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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刀,麵無表情地刻了。

白婉棠用彩綢綁好木牌,拉著他下樓到河邊去。

和獨孤極站在岸邊,她突然覺得河中央那棵姻緣樹好遙遠。

她將手中木牌扔向姻緣樹。

木牌“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

她不氣餒地用法術將木牌撈上來再扔,還是扔不到。

獨孤極像看傻子一樣看她一眼,摟著她飛到姻緣樹下。

白婉棠緊張了一下,環顧四周,發現城裡的百姓竟然沒有留意他們。

她奇怪地眨眨眼,轉身對著姻緣樹扔木牌。

木牌拋上去,掉下來。

拋上去,掉下來。

……

她扔了很多次,一次都沒有掛上去過。

她笑起來,對獨孤極道:“真奇怪,怎麼會掛不上去呢。”

“你飛上去,把牌子綁在樹上……”獨孤極不耐地看向她,瞧見她明明是笑著的,眼裡卻蓄滿了淚。

“一個牌子而已,不許哭。”他皺眉嗬斥她,向她伸出手,“給我,我來扔。”

白婉棠抹了把臉,撿起木牌。

木牌濕漉漉的,掉在地上好幾次,沾滿了泥汙。上麵的名字都模糊不清了。

“算了,就這樣吧,一個牌子而已。”

白婉棠將木牌丟進河裡,和獨孤極飛回岸邊,很快恢複笑顏,道:“城外有一片海棠林,這時候雖然還沒開花,但等我們成親的時候,應該就開花了。走,我帶你去看看。”

獨孤極突然定在原地不動。

白婉棠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獨孤極臉上看不出喜怒,望著她良久,道:“沒事,走吧。”

白婉棠與他一同往城外去,出了皇城,她卻見大地上滿目瘡痍,四處一片焦黑荒蕪。

白婉棠呆呆地落在城門上,不自覺鬆開了獨孤極的手,注視著不遠處那已經成為一片焦炭的海棠林,喃喃道:“不是說,不廢一兵一卒嗎?”

獨孤極沒有解釋,漠然道:“區區凡人,怎可能與魔抗衡。”

魔族不廢一兵一卒,凡人自是死傷慘重。

白婉棠回頭看向燈火通明的皇城。

這座城被籠罩在了惶恐與悲傷之下,那來來往往的人都在因害怕而強顏歡笑。

滿城白燈,確實是祭奠,隻有這些魔毫不在意。

白婉棠指向被白燈籠包圍的那棵姻緣樹,問獨孤極道:“那棵樹,是不是假的?”

所以,她的木牌掛不上去。

“嗯。”獨孤極不以為意。

白婉棠運靈力,打向那棵樹。

幻象散去,那棵樹變為一棵早已攔腰折斷的焦樹。

白婉棠俯瞰滿城晃眼的白,手伸向獨孤極,握緊他的手。

這上元節,是她犯下的錯誤的祭奠。

她想,獨孤極,我該和你一起下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橘為重 2瓶;我們家沈傾城 1瓶;

(* ̄3 ̄)╭

36.噩夢 · ?

從人間回到行宮, 那成片成片的白燈籠還時不時在她眼前浮現。

夜裡入睡,她夢見她還沒到修真界前,人間熱鬨繁華的景象。

轉瞬間,那些熱鬨繁華化為虛影, 隻餘一個個白燈籠在夜風中搖晃。

白燈籠下, 是站在屍山血海上的魔族。

獨孤極衝她笑, 說多虧了她, 他們才有機會殺死這麼多人。

她從噩夢中驚醒,天才蒙蒙亮。

她叫來魔侍收拾東西,“我今天就要搬到人間去住。”

魔侍一邊收拾, 一邊問道, “您和尊主說過嗎?”

“尊主醒了嗎?”

“這個時間,應該是醒了的。”

白婉棠看著魔侍收拾好東西,就到獨孤極寢殿去。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獨孤極要納她, 進殿的一路都無人阻撓。

隻在進內殿時,一魔侍說要通報一聲, 過了會兒才請她進去。

獨孤極剛起, 正穿衣服, 頭發還披散著。

白婉棠向他行禮。

他道:“什麼事?”

“我想今天就搬去人間住。”

“人間的冬季不比修真界暖。修士入人間會遭到天道壓製,體質和靈力都大不如在修真界。”

他轉眸睨著她,“你若在人間寒毒發作,沒有醫修能照顧你。”

他在關心她的身子?

不,他隻是在關心他的所有物會不會毀壞罷了。

白婉棠這般想著, “我身上寒毒輕微,即便發作也能忍。”

獨孤極不說話, 理了理外袍。

白婉棠上前去,踮起腳幫他束長發, 軟聲請求,“我真的很喜歡人間。”

她的手冰涼,給他梳頭時,一下又一下的在他後頸和耳後觸碰。

他高她太多,梳到高處時她踮起腳還是夠不到,總會無意間扯到他。

他麵上不顯,她也不知自己扯痛了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對人間的期待。

想去人間看花,想去人間玩樂,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如今人間遍地瘡痍,你想要的那些,不一定有。

話到唇邊,獨孤極卻沒說出來,隻揮開她的手自己戴上玉冠,道:“去吧。”

白婉棠欣喜地道謝,從背後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背上。

他不喜歡有人在他背後,更彆提她還離他這樣近。可是她卻讓他生出熟悉的感覺。

大約是夢裡的她,曾也這樣抱過他。

“又有什麼事。”他手按在她在他小.腹前合疊的手上。

“你要不要去人間住?我想和你一起在人間生活。”白婉棠閉上眼睛,好像在對白鶴說話。

“我有很多事要辦。”

“……”白婉棠沉默地鬆開他,笑道:“那您有空記得常來人間看我。”

說罷,她道了聲告退。

獨孤極回眸,她的背影透著些許落寞。

早膳時,她又過來和他一起吃。

吃完了,他去處理政務,她則被十名魔侍護送去了人間。

人間的凡人瞧見從天上下來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樣,激動地覺得那是仙人。

他們隻剩下害怕,不敢靠近。

魔侍要將白婉棠送入宮裡去住。

白婉棠想到蒼亭主的玲瓏球應當還在宮中,便道:“我不太想住宮裡,不過先去看看吧。”

她直奔蒼亭主的院落,拿走玲瓏球,又拿了些精致的物件做遮掩,道:“我還是不喜歡這裡,我要住外邊。”

魔侍又帶她出宮,去住王府。

她還是不樂意,自己選了個巷中空院,讓魔侍打掃,她要在此住下。

魔侍為難道:“我們是尊主派來伺候您的。這院子這麼小,我們沒地方住。”

“我不用你們伺候,你們打掃完院子就回去吧。”

他們一臉為難。

白婉棠執意隻留一個魔侍下來,讓其他魔侍帶她寫的一封信,還有她挑的一塊白玉佩回去給獨孤極。

其他魔侍拗不過,隻好回去。

白婉棠在這院子裡整理好房間,休息了一會兒,想晚上去逛逛夜市。

一到黑夜,滿城卻隻有白燈籠亮著。

街頭巷尾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還有不少人家屋裡黑漆漆。

曾熱鬨繁華的皇城,此刻瞧著如同鬼城。

白婉棠在空蕩的街頭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站在河邊望著那棵焦黑的姻緣樹。

魔侍不懂焦樹有什麼好看的。

但她在河邊看了很久。

看著看著,用袖子抹了把臉。

“回去吧。”

她轉過身來要回家,魔侍瞧見她眼眶有點紅。

翌日清晨,她早起去買了許多樹苗。

帶著樹苗和鋤頭跑到城郊,將海.棠林裡焦黑的樹一棵一棵挖出來,翻一翻土,然後再將買來的海.棠苗種進去。

魔侍道:“我叫人來幫您種吧。”

她不肯,堅持要自己種。

種到中午,她隻種了十棵,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又扛著工具回家煮粥,讓魔侍去買了許多包子。

忙活完,她沐浴梳洗,換上普通百姓穿的布衣,提著吃食,在巷子裡挨家挨戶的敲門。

遇到家裡有死有傷的,就給錢又給吃的。

魔侍跟著她,難以理解她在做什麼,隻覺得累得要命,自己怎麼這麼倒黴,被她選中留下來了。

晚上白婉棠休息。

魔侍按照獨孤極的命令,回修真界稟報白婉棠這一天所做的事情。

獨孤極聽後皺眉,原本要已經梳洗過,要睡了,又披上外袍去找白婉棠。

白婉棠累了一天,睡得昏昏沉沉,就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

睜開眼,瞧見獨孤極坐在床邊。

她睡意朦朧,屋裡又暗,看不清他什麼表情,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道:“你來啦,快睡吧,不早了。”

獨孤極本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她做的那些事是什麼意思,代他贖罪嗎?

他不需要,也不想再看到她做那些蠢事。

可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怕一樣抱著他,把他拉上床睡覺。

他側躺在她身邊摟著她,想等明日醒了,再教訓她也不遲。

她真是越來越膽大妄為了。

*

白婉棠睡醒睜眼,看到獨孤極和自己靠的很近的臉,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好像是半夜突然來找她的。

他眉頭緊皺,不知是做了什麼噩夢。

她伸出手撫平他的眉。

他倏地睜開眼,盯著她無辜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皺眉道,“你昨天做了什麼?”

白婉棠用手指按住他眉間,再次撫平他眉間的溝壑,道:“種樹,布施……”

她很坦蕩地說了昨天做的事,還問他:“你今天有空嗎,要不我們一起去種樹?”

獨孤極真想把她腦子掰開來看看裡麵裝了什麼東西。

在修真界時機警聰慧,此刻卻好像傻透了,看不出他的不悅一般。

她挪動著靠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道:“在人間的時候,我叫白仙仙,你叫白鶴,好不好?我們不要想太多修真界的那些事,就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他事務繁忙,沒功夫陪她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獨孤極想推開她,警告她再這樣就滾回修真界去。

手碰到她腰側,卻感到頸間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逐漸將他衣領洇濕,

她緊緊抱著他,在他懷裡控製不住地打顫,道:“昨天,我去敲了很多戶人家的門……”

他們有的失去了親人,有的全家傷殘,苟延殘喘。

有的,甚至連門都敲不開,從門縫往裡一望,隻能瞧見一家幾口的焦屍抱在一起……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麵對這樣的局麵。

可真正看到的一刻,她幾乎站不穩。

這都是她害的。

還好這一切還隻是一場噩夢。

它不能成為現實,決不能……

她抱著他哭得厲害。

獨孤極搭在她的腰側的手改為摟住她,笨拙地拍著她的背道:“不許哭。”

她“嗯”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

獨孤極拍著她,目光幽遠地道:“這不算什麼。”

白婉棠怔住,側目看他。

他望著她身後的牆壁,不以為意道:“比這殘酷的事多了去了,你要為這些就哭成這樣,說明你不適合活在這個世上。”

沒有親人又怎樣,傷殘又怎樣,被燒成焦炭又怎樣……他全部經曆過,他並不覺得這算什麼大事。

成王敗寇,不夠強大,就活該遭受折磨。

白婉棠突然就不想哭了,她鬆開他對他笑起來,道:“你說得對。”

獨孤極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舔了下指尖,嗤道:“彆哭了,不說你了。”

白婉棠怔住,好像看見那眼上覆著白綾的人就在眼前。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臉,笑起來,道:“白鶴,那你今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種樹吧。”

獨孤極沉吟片刻,“下午來找你。”

他起身,穿上外袍就離開了。

白婉棠也跟著起床,讓那魔侍和她一起煮粥買包子,去照看昨天那些人。

魔侍內心叫苦不迭,奇怪極了:昨晚尊主不是來教訓她了嗎?她怎麼還做這些事啊。

*

白婉棠等到下午,獨孤極果真來了。

她扛上工具和樹苗,牽著他往城外焦黑的海.棠林去。先得意地給他展示了一下昨天她種下的樹,然後開始挖樹,栽樹。

獨孤極不理解,也沒耐心親手去做。

他叫魔侍用法術,更方便些。

白婉棠連忙阻攔,道:“凡人是不會法術的。之前不是答應我,來人間要像凡人一樣生活嘛。”

獨孤極笑了,“那是你說的,我可沒答應你。”

白婉棠按住他的手,不許魔侍施法,嗔怪道:“你怎麼能這樣!”

獨孤極板起臉,“你在和我說話?”

白婉棠無所畏懼般,讓魔侍看著她的工具和樹,拽著獨孤極跑回城裡,找到買紙筆的地方買了紙筆和印泥。

她在紙上寫起字來,獨孤極就在她身後看著。

她寫到,約法三章。

第一,在人間不可以用法力。

第二,在人間不可以隨便發火,也不可以用身份地位壓人。

第三條,我叫白仙仙,你叫白鶴。

她用拇指沾印泥,在紙上落下一個紅手印。然後讓他落手印。

獨孤極並不排斥,但又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做。他嗤道:“你還知道你的身份嗎。”

白婉棠與他僵持,執意讓他按手印。

一旁的茶樓裡突然傳出說書人的聲音。

“逆女,我打死你!”

“你打你打!周郎大限將至,女兒亦命不久矣。人之將死,還有什麼好怕。我不過是想開心地度過這最後的日子。”

……

獨孤極胸口猝然一窒,好像從她眼裡,看出了如那段話本子裡說的一樣“人之將死”的無所畏懼。

他闔眼揉了揉眉心,想是多慮了。

她那樣怕死的人,怎會找死。

不過是仗著要嫁給他了,又是他唯一要娶的人,跟他鬨罷了。

白婉棠趁他走神的功夫,抓住他的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

他睜開眼瞪她:“你!”

白婉棠晃晃手中的紙,得意地笑:“不管怎樣,你按了手印,就不可以耍賴了。”

他目光落在白紙上的兩個朱紅手印上,手印下寫著名字:白仙仙、白鶴。

他移開視線,不悅地掏出帕子擦掉手上的朱紅。

白婉棠收起這玩鬨似的契約,牽著他又跑回城外,一起種樹。

獨孤極讓魔侍滾回修真界去。不願像她一樣鋤地,就板著臉拿樹苗,等她挖好坑,把樹苗隨意地丟進坑裡。

白婉棠說這樣不行,要扶住樹。

他不肯,還故意亂丟樹苗和枯枝。

白婉棠因他搗亂而生氣,撿起枯枝往他身上扔。

獨孤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抓起一把枯葉扔向她。

白婉棠不甘示弱,抓起一把枯枝和枯草扔他。

兩個人你來我往,打到傍晚,身上都沾滿了泥灰,樹也沒種幾棵。

獨孤極冷著臉,白婉棠笑得開心,掏出帕子給他擦擦臉,牽著他一起灰頭土臉地回家去。

沒有魔侍,燒水和做飯都得自己來。

忙活到天黑,他們總算都吃完了飯,梳洗乾淨上床休息。

白婉棠躺在他懷裡,道:“這樣的日子,比在修真界有趣多了,你覺得呢。”

獨孤極沉默,過了會兒拍拍她的頭,“睡吧。”

白婉棠靠在他懷裡睡著,半夜感覺冷,醒來發現獨孤極不見了。

外麵風聲呼嘯,窗縫裡有雪飄進來。

白婉棠裹著毛毯出門,“白鶴?”

一魔侍從門外進來,恭敬道:“是在找尊主嗎?尊主有事,回行宮去了。”

白婉棠點頭“哦”了一聲,走到門口仰頭看飄下的雪花,道,“好大的雪。”

魔侍道:“是啊。明天積雪應該會很厚,您要不彆去種樹了吧。”

魔侍眼裡滿是對不種樹的期盼。

白婉棠笑起來,“好。明天不去種樹了。”

魔侍開心地嘿嘿笑。

白婉棠坐在門前看了好一會兒雪,才回房睡覺。

*

獨孤極臨時回行宮處理完事務,天色已經不早。

第二天還有事要做,他便沒去找白婉棠,在自己的寢殿歇下。

走到床邊,瞧見床頭放著一塊玉佩,想起來這是白婉棠送他的,朦朧間一種熟悉感湧上心頭。

他拿起玉佩摩挲了幾下,腦海裡思索著這些天夢裡的感覺。

從她臣服於他的那天起,他就很少再感到憤怒或是想殺了她。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讓他感到無措的親近感。

夢裡的她,似乎和他也不全是針鋒相對。

他放下玉佩,上床休息,難得做了一個比以往都要清晰的夢。

他從夢裡醒來,雖還是不記得具體的事。

卻記得夢裡有個男人的聲音——“仙仙姑娘,我親手做了根紅玉簪想要送你,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

這聲音讓他煩躁。

他坐起身來,看了眼床頭的白玉佩,若有所思。

*

天冷,白婉棠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才起。

雖然不打算去種樹了,但她還是要去給那些傷殘病弱送飯。

魔侍不敢叫苦,跟著她直歎氣。

送完飯回家,路上白婉棠看見小朋友在打雪仗,就在院子裡叫魔侍和她一起打雪仗。

她小時候經常和朋友一起打雪仗,後來大家都工作了,時間總是對不上,連見麵都難。

再後來到了修真界後,她隻想過和白鶴打雪仗。

可惜白鶴看不見,那時她扔了他一個雪球,他回過臉來不悅地看著她。

瞧見他眼上白綾,她失落又無奈地想,她不能和他打雪仗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握出一個雪球扔向魔侍。

魔侍被砸中,但不敢拿雪球扔她。

她直說沒事,魔侍也不肯。

無奈,她隻得出門,問那四個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孩子,“姐姐能不能和你們一起打雪仗呀。”

孩子哪會知道什麼能不能,他們隻會開心有人願意和他們一起玩。

白婉棠加入他們,和他們分成兩個陣營互相扔雪球。

她在雪地上和孩子一起跑,一起開心地大笑,笑得嘴裡灌滿冷風,咳嗽起來。

她堆了一個大雪球,捧著雪球砸過去。

孩子們咯咯笑著跑開,雪球“砰”一下砸到突然出現在孩子身後的人身上,雪渣四濺。

白婉棠愣了一下,尷尬道:“白鶴,一起打雪仗嗎?”

獨孤極麵無表情道:“你忘了你身上有寒毒嗎?”

白婉棠道:“沒事的,打雪仗跑起來很暖和的。”

獨孤極要過來拉她回去,她眼珠轉了轉,飛快地蹲下握了一個雪球,砸到獨孤極身上,轉頭就和孩子們一起大笑著跑走。

獨孤極站在原地,白婉棠跑出很遠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低氣壓,連忙回頭道:“約法三章第二條,不可以隨便生氣。”

她真的很快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臉蛋笑得紅撲撲的。

獨孤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彎下腰握了一個雪球向她扔來,準確無誤地砸到她頭上。

白婉棠被砸得一個趔趄,回過頭來見他唇角有了輕鬆的弧度,抓起一把雪扔向他。

獨孤極打起雪仗來一點情麵都不留,每一個雪球都砸的很準,而且總喜歡往她臉上砸。

砸的她身上濕漉漉的,她擺擺手說不玩了。

獨孤極笑著走過來,帶她回家去。

白婉棠又捧起一把雪,跳起來把雪從他領口灌下去。

他凍得哆嗦一下,咬牙看向她。

她無辜道:“你現在有神蓮了嘛,不用再那麼怕冷了吧。”

獨孤極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像家長帶著犯錯的孩子一樣帶她回家。

白婉棠扁著嘴不再說話,回家泡了個熱水澡,晚上臨睡前突然開始咳嗽打噴嚏。

獨孤極也咳嗽起來,斥責地睨她一眼,“還玩嗎?”

白婉棠冷得瑟瑟發抖,鑽進他懷裡搖頭,卻笑著說,“還想堆雪人,堆大的那種。”

獨孤極想到她之前堆雪人堆的滿手凍瘡,輕輕拍拍她的腦袋,“凍死你。”

白婉棠又連打了幾個噴嚏,說話聲音也甕聲甕氣。

打個雪仗,不至於寒毒發作。

但對於她如今怕冷的身子而言,會比常人更易感染風寒。更何況他們還是在人間。

獨孤極抱著她,催動神蓮。

神蓮壓製了他體內的寒,卻顧不上她。

他抱著她,看她臉冷得發青,長歎一息,從胸口處取出神蓮,將神蓮放在他和她的身體之間。

白婉棠感受到神蓮的暖意,睜開眼看著他,褪去自己的衣裙,解開他的衣衫,毫無.遮.擋地和他抱在一起,分享著神蓮帶來的暖意。

身體暖洋洋的。

他的手放在她背上,描摹她神骨處柔.嫩的肌膚,隱約覺得這裡好像少了些什麼。

白婉棠不悅地按住他的手,顫聲道:“彆亂摸。”

獨孤極輕笑一聲,手往下。

白婉棠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身子,臉上熱起來。

她乾脆閉上眼睛,逼自己睡覺。

獨孤極看她臉憋得通紅,唇也被咬得發白,不肯發出一點聲音,才收回手。把手伸出被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指,又回過身來繼續抱著她。

白婉棠熱得發暈。

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寒毒有時候也挺沒用的。

*

第二天白婉棠醒時,屋裡還是青黑的,獨孤極已經穿上衣服起床了。

她裹緊被子翻身繼續睡,迷蒙地問他道:“你今天還來嗎?”

獨孤極道:“北冥那邊昨天給了回信,大概這兩天到行宮。”

白婉棠睜開眼,在床上摸索到自己的衣裙,躺在被子裡穿好坐起身來,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我要去接他們。北冥的老祖宗已經進入天人五衰的階段,可以的話我想把她接來人間玩幾天。”

獨孤極平淡地答應。

魔侍端來熱水洗漱,白婉棠洗漱完,便坐到梳妝台前束發。

古代的發髻很漂亮,但不管是綰發還是行動起來,都很不方便。

若是以前,她是不願花心思這樣綰發的。

但現在她隻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做自己高興的事,其餘的都不想放在心上。

獨孤極束好發冠,又等了好一會兒,她才綰好發髻。

他走到她身後,在她往發上插發簪時,拿出一根白玉棠花簪,簪到她發上。

白婉棠愣住,摸了摸冰涼的簪上棠花,透過鏡子看身後的他。

他低垂眼眸看她,“可當法器用。”

白婉棠摸到簪頭十分鋒利,笑著道謝,問道:“你在哪兒買的?做的好精巧,我想去逛逛那家店,看看還有沒有彆的。”

獨孤極嘴角有極淡的笑,不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們家沈傾城、天空城 1瓶;

(* ̄3 ̄)╭

37.棠花糖 · ?

白婉棠回到行宮, 仍舊住偏殿。

獨孤極去處理政務,她便和魔侍一起在行宮內閒逛,詢問成親典禮會在哪裡舉辦。

魔侍帶她到雲華殿前的漢白玉台上,道:“?們魔族不講究辦典禮, 尊主雖一向是按人間的規矩辦事, 但您非後位, 按理說不該大辦。考慮到您是尊主納的第一位, 就將典禮安排在這兒。”

“如果是後位,那就是安排在敬天台了。”

白婉棠笑了下,道:“不在敬天台也好。”

魔侍介紹了典禮行程, 並道婚服也在做了。

白婉棠問是什麼顏色, 魔侍道是白色。

她不由得笑出聲,道:“他尋常就穿白,成親那天也穿白, 豈不是和尋常沒有什麼不同。”

魔侍怔住,不知該如何接話。隻覺人族真是麻煩, 說話一點都不像魔族一樣直來直去。彎彎繞繞的讓人琢磨不透。

白婉棠又低垂眉眼, 目光黯淡, 道:“可以讓?一個人靜靜嗎?”

魔侍遲疑,“這,尊主讓?跟著您。”

白婉棠沒再說話,帶著魔侍在雲華台轉了一圈又一圈,而後又從雲華台離開, 在行宮內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好像不知疲倦,直到有人來通報說北冥的修士到了, 她才轉頭去迎接北冥來的人。

她到了行宮外門,在場除了魔衛不見其他人。

北冥諸位修士到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駁曲才過來,傲慢地給他們安排住處。

北冥的人都看出這群魔有意折辱,憤恨不已。

但在出發前,老祖宗他們已經交代了他們這次過來的任務。

他們都壓製著怨氣,眉頭緊皺地跟隨駁曲住進客院。

白婉棠挽著北冥的老祖宗,問了一些家長裡短。

老祖宗一路和她說到進屋,見跟著她的魔侍還要跟進來,眼眶紅紅的,“你這哪是嫁人,你這是在做質子啊。半點自由都沒有,去哪兒都有人跟著。”

她顫抖著交給白婉棠一盒糖。

白婉棠接過,她卻不肯鬆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白婉棠用了力氣奪過來,打開吃了一顆,笑道:“沒事。”

駁曲斥責跟隨白婉棠的魔侍沒有眼力見,一臉大方地對白婉棠道:“你想和北冥的族人敘舊就敘吧。”

他認定他們這些修士不敢在魔族的地盤亂說話。走出去,讓魔侍們也都到院外等候。

老祖宗忙叫來柏懷與藤千行,將門關上。

他們來了,先關切地問了白婉棠近況,又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怎麼樣了?”

白婉棠搖搖頭,道:“神蓮不是那麼好取回來的。”

不過,她將婚禮位於行宮的何處,屆時如何安排同柏懷與藤千行說了一遍。

柏懷和藤千行都表情凝重,看向她手裡的糖。

那對普通人來說糖,對身中寒毒的她而言,是可能會要了她命的慢性毒藥。

原本她說,先試試看,獨孤極願不願意看在她因他身中寒毒的份兒上,把神蓮交給她,讓她在婚前調養身子。

可是他看似不防備她了,卻還是連她在人間打雪仗後寒毒險些發作,都沒把神蓮給她。

如今她隻能鋌而走險吃“糖”。

她摩挲著糖盒帶柏懷和藤千行到一旁,避開老祖宗說道:“?十有八九是要死在這兒了。但是獨孤極的死穴不在他身上,?不管在這兒對他做什麼,他在這兒最多重傷。”

“?說的話你們現在可能聽不懂,但你們記著,等你們離開這世界之後,要第一時間把萬象鏡從他那兒搶過來。然後立刻把獨孤極、崔羽靈都趕出無相城,如此,無相城也許還能暫時保住。”

柏懷和藤千行確實聽不太懂。

在這個世界,他們的印象裡,無相城已經被毀了。

他們直覺她有沒法兒說清楚的秘密,點點頭,發誓一定按她說的做。

白婉棠拿著糖盒離開。

走出客院時眼眶紅紅,瞧著好像是哭過。

魔侍晚上便把她今日的行跡和做的事都稟報給獨孤極。

獨孤極靠在床頭揉了揉眉心,須臾後起床去找白婉棠。

白婉棠已經睡了,他便也沒有吵醒她,在她身邊躺下,抱著她一起睡。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他,“尊主,您怎麼來了?”

獨孤極總覺得到了修真界後,她似乎和他生疏許多,“今日和北冥的人說了什麼,怎麼哭著走出來?”

白婉棠懷疑他在試探自己,總歸不可能是關心她,斟酌道:“老祖宗壽命將近,和她聊了些過去的事。物是人非,難免傷懷。”

“她願意和你去人間嗎?”

“她年紀大了,經不起兩界來往的折騰,算了吧。”

白婉棠像是困極了,把臉埋到獨孤極懷裡,不再言語。

獨孤極捋了捋她的長發,抱著她閉上眼。

*

白婉棠每天跑去客院和北冥的人敘舊,在修真界又呆了幾天後,便又回人間住了。

她有了個吃糖的習慣,每天風雨不動地吃一盒糖。

因要處理修士融入魔族的事,獨孤極這段時間都很忙。隻隔一天才會去人間看她一次。

她吃的糖是魔侍每天去外麵買的,魔侍還是將她這習慣稟報給獨孤極,獨孤極思忖了一下,這一天提前處理完公務去找她。

她正躺在院子裡曬太陽。

身邊的雪花亮晶晶的,她像一隻小貓兒蜷在毛毯裡,手捧著糖盒一顆一顆吃。

他走到她身邊。

她察覺到太陽被遮了,見是他來了,驚喜道:“你怎麼來了?”

獨孤極手指點點她的糖盒,“吃的什麼糖?”

她拈起一顆糖遞到他唇邊。

他吃下去,一股淡淡的花香在唇齒間彌漫開。

“棠花糖。”她說。

獨孤極記得她種的也是海.棠樹,他給她雕簪子的時候,不知怎的,雕的也是棠花,覺著跟她相配。

“你很喜歡棠花?”

白婉棠點頭,又喂他一顆糖,調笑道:“以後,你看到棠花會不會想到??”

獨孤極不說話。

吃完了糖,她扛上工具和他一起去城外栽樹。

她已經種了很大一片小樹苗。

不過樹苗還小,今年是看不到它們開花了。

獨孤極這次沒給她添亂,但也不樂意幫忙,隻在一旁扶著樹,灑灑水。

至傍晚,兩人回院子去。

白婉棠忽的說想看煙花。

如今大戰剛歇,人間和修真界都還千瘡百孔,不似以往繁華,一時半會兒弄不來煙花。

獨孤極沒答應,但也沒拒絕,隻叫她睡。

他回了修真界,過了幾天半夜再來找她,把她從床上叫醒。

這幾天白婉棠身子很不舒服,變得嗜睡,用靈力勉強維持著表麵正常。

突然被叫醒,她很是不耐,心裡生氣,麵上耐心問道:“怎麼了?”

獨孤極讓她穿好衣服,用大氅裹住她,拉她到河邊去。

河邊放著幾盒煙花棒。

白婉棠心念一動,好像又回到了在陰陽關過的第一個年。

她撿起煙花棒,點燃後遞給獨孤極兩根,自己一手拿著一根,開心地揮舞著。

光亮在黑夜中劃出一圈圈銀花。

天邊響起“砰”的一聲,有煙花在漆黑的夜裡綻放,點亮了半邊天。

繽紛的花火在夜幕中綻開。

白婉棠仰起頭望著那一朵一朵絢麗的花,手上的煙花棒燃儘了也毫無察覺。

過了會兒,她牽住獨孤極的手,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道:“白鶴,煙花好看嗎??一直很想帶你看一次煙花。”

獨孤極怔然,道:“還不錯。”

白婉棠笑起來,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又揮舞著煙花棒跑開。

獨孤極摸了下唇。唇上有淡淡的棠花糖的香氣留了下來,呼吸間都是她身上那股清甜的香氣。

她玩完一盒煙花棒,天邊的煙花還在放。

她問他,“煙花會放多久?”

獨孤極道:“一晚上吧。”

她沉吟片刻,叫他等等,跑回家去拿了一棵種子和鋤頭跑出來,讓他拿上剩下的煙花棒,兩人一起飛到姻緣樹下去。

她一點一點挖掉已死的姻緣樹,氣喘籲籲,額上都是汗。

獨孤極不願乾挖樹這種事,但看她是在吃力,便還是幫她把死樹給挖了。

她就在一旁玩起煙花棒,在他身邊跑來跑去,笑道:“白鶴,你真好。”

獨孤極嘴角揚了下,又很快恢複尋常的表情,將死樹扔到城外去。

回來的時候,看見白婉棠蹲在樹坑裡,挖了一個小坑,在等他。

他一回來,她就把種子交到他手裡,道:“你來種。”

獨孤極接了種子,隨意地拋到坑裡,用土埋上。

回頭看,她又玩起了煙花棒。

“這麼喜歡煙花?”他問。

白婉棠回過頭來看他笑,突然身形踉蹌,噴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

他在她摔進河裡前接住她,拍拍她的臉喚她:“白仙仙,白仙仙!”

她沒有反應,身上冰涼。

寒意從她骨子裡透出來,漸漸為她披上一層白霜。

她在他懷裡發抖。

獨孤極抱緊她,立刻帶她回了行宮。

樹坑旁的煙花棒滋滋閃爍著銀花,沒一會兒,便滅了。

天上的煙花還在熱烈的綻放。

人間的街頭巷尾,空無一人。

*

“回稟尊主,娘娘她體內寒毒加重了。”

“寒毒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娘娘她先前被俘虜時身受重傷,在北冥未得到好的照料,本就寒氣侵體。再加上她體質虛弱,舊傷未愈,靈台有損,寒毒與她而言,就是催命毒藥。”

醫修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向獨孤極回報白婉棠的情況。

白婉棠躺在床上,身邊放著神蓮以緩解她身上寒意。

可一天過去了,她仍舊未醒。

其實醫修也不太清楚白婉棠為什麼會寒毒加重,明明先前她剛染寒毒,他給她診治的時候,她情況沒這麼糟糕的。

可她是獨孤極第一個要娶的人,不管獨孤極對她是怎樣的感情,她在他心裡,與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醫修怕自己回一句“不知道怎麼回事”,獨孤極會罵他庸醫,然後殺了他。便隻能靠推測來判斷。

獨孤極不信他一人的推斷,叫來其他醫修,他們回報的也都差不多,說是白婉棠自己身子不行。

獨孤極握著她冰涼的手。

神蓮不在他體內,這樣握著她,他身上的寒毒也有些躁動。

他裹緊毯子咳了幾聲,讓醫修們用幫他療養寒毒的方法治她。

醫修們忙道:“不可。為您治寒毒,用的是天地焚爐的炎心石。天地焚爐的火,除了您沒人能扛得住啊。”

“給她用,她怕是會……”被燒成灰。這四個字,醫修們不敢說。

但他們知道,他們的尊主一定懂的。

獨孤極沉吟片刻,叫他們都下去。拿起她身邊的神蓮看了看,手放在她的靈台處,將神蓮融進她體內。

神蓮的業火迅速壓製了她體內翻湧的寒毒。她的身體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獨孤極盯著她蒼白的臉,握她的手不自覺收緊。

耳邊模模糊糊響起夢裡煙花中的聲音:

——你就這麼信任?嗎?

——?以後不會再騙你啦。

那他就信她一回。

*

白婉棠又過了兩日才醒,醒來吃了點東西,獨孤極便過來了。

她一見獨孤極,便道:“?好多了,尊主把神蓮取回去吧。”

他又像從前那般,穿得很厚,臉色慘白,身上透著寒意。

獨孤極道:“?若取走神蓮,你會死。”

白婉棠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低下頭不說話。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是……

她的眼淚砸在被子上。

獨孤極哭笑不得地揚了嘴角,擦去她臉上的淚,厲聲斥道:“不許哭。”

白婉棠吸吸鼻子,抹了把臉,眼眶紅紅地看著她。

獨孤極又道:“要見北冥的人嗎?”

白婉棠點點頭,他便把在外等候的老祖宗叫人請進來。

老祖宗一進來便要拉她。

獨孤極坐在床邊,像橫亙在那兒的山,不許任何人靠近。

老祖宗隻得遠遠地坐在椅子上,紅著眼眶道:“仙仙,可好些了?”

“好多了,?沒事的。”

白婉棠笑著安撫老祖宗幾句。

老祖宗直掉眼淚,獨孤極這會兒倒不在意彆人哭了,冷眼瞧著。

等時間差不多了,又叫人把老祖宗請出去,讓白婉棠好好休息。

白婉棠躺回床上,“還有不到半個月,?們就要成親了。”

“嗯,你好好養著,這段時間彆去人間了。”

白婉棠懷疑他有讀心術。

她說這話就是想去人間的啊。

她握住獨孤極歪纏了一會兒,讓他放自己去人間。

獨孤極不鬆口。

她隻得道:“那?們就再去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想去廟會,?還沒看過呢。上元節的時候,他們都沒心思過節。人家說廟會的時候,會熱鬨許多。”

獨孤極隻說讓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他總是這樣,答不答應的也不說清楚。

白婉棠身體不舒服,脾氣自然也不太好,哼了一聲背對著床外,躲進被子裡蜷起來。

*

她又歇了幾天,身子大好。

獨孤極一大早來找她,把她帶去人間。

她睡得發懵,到了人間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去帶她逛廟會。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逛廟會。

在現代時,她很小的時候,和父母去過一次廟會。

對於廟會的記憶已經模糊,她隻記得有人在廟會上唱戲,熱鬨極了。

父母緊緊地牽著她的手,穿梭在人潮中,怕她走丟。

如今她穿梭在人群中,緊緊地牽著獨孤極。

獨孤極不喜熱鬨,神色懨懨。

白婉棠買了喜歡吃的糖和點心,便拉著獨孤極去看唱戲。

往年廟會,表演的都是四方神尊封印魔祖的戲。

如今天下儘歸魔,他們再不敢唱那些,就唱起一些無關緊要的戲。

這回唱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

白婉棠興致勃勃地邊吃點心邊看。

獨孤極沒什麼興趣,時不時從她袋裡拿顆棠花糖吃,時不時咳嗽幾聲。

他們看了一場又一場的戲,看到後來,獨孤極靠在她身上睡過去。

白婉棠想起在陰陽關時,他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她獨自看到最後。

戲子退場,化作兩隻蝴蝶飛遠,

戲台落幕,人都散去。

*

臨近婚禮,北冥的人都被安排了職務,不過都是下等的。

北冥眾人憋著股氣,到婚禮當天,瞧見行宮裡處處掛著白,心裡更不是滋味。

“這群魔辦的婚禮,瞧著跟喪禮似的。”

有人小聲吐槽。

柏懷和藤千行聽到葬禮二字,眼眸都晦暗,緘默地望向寢殿。

白婉棠被老祖宗牽著從寢殿出來,走個過場,便被送回寢殿等著。

往常獨孤極的寢殿裡,大多用的是玄金兩色。

今日多換成了金白,瞧著清冷,沒有絲毫成親的喜慶。

她坐在床邊等獨孤極過來,轉著手上珠鏈,數著時間。

等到後半夜,她聽魔侍們說雲華台的宴快散了,獨孤極也過來了。

她便端正地坐著。

獨孤極走進寢殿內殿,臉上有微醺的醉意。

白婉棠想,在這個世界,他似乎格外容易喝醉。

他咳嗽幾聲,白婉棠忙走過去給他拍背,扶他在床上坐下,幫他褪去大氅和外袍。

獨孤極注視著她頭上晃動的珠釵流蘇,眼眸迷離,伸手摸了下她發髻裡一根白玉棠花簪,“喜歡嗎?”

白婉棠抬手摸摸那根玉簪,手無意間在他手側滑過,淺笑著點點頭。

獨孤極的目光往下,從她的眉眼,落在她鼻尖,再落到她的朱唇,她的頸間……

他握住她的手,順著她的手臂往上,握住她瘦削的肩,低頭,輕輕碰了碰她的唇。

白婉棠仰起頭看著他,他摩.挲了下她的臉,一手扯掉她頭上琳琅的珠釵發簪,一手摟住她的腰,吻落在她的唇上。

白婉棠頭腰身微微後仰,環抱住他的頸,手微微顫抖著,拔下發間那根棠花玉簪握在手裡。

她輕輕推開他,吃下一顆棠花糖,將糖送進他喉間。

糖滑入喉腸,涼意徹骨。

他抱著她的手突然用力,仿佛要捏碎她。

白婉棠身體僵直地繃緊,看著他倒在床上,難以置信而又怨恨地瞪著自己。

她胸腔一震,難以壓製體內肆虐的毒與寒意,咳出口血來。

他亦是不斷地吐血,洶湧的寒毒在他體內澎湃,幾乎要將他冰封。

外麵突然喧鬨起來。

廝殺與刀劍聲越來越嘈雜。

白婉棠盯著他淺淡的煙瞳,“他們打起來了。”

“你……”

獨孤極倒在床上,嘴裡不斷嗆出的血染紅一片床褥,目眥欲裂地瞪著她,“?一次都,不該信你。”

白婉棠看向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血,卻又再咳出血來,仿佛血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她曲腿坐在床上,讓獨孤極後靠在自己懷中,從他背後圈著他的脖子,將那白玉棠花簪的簪尾抵住他的喉嚨。

她身上和他一樣冰冷,全然感覺不到神蓮的熱意。

白婉棠紅著眼眶摸了摸他錯愕的臉:“神蓮,?已經交給北冥的人。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用神蓮對付你的部下。”

“?體內的是尊者令。?沒想到尊者令和神蓮的差距這麼大,這麼快就要失效……”

她咳出來血,濺到他眼簾上。

他發顫地閉了閉眼,寒冷痛徹五臟六腑。

心口,竟是最痛的。

她吃力地手中玉簪刺進他的頸間,哽咽地笑道:“獨孤極,你夢裡的人,是?。?們同生共死三年,你利用?三年……”

“?恨你是守了?三年的白鶴,恨?在這世界上遇到的對?最好的人是你,恨你不要命地保護?,說喜歡?,到頭來卻告訴?一切都是假的,更恨?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三年,忘不掉白鶴。”

“?恨你逼?走到這一步……?從沒想過,有一天,?要自己利用?在這世上最安心、最快樂的那三年,來欺騙你,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緋絮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行者 7瓶;雲中客 5瓶;

(* ̄3 ̄)╭

38.離鏡 · ?

神蓮拔出, 靈台破碎的痛,與體內寒毒肆虐的痛交織。

若不是有尊者令的神力在,白婉棠大概已經死了。

她握緊玉簪,在獨孤極頸間艱難地劃出一道血痕。

血染紅她與他的雪白婚服。

獨孤極喉間發出嗆血的聲音, 死死盯著她, 緊扣住她的手與她僵持。

她抽搐著, 發不出聲地哭泣著, 眼淚混著臉上的血,一滴一滴砸到他臉上。

在他頸間割開他血肉的那隻手,顫抖, 卻不曾鬆動。

她決不能, 決不能讓這個世界成為現實。

尊者令就快失效,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獨孤極望著她的臉,明明是她要殺他, 可她卻好像比他更痛。

痛得她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他在掙紮,踢翻了床邊燭台。

火沿著簾紗翹起來。

他放棄了與她僵持, 伸出手要殺了她。碰到她被血和淚打濕的下顎, 卻一頓, 瞳孔渙散開,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白婉棠感到手上的束縛鬆了,慣性讓她握簪在他頸間用力一劃。

血噴出來,濺了她一臉。

她滿眼都是猩紅。看著獨孤極的手落下,眼皮沉重地上下碰了碰, 倒在了他身上

火蛇沿著雪白的紗錦爬上床,將他們身邊燒得一片通紅。

雪白的床, 雪白的嫁衣,都被血染成緋紅。

他們與那些紅, 全都被火吞噬。

*

白婉棠感覺自己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到處是紅色。紅色的樹木,紅色的花,紅色的大地與天空。

血一樣的紅,將她困在了一個血腥的牢籠中。

她第一次怕起這些紅來,在無邊無際的紅裡奔跑著,想要逃出去。

她逐漸感到窒息,全身沒有一處不在痛,痛苦地蜷倒在地上。

“白婉棠,白婉棠!”

“仙仙,仙仙!”

她聽見有人在喊她,輾轉身體睜開眼,呼吸急促,表情驚恐。

有人溫柔地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哄道:“沒事了,沒事了,仙仙彆怕,都結束了。”

“我……”

白婉棠久久難以回神,看著床邊的柏懷、藤千行、北冥珞、崔虛夫婦,自己身處的房間,仍有一種不真實感,“我,我好像死了?”

“沒有沒有,那都是幻境,是假的。”北冥珞摸摸她的臉安撫她。

白婉棠這才慢慢清醒,“萬象鏡拿到了嗎?獨孤極被趕出無相城了嗎?”

他們神色複雜,說她已經昏迷三天了,叫她吃點東西,萬象鏡的事之後再說。

白婉棠不肯。

她死了一次,就是為了奪回萬象鏡。不讓她知道結果,她怎麼可能吃的下去。

崔虛沉重道:“破了萬象鏡的幻境後,柏懷和千行還有羽靈先醒了,你與獨孤極都昏死過去。”

柏懷:“我和千行道友想按你說的去奪萬象鏡,萬象鏡卻融入了獨孤極的身體。崔羽靈告訴我們一切,趁機帶獨孤極逃跑,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在萬象鏡世界裡,我們奪取的寶庫中的萬象鏡是假的。真正的萬象鏡早在一開始,就被獨孤極煉作了他的心。”

“我們能離開萬象鏡,不是因為我們打破了寶庫裡的萬象鏡,而是因為獨孤極在那個世界死了。也就是說,萬象鏡已經認獨孤極為主。”

之後他們把她帶回城主府,請醫修醫治。

醫修說她肉身沒有大礙,是神魂受損。

北冥珞拿出養魂法器,蘊養了她三天,直到今天她才醒。

而崔羽靈不知帶獨孤極去往了?處。同他們一同離開的,還有藤穹。

白婉棠呆坐在床上良久。

眾人知她難以接受她這功虧一簣的結果,安慰她道:“現在獨孤極也重傷,他的神魂本就在絕靈淵受損嚴重,還身染寒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我們還有機會的,你彆急。”

北冥珞道:“我已經封閉無相城,通知城中所有修士搜查他們的下落,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們的。”

白婉棠沉默,良久才開口:“還要通知北冥,讓他們做好準備,接納逃往北冥的修士。”

這意思是無相城有可能保不住?

北冥珞怔了下,點頭,立刻吩咐人去辦。

白婉棠百感交集,叫他們都離開,讓她一個人靜靜。

眾人都退出去,將門關上站在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她不解的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獨孤極就這麼幸運,為什麼我這麼倒黴!難道就連天道也要幫助獨孤極滅了修真界,毀了人間嗎?”

崔虛等人皆是歎息。

北冥珞歎了口氣,眼眶紅起來,“我與藤穹千年夫妻,竟不知他做了那樣多不可饒恕的事,殺了那麼多無辜的城中修士,還與獨孤極勾結……他到底想做什麼?”

藤千行摟著她的肩膀拍了拍,“娘,你彆太傷心,注意身子。等找到爹了,我們一起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北冥珞點點頭,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止不住地吐血。

崔虛夫婦連忙定住她的心脈。

藤千行驚慌地喊了幾聲娘,將她抱回臥房,大喊府中下人去請九二藥鋪的老醫修。

白婉棠聽見動靜也連忙披上衣服跑出來跟著他們。

柏懷讓她回去休息,她道已經沒事了,擔心地跟著他們到北冥珞臥房去。

老醫修一來便歎息。

藤千行一問,才知原來北冥珞的身體比他知道的還要糟糕。

她在千年前大戰時期受過重傷,一直不得痊愈,這麼些年都是藤穹在為她調養,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

“我隻能儘力而為,但她到底已經油儘燈枯,就算現在醒過來恐怕也……”老醫修搖頭。

藤千行眼裡布滿紅血絲,逼著自己鎮定,“麻煩您了。”

眾人都退出房間,讓老醫修醫治北冥珞。

白婉棠走出臥房,抬起頭,見天空陰雲密布,冷風大作,像是要下雨。

她想,難道就因為崔羽靈與獨孤極是書中主角,所以這個世界尤為偏愛他們嗎?

柏懷讓她也回去休息。

她慢慢冷靜下來,深吸口氣點點頭。

她往回走,忽覺神骨處散發出極其細微的暖意。不仔細感受,察覺不到。

她停下腳步,摸了摸神骨,站在吸納靈氣,放出一個簡單的法術。

法術效果驚人,她愣住。

她的神骨,好像覺醒了。

*

原書中,她的神骨覺醒就是在無相城中。

卻沒想到是因為萬象鏡。

白婉棠心中五味雜陳,返回北冥珞房中,將靈力轉化為神力為北冥珞治療。

老醫修驚訝不已。

她隻道是楓幽主留下的神力。

神力比靈力更精純,以她如今的修為,雖有神骨,還是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

白婉棠一邊守在北冥珞身邊,一邊打坐修煉。

藤千行和她一起守著,見她守了許久也不回去,問她可是有什麼事。

白婉棠:“經過萬象鏡,你也知道了,我就是北冥仙。我想弄清楚,我既然是北冥仙,又為?會成為白婉棠。”

為?,她隻記得自己是穿越的?

藤千行沉吟片刻,“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你是仙仙。隻是那時心裡驚訝,不敢確定。”

“回家後我和我母親說過。我母親告訴我說,老祖宗早就說過你與常人不同。具體的她也不清楚。但她能確定,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如果出現一模一樣的人,那肯定就是你。”

說罷,藤千行讓她不要再守,回去休息,畢竟她身上傷勢也還未愈。

白婉棠應聲回去,心道待處理完無相城的事,一定得去一趟北冥。

*

崔羽靈將獨孤極帶著,躲進了相思塚裡。

藤穹之所以會跟著他們過來,是因為獨孤極在此前在藤穹身邊留了一個人——秋芷。

那天,秋芷本快魂飛魄散,拿回萬象鏡的獨孤極卻又用萬象鏡保留下了秋芷的一縷殘魂。

他似乎想到什麼,問秋芷想不想再見藤穹一麵。

秋芷哪怕魂飛魄散都想。

獨孤極收起她的殘魂,在和藤穹交易的時候,將秋芷留在了藤穹身邊,給了她萬象鏡的一絲力量做遮掩,同時也在用萬象鏡操控她監視藤穹。

獨孤極與崔羽靈進入萬象鏡,昏迷期間,便是秋芷守著藤穹,不讓藤穹趁機殺人奪鏡。

也就是在和藤穹敘舊時,秋芷發現了一個秘密:眼前這個藤穹,並非她最初所認識的無相城城主藤穹。

他是假的!

崔羽靈用這個秘密和秋芷一起要挾藤穹,帶獨孤極回到相思塚,助他養傷。

至於這個假藤穹是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假扮藤穹的,假藤穹不肯交代。

崔羽靈急著讓獨孤極醒過來,便也沒功夫去逼問他。

守了獨孤極三天,他總算醒過來。

醒來第一件事,卻是咬牙切齒地道:“白仙仙人呢。”

崔羽靈愣了一下,很想問你是想殺了她,還是想知道她如今怎樣了?

她如實稟報白婉棠現狀,道:“尊上,白婉棠在萬象鏡中不擇手段地殺您,您打算如?處置她?不如讓藤穹開城門,率魔軍入城,我定為您活捉白婉棠,讓您親手殺了她。”

獨孤極不語。

崔羽靈又對藤穹道:“你放心,隻要你投靠魔族,日後為尊上立下功勞,尊上就會讓你成為真正的無相城主。”

獨孤極對待手下確實如此,她說這番話也不算代獨孤極許諾。

獨孤極卻隻沉著臉,讓他們都退下去。

崔羽靈等人離開,將門關上。

屋裡昏暗,靜悄悄的。

獨孤極摸了摸脖子,被割喉的痛苦仍殘留著。

他“死”過很多次。被割喉,被分屍,被活活燒成焦黑再被帶出來踐踏碾壓……可都沒有她用他親手做的簪子,刺進他頸間時痛。

那樣的痛,千百年來所有折磨加起來也抵不上。

隻要沒人找到他的“死穴”,他就不會死。

可在她手裡,他好像真的死了一次。

他閉上眼睛躺在床上,瘦長蒼白的手臂搭在額頭。不斷回想那一刻的“死亡”,呼吸變得急促且沉重。

他身體微微發顫,慘白的臉上,淡淡豔.色與痛苦交織,眼眸迷離。

*

崔羽靈在院裡徘徊,遲疑著要不要催促獨孤極儘早決斷殺了白婉棠。

萬象鏡一遭,最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獨孤極竟然會娶白婉棠。

她不由得想,倘若白婉棠活到一切塵埃落定後,他是不是就真的會娶她?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崔羽靈快步衝向獨孤極的房間,在房門口停下。

她還沒敲門,獨孤極便走出來,殘破的衣衫淩亂鬆垮地掛在他身上。

崔羽靈低頭道:“尊上,白婉棠……”

“在萬象鏡,她倒是提醒我了。她繼承了楓幽主的尊者令,便算是那個老東西的徒弟。”

既是那個老東西的徒弟,那便要讓她活著,留給他慢慢折磨。

獨孤極漠然地往湯池殿去,吩咐崔羽靈傳信出去,讓駁曲等人去找其他三塊尊者令,破開結界去人間,又對她溫和地道了聲,“辛苦。”

崔羽靈應聲,望著獨孤極漸行漸遠的背影百感交集,自言自語般道:“獨孤極,你舍不得殺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緋絮、傾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天雷震震蕩 15瓶;Lonerい、大橘為重 2瓶;56335443、柳煙花霧 1瓶;

(* ̄3 ̄)╭

39.巨獸 · ?

藤穹消失, 北冥珞昏迷,城中因獨孤極的潛入亂做一團。

整個無相城的重擔都壓在藤千行身上。

他先前在萬象鏡中也有受傷,白日裡要處理政務,晚上要守著北冥珞, 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白婉棠提出幫他為北冥珞守夜, 藤千行這才暫且有了休息的機會。

北冥珞在一天夜裡悠悠轉醒。

白婉棠見她臉色仍差, 忙倒杯熱水給她, 問她這千年來藤穹是怎麼為她調養身子的。

北冥珞細思,“沒什麼特彆的,不過每天他都會吩咐下人熬一碗藥給我, 藥方隻有他知道。”

“他有把藥方寫下來嗎?”

北冥珞搖搖頭, “算了,我現在隻憂心他究竟想做什麼。”

許是夜深易感懷,又許是北冥珞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 她坐靠在床頭,同白婉棠絮絮憶起過去, “我在大戰前夕被定下嫁給藤穹, 在此之前就已經在無相城住了一段時間。不過他忙於對付魔族, 我與他在婚前沒有太多相處。隻聽人說,他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我們倆的結合,是無相城與北冥兩個世家的結合,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我嫁給他時,聽聞他早已心有所屬, 做好了被他冷落的準備,可他卻待我極為體貼細致……”

北冥珞與藤穹的感情, 也是在這千年來的體貼中慢慢培養起來的。

旁人都說藤穹定是愛她的,她也時常這麼覺得。

可有時她也會想, 那他早就心有所屬一事,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場千年前的大戰中發生了很多事。北冥珞一直不去探究,怕觸動他不願回想的過去。

她以為自己和他相濡以沫千年,是懂他的。

卻沒想到,原來她對他一點都了解,就連他千年來殺了那麼多人是為了什麼,都不知道。

白婉棠笑了笑,心道自己也差不多。

和一個人同生共死,同床共枕,相依為命三年,連他是在利用她都不知道。

可如今再想起那三年還有獨孤極,她腦海裡的畫麵,都被她劃開獨孤極喉嚨的那一幕所取代了。

北冥珞兀自苦笑道:“我若得不到他的親口解釋,恐怕死也不甘心。”

白婉棠愣了下,淺笑著安撫北冥珞。

*

“聽聞北冥珞病了,昏迷至今仍未醒。”秋芷探查回來,稟報無相城的信息。

“藤穹”焦急起來,懇求獨孤極放他去見北冥珞一麵。

獨孤極正把玩手中一條黑白玉片手鏈,不予理睬。

秋芷譏嘲道:“她是藤穹的妻子,是死是活與你何乾?你若肯交代你是誰,為何假扮藤穹,藤穹如今又在何處,我倒可以大發慈悲,幫你去給她送藥。”

“藤穹”咬緊牙關,撲通對獨孤極跪下,“我發誓,等下個朔月一到,立刻開城門放魔軍入內。”

他隻求獨孤極能讓他去救北冥珞。

秋芷冷嗤:“你連藤穹的下落都不肯吐露,毫無誠心!”

獨孤極卻同意放藤穹離開。隻是在他離開前,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藤穹”內心掙紮不過幾秒,便狠心答應。

*

北冥珞醒來第二天就見到了藤穹。

他風塵仆仆,一身是傷,一回來便催促眾人趕快離開無相城。

千年來殺了無數人的影妖是他一事,白婉棠等人還沒告訴城中其他人。此刻看他如何情真意切也不信他。

藤穹一臉無奈,單獨與北冥珞去臥房待了一會兒。

待二人出來,北冥珞身子便好了許多,說是藤穹給她吃了顆丸藥。

白婉棠等人雖還是不願相信藤穹,但基本能確定,他害誰也不會害北冥珞。

眾人便耐下心來聽他說,獨孤極如今有了萬象鏡,即便不開城門,也能帶魔軍打入無相城。

無相城已經不安全,若一周內所有人不能全部撤離,恐怕等待眾人的便是與無相城一起覆滅。

白婉棠知萬象鏡神奇,原書中關於滅城一事也說得並不清楚,對藤穹所言,她隻能半信半疑。

藤千行派人先去通知城中人收拾東西,隨時準備撤離,又嚴肅地問藤穹道:“爹,你為何殺人?為何與獨孤極勾結?”

“我不知他是獨孤極,我還以為他是北冥來的。”

聞言,崔虛夫婦愧疚道:“怪我們教女無方。”

“當初在無相城門口一戰,羽靈助我們夫妻逃進無相城,我們還以為她已改邪歸正。沒想到她隻是在利用我們,幫她和獨孤極那個魔頭潛入無相城。”

二人悲痛欲絕,狠下心來,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認崔羽靈。

白婉棠等人心情複雜。

藤穹又歎氣道:“至於殺人……萬象鏡會蠱惑人心,讓人變得越來越瘋魔。我長期接觸萬象鏡,沒能扛得住,如今萬象鏡被獨孤極奪走,我才清醒過來。”

白婉棠與柏懷對視一眼。

柏懷道出相思塚裡秋芷一事,證實藤穹所言萬象鏡會蠱惑人心一事非虛。

隻是他畢竟殺了人,要如何處置他,還得看那些人的家人。

不過眼下眾人急著撤離,需要了解無相城且有實力掌控無相城的人主導,藤穹殺人一事隻得暫且按下。

崔虛夫婦與眾人商議,待到了北冥,藤穹殺人,還有他們誤放崔羽靈與獨孤極入城一事,任憑處置。

白婉棠與柏懷等人皆同意,分頭去安排逃往北冥的事。

無相城一向是易出難進,不到朔月日也能放人出去。隻是非朔月日離開,出了無相城便隻能到達殷都。

殷都離北冥很遠,是以無相城這麼多修士和百姓,得分批逃出去才行,否則必然會引起魔族注意。

白婉棠與柏懷沒日沒夜地安排了兩天。讓一些強大的修士帶著老幼婦孺先走,隨後每一批的修士也要掩護城中百姓一起離開。

至於他們這些安排事務的人,則需留下善後,最後才能走。

眼看著無相城裡的人越來越少,繁華不再。

北冥珞與藤千行時常上城樓眺望整座城,許久才肯下來。藤穹則像一棵樹,矗立在他們身後,深沉地護著他們母子倆。

一周過去,城裡隻剩下白婉棠、柏懷,藤穹一家和崔虛夫婦。

今日是他們要離開無相城的日子,七人在東小門站定,一起從傳送陣出去。

陣法啟動,眨眼間,場景變幻。

未看清眼前場景,白婉棠便聽得魔族的大笑,心陡然一震。

白光退去,兩頭巨大的魔雲獸吐出血腥的氣息,一前一後包圍了他們所在的傳送陣。

環顧四周,一眼望不到頭的魔軍占領了殷都各個角落。

他們之中有不少修士和百姓,卻都是像狗一樣被押跪在地上。有試圖反抗的,早已被打得遍體淩傷,奄奄一息。

白婉棠的目光最終定在一座由強壯魔武衛抬著的步輦上。

透過朦朧鮫紗珠簾,能瞧見一雪白身影姿態恣意地坐在其中,睥睨眾生。

他墨發高束,金冠熠熠,華袍華氅,如人間帝王。漫不經心地翻覆手之間,魔軍便聽令逼近了傳送陣。

“獨孤極!”

崔虛夫婦看到跟隨步輦邊,一襲白裙的崔羽靈,咬牙切齒地盯著步輦中的男子,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藤千行與北冥珞難以置信地看向藤穹。

藤穹低著頭,緩步走出傳送陣,屈膝半跪,“魔祖,我已聽您的吩咐,讓全城人都撤離了無相城。待下個朔月日,無相城門開啟,無相城便可歸您。”

“藤穹,你怎麼能這麼做!”北冥珞難以置信,嗓音都尖細起來。

崔羽靈笑起來,道:“你叫錯啦,他可不是藤穹。”

“你在說什麼……”

崔羽靈打斷北冥珞,蓮步輕移地上前來,“唉,稍安勿躁,真正的藤穹很快就會來,尊上已經派秋芷去接了。”

秋芷,她怎麼還活著?

白婉棠太陽穴跳了跳,頓時心神不寧起來。

她與柏懷皆做好了戰鬥準備,此刻都被崔羽靈這一句話擾亂了心緒,看向崔羽靈。

崔羽靈盯著他們倆,莞爾一笑:“待會兒不僅藤穹會來,長夏也會來。”

“長夏……不可能!”白婉棠禁不住反駁,心已然亂了。

長夏在陰陽關,秋芷怎麼可能去那裡把長夏帶回來了。

她下意識望向獨孤極。

獨孤極一言不發,仿佛不管他們這群人說了什麼,他都不在意。

白婉棠忽的想到一件事:她的黑白玉片手鏈在獨孤極那兒。

而獨孤極身邊的駁曲曾是陰陽關城主,知道離開陰陽關的辦法。

秋芷當真有可能把長夏從陰陽關帶出來!

可是,真正的藤穹在陰陽關?

難道他是給她信的……

“貓妖大夫……”

白婉棠喃喃出這四個字,怒不可遏地指著步輦痛罵道,“獨孤極,你真是個畜生!他可是救過你的!”

“我需要他救?自作多情。”步輦裡的人動了下,傳出冷笑的嘲諷。

是,自作多情。

她當初就不該去請貓妖大夫救他!

白婉棠如今心裡隻剩下憤怒和懊悔,她難以想象這世上怎麼會獨孤極這樣卑鄙無恥,不擇手段,殘忍冷血的人!

他折磨她,她可以當作是他們天生敵對,陣營不同。

可是貓妖大夫和長夏已經避世,還對他有恩,為什麼他還不肯放過他們!

白婉棠第一次格外地想殺了他,第一次堅定地認為,殺了他就等同於拯救了所有人。

可是四方神尊找不到他的“死穴”,就都殺不了他,她又如何能殺?

她迎上眾魔憤怒斥責的眼神。

他們蠢蠢欲動,都想除了她,因她方才罵了他們最為崇敬的魔祖。

白婉棠毫不懷疑,隻等獨孤極下令,他們衝上來第一個殺的就是自己。

她努力保持理智,考慮著該如何突破重圍。

就聽跟隨在獨孤極車輿邊的叩音指著她下令道,“活捉方才對尊主不敬的女修。其餘人等,若敢反抗,殺!”

話音剛落,黑壓壓的魔軍襲來。

“藤穹”難以置信地嘶吼道:“獨孤極,你不是答應我,會放過我妻兒嗎!”

獨孤極在步輦裡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袖子。

叩音冷笑道:“若你妻兒肯像你一般歸順,尊主自然會饒他們一命。若不肯,尊主留著他們,難道是要等他們刺殺嗎?”

“……”白婉棠皺眉,明白叩音在諷刺自己。

“藤穹”眼看魔軍即將衝到藤千行與北冥珞麵前,對上北冥珞充滿了不願相信的痛苦眼神,一瞬間感覺仿佛世界都靜下來了。

他反身衝回傳送陣中,擋在北冥珞身邊,竟從靈台處化出一顆金燦燦的珠子交給北冥珞。

隨後他的身軀竟變化成一隻巨獸,一把撈起傳送陣內所有人,馱著他們在魔軍中橫衝直撞,衝出重圍。

“那是什麼東西?”崔羽靈詫異道。

叩音注視著那隻巨獸,恍然大悟道:“記不清是什麼名字了,我記得它曾經是楓幽主的坐騎。我還以為他和楓幽主一起死了,沒想到……”

叩音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般笑起來,“北冥一族高傲得很,當初與四方神尊頗為不合。若是知道他們的女兒嫁的不是無相城的少城主,而是一隻四方神尊座下的畜生,不知會是怎樣的表情。”

崔羽靈聽罷,看著魔軍幻化魔箭不斷攻擊那隻巨獸,魔箭如雨時不時從崔虛夫婦身邊擦過,心都懸起來,

眼見他們就要逃出去,獨孤極仍是不慌不忙,她推斷獨孤極不急著抓他們,懇求道,“尊主,請饒我父母還有柏懷一命。”

獨孤極擺擺手,示意魔軍放他們走。

崔羽靈忙道謝。

白婉棠坐在巨獸身上還有點發懵,遠遠地望著步輦裡獨孤極的身影,在巨獸跑出魔軍的刹那,神力與業火化成一箭,射向獨孤極。

巨獸載著他們跑遠,在諸魔的視線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神火箭被叩音接住,竟差點射穿他的手掌,灼得他皮肉發出滋滋聲響。

獨孤極叫來醫修為叩音醫治,垂眸叩音手上血肉模糊的傷,胃裡一陣翻湧,表情陰翳至極。

她真的要殺他,就如同在萬象鏡中一樣決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風襲來、隨便看看 1瓶;

(* ̄3 ̄)╭

40.私刑 · ?

巨獸一直跑, 直跑到連魔氣都感覺不到,它才轟然倒下。

白婉棠等人從他背上跳下,望著他一時無言。

北冥珞眼底蓄著淚向他伸出手:“你,你是……我見過你。”

巨獸眨了眨眼, 艱難地抬了下巨掌像是要拂去她的淚, 卻什麼也做不成, 琉璃般的眼珠倒映著她哭泣的模樣。

他想叫她彆哭, 但已經說不出話。

眼前浮現的,是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她是北冥最受寵的女兒。

那時她還沒被接來無相城,楓幽主帶著他去北冥, 說服老祖宗讓她嫁去無相城。

楓幽主在宮城內與老祖宗商談, 她與姊妹好奇地圍著他轉。

她的姊妹嫌他長得凶,她摸了摸他的爪子,說他長得憨憨的, 好可愛。

那時他還很不高興,想這小丫頭若是見過他在戰場上橫掃千軍的英姿, 就不會用可愛這種詞來說他了。

那時的他也沒想過, 後來他竟會娶了她……

後來啊……

他已無力再想下去, 瞳孔渙散開,身下的土地被他的血一寸一寸染紅。

他的身軀仿若粉末般隨風漸逝,眼睛裡還倒映著她的模樣。

“不,不要,你還沒說清楚你為什麼會頂替藤穹, 你還沒說清楚你為什麼會娶我,你還沒給無相城的人一個交代, 你不能死!”

北冥珞試圖用法力留住它,但無濟於事, 反倒弄得自己咳出血。

白婉棠與藤千行忙上前去扶她。

她緩緩癱坐在地上,哭得毫無從前端莊優雅的樣子,下巴上全是血,拚命地抓著它不放。

抓一寸,那一寸便如流沙,從她手中消逝得更快。

她哭喊著,“你怎麼能走!你騙了我千年,你害了那麼多人,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白婉棠抱著北冥珞,輕拍她的手臂安撫她,“姑母,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先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嗎,他是為了把我們帶出來才去的,不要辜負他。”

北冥珞咳了咳,滿臉是淚,渾渾噩噩地點頭。

她虛弱地幾乎走不動。

藤千行要背她,她也不肯,失神地在回憶些什麼,被白婉棠和他架著走。

崔虛夫婦找到荒野一處密林,躲進去,和柏懷一起在附近布下結界,暫且在此安頓下來。

北冥珞像丟了魂,坐在地上,誰喊她也不應聲,給她吃喝,她也吃不下。

藤千行和她一樣痛苦,圍坐在火堆旁一聲不吭。

白婉棠、柏懷和崔虛夫婦在一旁商議,該如何救出被俘的那些人,時不時擔憂地看向他們母子倆。

*

魔軍駐紮在殷都,被俘虜的修士儘數被關押在了城主地牢中。

駁曲與宿羅去找尊者令還未歸,獨孤極身邊隻有叩音與檀羅在。

檀羅是個暴脾氣,聽崔羽靈說白婉棠便是北冥仙,一直嚷嚷著要把白婉棠抓來折磨,為百年前被她打回鎮魔淵的兄弟出口惡氣。

叩音示意白婉棠是獨孤極要親自處置的人,“更何況她身上還有神蓮和神骨,那是尊主要的東西。”

檀羅粗聲大嗓道:“等抓到白婉棠,我相信尊主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獨孤極臉上不顯喜怒,不置一言。

直到有人稟報秋芷回來了,他才有了反應,讓秋芷進來。

秋芷身受重傷,帶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回來。

獨孤極認出這是長夏,問秋芷道:“你殺了她?”

秋芷心虛地搖頭:“不敢。”

獨孤極俯視著她,目光重重地壓著她,她膽顫心驚地說了實話。

她原本是想殺長夏的,卻被一隻貓妖阻止了。

那隻貓妖修為很不一般,她用靈元燈帶著長夏逃出陰陽關,那貓妖緊隨他們身後,不用燈竟也闖了出來。

她逃進魔軍駐地,那貓妖不敢跟進來,她才勉強逃脫貓妖的追捕。

秋芷捂著魂力潰散的傷處,祈求道:“您說隻要我從陰陽關帶出長夏,就能見到藤穹。他什麼時候來?求尊主保我一命,隻要我能親眼見到他,尊主要我魂飛魄散我也願意。”

獨孤極向秋芷伸出手,秋芷會意地將黑白玉片手鏈還給他。

他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手鏈,轉過身去背對著秋芷,慢悠悠地抬手給檀羅一個示意。

檀羅會意地頷首,掐住秋芷後頸要將她拖出去。

秋芷掙紮起來,“尊主!”

檀羅毫不留情地給了她重重一記耳光,“喊什麼喊,那貓妖便是藤穹,你已經見過他了,如今也該死了。”

“不,不,尊主,看在我……”

瀕死一刻,秋芷不想死了。

貓妖就是藤穹,倘若她還能活著,也許還能陪在他身邊呢?

檀羅不耐煩對她頭頂重重一擊,秋芷頓時僵如石化,身體像摔碎的瓷片般炸裂開,消散成煙。

“叛徒,能讓你活到現在,已是尊主大發慈悲了,竟還有臉求饒!”

檀羅轉身對獨孤極半跪下道:“尊主,這叛徒太聒噪,屬下將她就地處決,驚擾了尊主,屬下這就去領罰。”

獨孤極用帕子半遮口鼻,嫌惡地跨過秋芷魂飛魄散留下的一地古怪黑渣,走出去,叫人來清掃乾淨,把長夏看守好,沒讓檀羅去受罰。

檀羅嘿嘿一笑,好似一個憨厚的孩子。

崔羽靈在旁,望著那一地黑渣,心驚肉跳。

秋芷就算有罪,如今也算戴罪立功,為獨孤極辦了不少重要的事。可這群魔,將她利用殆儘,竟還是將她打得魂飛魄散了。

檀羅見崔羽靈表情不對勁,笑意變冷,略帶警告道:“我們魔族沒有戴罪立功一說,叛徒就是該死。”

檀羅重重拍了拍崔羽靈肩膀,“這是你第二次為救你父母,放過那些正道修士了。希望你不要再有第三次。”

原來上一次在無相城門口,她推父母入無相城一事,這群魔都知道。

崔羽靈臉色變得白如鉛粉,走出議事廳,望向夜色裡漸行漸遠獨孤極,後背一陣發涼。又覺得可笑,喃喃自語道:“彆人背叛就得死,那她呢……”

*

白婉棠驚詫地看著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貓妖。下一秒,擔憂盈滿了她的心頭,“貓妖大夫,不對,應該叫您藤穹……長夏她……”

“你都知道了?”

貓妖大夫聽她喚自己藤穹,愣了下,又沉重地點頭,“長夏現在被魔族俘虜。你也彆叫我藤穹了,我已經不是藤穹,叫我柳八重吧。”

柏懷和崔虛夫婦原本對這突然闖入陣法的貓妖充滿了戒備,聽白婉棠喚他藤穹,都震驚不已。

北冥珞聽到藤穹的名字,抬起頭看他。

這才是她要嫁的人,可她對他隻有陌生。

白婉棠迎柳八重入防護陣,簡短地向他說清這段時間無相城發生的事。又示意他看北冥珞和藤千行,想讓他對他們母子說清楚當年的事。

柳八重剛開口,北冥珞就偏執地捂住耳朵,“我不聽,我要聽他自己對我說清楚。”

“可是他已經……”

“我還能見到他,我能的,我一定還能見到他……我要聽他親口對我說……”北冥珞發癡般地念叨。

藤千行哀慟又無奈,“那我聽。”

他走過來,請柳八重講述當年的事。

柳八重道:“當年,我與你娘雖定下了婚約,但我們見麵不到三次。我心有所屬,且不想與魔祖一戰,決意要離開無相城。而行鈞他願意娶你娘,可他是妖族,身份不便……”

“原來,我爹叫行鈞。”藤千行低聲輕念行鈞這兩個字。

柳八重點頭,接著道:“在楓幽主的幫助下,我與行鈞互換了血脈。從此他為人,我為妖。不過我們還是各自保留了各自的修為,我用靈力,他用妖丹。”

妖丹,就是行鈞交給北冥珞的那顆金珠。

柳八重化作人形,與行鈞一模一樣,

又或者說,行鈞千年來都是頂著他的臉在生活。

行鈞長什麼樣子,除了柳八重無人知曉。

柳八重從儲物袋裡拿出紙筆,鋪在地上一邊畫,一邊道:“行鈞千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殺人的原因,應該是為了你娘。”

“我在離開無相城之前,你娘已因遭遇魔襲而身受重傷。當時楓幽主為你娘診治,說她命數已儘。除非以命換命。而彆人的命給你娘,最多也隻能維持你娘數月的生命。”

白婉棠等人看向北冥珞。

北冥珞雖捂著耳朵,但肯定還是聽得到的。

她背影僵硬,身體顫抖。

柳八重畫好一副男子畫像交給藤千行,道:“這是你爹千年前化成人形的樣子。”

畫上男子模樣妖異,卻不顯女氣,反倒有幾分俊朗,藤千行與他有些相似。

藤千行拿上畫到北冥珞麵前,“娘……”

北冥珞卻好像遇到什麼洪水猛獸般彆過臉去,一眼都不肯看。

藤千行無奈,隻得收起畫。

白婉棠等人除了感慨,也說不出什麼。

時候不早,柏懷和崔虛夫婦都繼續休息,為明日做準備。

白婉棠叫上柳八重到一邊去,她還有問題想問,“八重前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鶴就是獨孤極?”

柳八重點頭。

白婉棠不解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還要救他?”

柳八重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思忖著道:“我救他,一因我是醫者,他是病患,既然他被送到我醫館來,這便是緣。二因這是我欠他的,我理應償還。”

“你欠他?”白婉棠不可思議地低呼:“你怎麼會欠他?明明是他……”

轟隆——

一道紫電驚雷降下,劈開了白婉棠身後的樹。

她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能說的話。

緊接著天空烏雲密布,下起雨來,她鬆了口氣。

柳八重在雨打樹葉聲中道:“我曾在人間時,陰差陽錯拿了那時並未入魔的他一樣東西,害他飽受折磨。我是害他入魔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欠他。”

“原來是這樣。”白婉棠心有餘悸地看看天空,和柳八重一起回營地去。

路上,她又問柳八重長夏與秋芷的事。

得到的答案與她想象中的不同。

柳八重確實被秋芷所救,秋芷也確實因他而叛變。可在一開始,他就不接受利用秋芷這件事,並沒有同意秋芷跟隨他。

那時他追隨長夏去了,遠離正魔紛爭,不知是誰安排了假藤穹在秋芷身邊。

“我與秋芷相處不多,她若情深意重,應該也是對那個和她一起死去的藤穹,而不是我。”

白婉棠了然,快走到營地,瞧見營地被布下法陣,隔斷了雨水。

藤千行、柏懷和崔虛夫婦都睡了。

獨北冥珞坐在火堆旁,手裡拿著行鈞的畫像,指腹在畫上摩挲著,淚眼婆娑。

轉麵看了看藤千行的臉,想要觸碰卻又不敢,收起畫,把自己蜷成一團,如同一個無助而又迷惘的孩子。

白婉棠與柳八重沒有靠近,直到她靠在樹上睡過去,才回到營地休息。

翌日清晨,崔虛夫婦前往殷都城內打探消息,回來時氣憤至極地道:“獨孤極那魔頭放出消息,要我們去自投羅網,否則他一天殺十名修士,兩天殺二十名,三天殺三十名……殺光了修士,就開始屠殷都城。”

“還有。”北冥湘看了眼柳八重,道:“他限你三天之內,去他麵前自戕,否則就把長夏做成人皮燈籠掛在城門上。”

白婉棠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這個畜生!”

她從未如此地想要殺了獨孤極。

不是為了救世,隻是因為悔恨和愧疚。

悔恨當初救他,悔恨把他從陰陽關帶出來,悔恨相處三年她都沒找到他的“死穴”,不能真的殺了他。

柳八重麵色凝重,但比眾人要鎮定得多。

他深思片刻,把白婉棠叫到一邊去,“你說過,獨孤極如今已經用萬象鏡做心,壓製了大半的寒毒,身子比從前好得多,更難對付了。”

白婉棠點點頭。

柳八重道:“其實不然。萬象鏡最初就是獨孤極的,可在被秋芷偷走前,他都沒有將其煉作心臟,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白婉棠自是不知道,不過她心裡隱約燃起了些許希望。

柳八重:“因為萬象鏡不完整,會放大欲望與反噬……”

*

白婉棠在魔軍斬殺十名修士時,獨自來到屠戮台阻止。不斷在心裡複盤柳八重要她利用萬象鏡的反噬重傷獨孤極以挾持他的計劃。

這計劃隻有她能實行,因為隻有她有業火。

修士的命保住了,她被魔武衛押去城主府。

未見到獨孤極,白婉棠先見到了檀羅。

檀羅瞧見她眼睛都亮了,“尊主有諸多政務要處理,無暇管這送上門來的女修,你們先將她押去地牢,單獨關押。”

魔武衛遲疑:“可尊主說過要親自處置她。”

檀羅豎眉怒道:“我跟隨尊主千年,難不成你們覺得我會有意欺瞞尊主她的事?尊主正忙,我不過是叫你們先將她關押去地牢,之後再等尊主處置!”

魔武衛仍舊不敢妄動,見叩音走過來,詢問叩音的意思。

叩音道:“尊主現在確實很忙。”

獨孤極去無相城一遭,攢了一堆公務沒處理。魔族又是一群懶散的玩意兒,沒有人管就如同一盤散沙,讓他頭疼得很。

他已經從昨晚忙到現在,不少魔族還排著隊等著被他訓斥呢。

兩名魔將都這般說,魔武衛便將白婉棠押去地牢。

白婉棠本是不慌的,想著去趟地牢,正好可以摸清那裡的情況。反正獨孤極已經說了要親自處置她,一般沒人會輕易動她。

可魔武衛拖她下去的時候,她聽見叩音對檀羅道:“尊主不喜旁人碰他的東西,小心尊主處置你。”

她回過頭來,瞧見檀羅獰笑著注視她:“不過是個女修,我又不會要她的命,大不了被尊主罰一頓。她可是北冥仙,好不容易落到我手裡,我怎麼能放過她!我這是在為咱們兄弟報仇。”

白婉棠轉回頭來,努力保持鎮定,記下被拖去地牢的路。

她被丟進城主府最深處的地牢。

這裡潮濕陰暗,除了牢房就是刑具,根本沒有其他修士。

沒多久,檀羅和崔羽靈一起過來。

檀羅道:“我記得你也挺討厭這女修的,要不咱倆一起?”

崔羽靈沒想到是來這兒見白婉棠的。

她雖厭惡白婉棠,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但她比檀羅理智,“若是尊上知道你動了他要的人,他不會輕饒了你。你忘了尊上是昨晚如何處置擅自整理他臥房的東西,還以為能邀功的魔侍了嗎?”

獨孤極叫人活剝了那魔侍的皮,把魔侍碰過的東西和皮全拿下去燒了。

檀羅不以為意,“你和叩音怎麼都這樣。我跟那些魔侍能一樣嗎?我可跟隨尊主千年了,你沒看我昨天在他麵前把秋芷打得魂飛魄散,他也沒把我怎麼樣嘛。”

秋芷是他授意要殺的,這如何能相提並論。

崔羽靈仍舊不願意參與,在白婉棠被檀羅拖出來時,還給了白婉棠一顆療傷靈藥,讓她撐不住的時候吃。

白婉棠知崔羽靈沒存好心,但靈藥確實是能幫她的,斟酌著崔羽靈為何這樣做,對她道謝。

崔羽靈不願看白婉棠受刑,免得被以為與檀羅是一起的。

她在檀羅動手前離開,去獨孤極書房求見。

獨孤極書房前排了一長隊的魔正在受罰,一個個高大囂張的魔,此刻乖得跟小雞仔一樣耷拉著頭。

守門的魔武衛說獨孤極正在氣頭上,不見任何沒有傳召的人。

崔羽靈聽見書房裡傳出他訓斥那些魔的聲音,不由得笑了笑,轉身離開。

——白婉棠,你可真是倒黴。

*

白婉棠從沒想過自己要為自己完全不記得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檀羅邊施刑邊怒斥她作為北冥仙那會兒,以血祭鎮壓魔族,害鎮魔淵裡的大魔至今仍如困獸不得逃出時,她滿腦子和身體都隻有痛。

她痛得小衣都被冷汗浸濕,仍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忍耐,不能在此便動手。

直痛暈過去,她還在想,要忍。

醒來時她趴在柔軟的床鋪上,環顧殿內裝飾,她恍惚還以為自己回到了萬象鏡裡,才會躺在獨孤極的寢殿中。

她通體冰涼,一絲.不掛。

涼意緩解了她的痛,讓她慢慢清醒過來,聽見外麵傳來模糊的鞭笞和痛呼聲。

還有叩音暗藏幸災樂禍的勸導:“檀羅,你可彆怪我,我早就勸過你,尊主看中的東西不能動,你非是不聽啊。尊主說了,要裡麵的人醒了我才能停手,人修脆弱,我看她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的。”

檀羅的話語,伴隨著鞭打的力度,時重時輕。

外麵有人,自己身上沒衣服,白婉棠接受不了這種感覺,手撐著床鋪想要坐起來找東西遮住身子。

手臂剛剛撐起上半身,肩頭便被一隻瘦削蒼白的手按住。

獨孤極從床簾一側走過來,把她按回床上,“彆動。”

他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他一直在房裡?

白婉棠忙趴下去,忐忑地回憶剛剛自己迷迷糊糊的,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

外麵叩音敏銳地道:“尊主,是她醒了嗎?”

獨孤極不說話,叩音便會意地繼續鞭笞檀羅。

白婉棠對此沒什麼感覺。

她篤定他不過是在讓檀羅認清他的權威,不是在為她懲罰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緋絮 10瓶;月半 5瓶;柳煙花霧 2瓶;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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