之後解開麻繩,拉著人向外走。
雙手被縛,任憑季懿行如何擰腕都無濟於事。
這時,有餓肚子的部下衝過來,擋在兩人麵前氣勢洶洶道:咱們都沒的吃了,寨主還每日給這個囚犯好吃好喝,莫不是想借此巴結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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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尹軒,無人知道季懿行的身份。
其餘部下也看了過來。
悍匪心狠是出了名的,難馴,又隨時會起內訌。
“殺了這小子,讓寧嵩和禁軍看看咱們的厲害!”
“拿這小子向禁軍換糧,要麼直接剝乾洗淨給兄弟們做下酒菜!”
聽此,季懿行深深意識到,若非沒有尹軒多日的庇護,他早被這些凶狠的悍匪剁肉充饑了。想到此,他有些反胃,彎腰乾嘔起來。
尹軒替他拍拍背,又看向最先衝過來的部下,猛地抬腿踹向其肚腹,毫不留情,出其不意。
部下飛出一丈遠,趴在地上咳出血。
“老子想對誰好,用得著你們同意?識相的就散去,不識相的......”尹軒扣了叩手腕,“要麼滾出山寨,要麼殺了我另立寨主。”
部下們麵色各異,當真有人轉身離開,身後跟著三五個嘍囉。
尹軒高聲道:“寨中缺糧,已不足以維持生計,人各有誌,你們想走就走吧,但兄弟一場,老子想給你們一個忠告,咱們雖是匪,卻也是人,昔日劫富濟貧是為了生存和道義,如今即便落魄,也不該反噬良知去禍害山下的百姓!違令者,就算拚了這條命,老子也不會放過你!聽清楚了嗎?!”
警告聲回蕩在夜風中,無一人應答。
季懿行看著落寞的尹軒,心口積壓的大石沉甸甸的。
原來,這座山寨的人是劫富濟貧的山匪。
原來,他從不禍害貧苦的百姓。
他不允許部下擄掠民女,是因為感同身受嗎?
是奪妻之恨促使他落草為寇嗎?
當晚,季懿行躺在草垛上了無睡意。
尹軒真是他的生父嗎?不是的話,為何掏心掏肺地對他?
正沉思著,左腿不知被什麼咬了一口,傳來劇痛,他“嘶”一聲擼起褲腿,腿肚上赫然多了個血紅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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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懿行從昏睡中醒來,發覺自己躺在窗明幾淨的居室中,床畔燒著火盆,裡麵傳出芋頭的香氣。
一人坐在床尾,正在為他清理傷口。
“彆!”
尹軒吐出一口黑血解釋道:“山上有毒蟲,若不及時吸出毒液,你會殘廢的。”
又吐出一口黑血,尹軒擠出藥膏為他塗抹在患處。
季懿行頭一次在忠孝上倍感煎熬,“跟我一同上山的兩個人呢?”
“放心,有我在,他們暫且無事,過兩日就沒準了。”
“何意?”
尹軒漱了漱口,慘白著臉躺在床尾,“我手底下的人全是莽夫,是匪,匪哪有忠義可言?寨中無糧,他們早晚會食肉的。”
肉?
並非雞肉、鴨肉、魚肉,而是......季懿行品出了不同的含義。
胃部再次不適,季懿行費力坐起身,看向倒在床尾的尹軒,“你手裡還有火銃吧,我勸你快些摧毀掉,以免寨中內訌,引火燒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