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他望向那個小女孩,而她正哀求般看著自己。
——讓一個十歲出頭的普通人小女孩,跟隨著一路走來都是屍山血海的平等王去複仇?
隻要腦子稍微正常點的人,恐怕都很難認同這種事。
“我……有個問題可能會冒昧,不知道該不該問……”
岑冬生雖然嘴上這樣說,眼神卻第一次和平等王正麵接觸了。
這說明現在的他態度很認真,而在此之前,他都刻意避開了伊清顏的視線。
……沒辦法,精神壓力實在太大了。
“問吧。”
伊清顏的笑容依然溫和。
“我知道平等王沒有培養勢力和下屬的意思,但如果這孩子選擇跟著你,你會保護她嗎?”
“當然不會。”
她的回答很乾脆。
“和這孩子一樣,出於仇恨之類的理由跟隨著我的人,我的身邊不止一個;而我對他們,從來沒有過承諾。”
伊清顏說著,又低頭望向那個小女孩。
“你聽見了嗎,小妹妹?”
那孩子眨了眨眼,一幅似懂非懂的表情。
“你若是想跟著我,這一路上會很辛苦,很危險。我不會保護你,當然同樣的,你以後也不需要為我服務,我們隻是一條路上的同行者。”
平等王微微俯下了身,看著小姑娘的雙眼,一字一頓,很有耐心地解釋道。
“當然,跟隨我的那些人中,有些和你有著相似經曆的人,他們可能出於同情照顧你這個未成年人,我會提前和他們說一聲……這就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怎麼樣,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跟我來嗎?”
“我……”
在小姑娘開口回答之前,岑冬生走過來說道:
“再考慮一下吧,小妹妹。如果你和我走,不但能前往這個世界上最繁榮、最安全的城市,統治局還設有專門為因鬼怪、邪術師等超自然災害而失去父母家人的孤兒提供教育成長環境的福利機構。如果檢測出有成為咒禁師的資質,會有老師專門負責培養你;沒有也沒關係,無論如何,你在那裡都會過上比之前更安穩的生活……”
他說得相當詳細,甚至可以說是絮叨,儘管男人的嘴巴很笨,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一個失去父母的小姑娘回心轉意。
可能因為他是孤兒吧,如果有人說“孤兒是無法理解喪失親人之痛”的,他隻能無言以對。
但岑冬生仍然認真地想要將心情傳遞給那個孩子,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走。
小姑娘盯著他,看著這個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大哥哥,一時間陷入了猶豫。
“統治局……是嗎,你是統治局的人。”
平等王好像有點驚訝。
她陷入思索,臉上的微笑不自覺收斂起來。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岑冬生突然感受到,周圍的氛圍一下子變了——
青年渾身肌肉都在下意識繃緊,神經末梢傳來陣陣痛楚,這是人求生本能在遇到危機時被激活的原始反應。
這一刻,連風都停止流動。
耳畔的風聲,夜晚的蟲鳴,全都消失殆儘,萬籟俱寂。
岑冬生僵住了。
這副反應,難道說,她對統治局有意見……?!
……不。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b
r>????就像馮隊長所言,他們都接受過專門的知識培訓,了解祖的事跡,而隻要聽說過平等王的所作所為,就能明白……
除了那些真的缺乏社會地位的普通人以外,很難想象平等王會對誰沒意見。
他不得不做好戰鬥準備,雖然這毫無意義。
他很清楚自己最有可能的下場,大概是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人頭落地……
……
看著麵前如臨大敵的青年,伊清顏似乎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
那氣勢悄然散去,凝固的風再一次開始流動。
“……抱歉,突然想起了對手的事情,有點認真了。”
“‘對手’?”
岑冬生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道。
“難道您的意思是……總局長?”
“‘哲人王’。你們一般都這麼叫她,對吧?”
“您原來和她認識嗎?”
“不認識啊。當真要認識了,肯定第一時間就翻臉,打得你死我活啦。這樣的話,你們不可能不知道。”
“……”
也就是要麼不碰麵,一碰麵就絕對會大打出手,鬨得天翻地覆的意思嗎?
岑冬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這種事至今還沒有發生。
但要說這倆人以後一輩子都沒有見麵的機會,他自己都覺得不現實。
這麼看來,如今總體和平的社會狀態,簡直處在某種岌岌可危的平衡上。
“為什麼,您會覺得局長大人是您的對手?”
“看她的做法就知道,是和我完全合不來的性格。”
平等王的態度很坦率。
“哲人王是那種傲慢到會自詡為神的人,不是嗎?”
他無言以對。
“就是那種會覺得‘因為我高人一等,而你們則弱小、可憐、愚蠢,所以就讓我來拯救世人’的類型。這種人啊,我最討厭了。”
“我……從來沒見過總局長大人。”岑冬生回答道,“我隻知道,如果沒有她,我就沒有現在的安穩生活。”
“這樣啊,那等我哪天砍下了她的腦袋,彆記恨我。”
平等王微微一笑。
“——但這是不可能的吧。”
岑冬生唯有沉默。
在剛才的交流中,曾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能理解麵前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女孩在想些什麼。
他離平等王很近,近得觸手可及。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識到,那不過是幻覺。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遙遠。這並不是說實力或者地位上的,而是兩個人的信念,和看待世界的方法。
真正的平等王,對他這樣隻想活下去好好過日子的普通人來說,遙遠得就像天空中的星星、水中的月亮。
“好了,小妹妹,該你做出決定了。”
她又一次低下頭。
“我,我還是想和大姐姐走……”小姑娘對著岑冬生道謝,“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救了我,大哥哥。”
“怎樣?”
平等王朝他挑了挑眉,好像還有點得意。
“……”
岑冬生自然說不出任何阻止的話。
沒有告彆,沒有挽留,她牽起她的手,朝著林子儘頭走去。
他怔怔站在原地,目送著那兩人的背影離開,很快消失在夜色與薄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