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老者 · ?
白婉棠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回家的事。
她以為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獨孤極的話給了她希望。
她又把回家的幻想翻了出來, 急切地問他,怎麼會知道她的事,是不是知道了她回家的方法……
但獨孤極問了那一句之後,很長時間都在沉默。
她心中的希望和眼裡的光亮一點一點熄滅。
他又開口道:“在湖上碰到了個與眾不同的邪祟, 他告訴我的。你回家的方法, 目前還不能確定, 不過與邪祟有關。”
準確的說, 是與溯時鏡有關。
獨孤極說話時不看她,怕看到她過分喜悅的模樣。
那樣,他就會再次清晰地看到, 她沒有考慮到他。如果有回去的機會, 她會毫不猶豫地把他丟下。
白婉棠接著問道:“那邪祟是你什麼時候遇到的?他還說了什麼嗎?我要是想回家,得去哪兒……”
獨孤極頭疼地扶額,眉頭緊蹙, 覺得她變得分外聒噪。
白婉棠以為他身體不適,不再說話, 按下心頭雀躍, 帶他回房休息。
晚上入寢, 她躺在床上要睡覺。
從回來後就一直很安靜的獨孤極,突然從她身後抱住她,“要是現在就有機會讓你回去,你是不是會立刻走?”
當然啊。
白婉棠笑著打算回答,腰被他勒得發疼, 才聯想到他的心情。
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獨孤極, 在離開之前我會儘量對你好的。我要是真的離開了,你就當我們分手了嘛。過一陣子你就會好了, 相信我。”
不會好的。
獨孤極把臉埋在她後頸,不說話。
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皮膚上,有點濕漉漉的。
白婉棠轉過身來,與他麵對麵,“獨孤極,你很厲害。以後你一定能成為三界皆知的大人物。到時候,你也會找到一個能喜歡上你的人。”
獨孤極嗤笑出聲。
能回家,讓她的心情變得如此好,說“不喜歡他”的話也變得委婉許多。
他盯住她的眼眸,臉靠近她。摟住她的手在她脊背後輕輕摩挲,膝蓋微曲地抵在了她腿上。
白婉棠怔了下,耳邊被他的呼吸聲充斥。
空氣變得燥熱。
他目光如同一隻纏綿的手,從她眼睛,落到鼻尖,再到她的唇瓣。
他的嗓音變得喑啞:“在你離開之前,你要對我比從前更好。”
因為隻有他能讓她回家。
他的唇貼上來。柔軟溫熱,壓在她唇瓣上。
濡.濕從她唇上掃過,一點點侵略入她口中。
她回家與邪祟有關,就不得不依靠獨孤極的幫助。
既然他知道他們之間注定無疾而終,依然選擇直到分彆前都同她在一起,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白婉棠走神地思考了許多,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呼吸,體溫。
沒被他人觸碰過的地方被試探性地碰了碰,白婉棠顫栗哆嗦了一下,沒有想要推開他。
隻是腦海裡忽的躥上一個念頭,她按住他的手,道:“等等,有沒有辦法可以恢複我的情絲?”
獨孤極心神一蕩:“為什麼突然想恢複情絲?”
白婉棠不安道:“我怕我要是真的回去了,卻是情絲有損的狀態。我的家人麵對這樣的我,會被我無意間傷害怎麼辦?”
獨孤極鬆快起來的心像被巨石砸下來,又沉又痛。
他眼眸霧沉沉地凝視著她:“那我呢?”
白婉棠眨眨眼,目光變得閃躲。
她想要修複情絲的理由,與他毫無關係。
她卻要問他如何修複情絲。
獨孤極自嘲地冷笑,翻身壓在她身體上方,親了親她的唇畔,“如果你真的能回去,屆時,你的情絲自然就恢複了。”
白婉棠禁不住翹起嘴角。
獨孤極發泄式的咬住她的唇,野獸似的要把她咬出血。
她輕哼一聲,他還是鬆開了她,在她唇上輕啄,手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折騰了好一會兒,白婉棠還是沒法兒接受這麼快,推拒地把手抵在他胸前。
她身上出了汗,汗濕的肌膚毫無遮擋地貼在床鋪上,黏黏的有點不舒服。
床帳內的空氣變得濕熱,她的聲音和呼吸都亂了。
獨孤極心中更多的憤怒和不甘。
想要從她身上奪取什麼,奢望她能為他留下。
甚至,他想讓她有個孩子。這樣,就算她回去了,也永遠不可能忘記他。
他沒有像先前那段時間一樣順從她,說停便停。到最後一步,還是翻身.下來,躺在她身邊緊緊抱住她。
他做不到那樣對她,就像他殺不了她一樣。
白婉棠累了,不折騰了就很快睡過去。
獨孤極盯著她的臉,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進神魂裡,徹夜難眠。
*
望日,獨孤極“發狂”的日子。
獨孤極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擔心意識不清時,會說出不願讓她知曉的事,傍晚獨自去了城郊。
廣陵的妖邪,自獨孤極受傷後一直很多。
白婉棠不放心他一個人,楓幽和師卓便主動請纓去城郊照看他。
白婉棠望日這晚獨自呆在城中。
她在酒樓吃完飯回家去,一名老者站不穩地踉踉蹌蹌撞過來。
她扶住老者,老者連忙道歉,抬頭瞧見她的臉,愣怔道:“仙人!”
白婉棠被叫仙人慣了,不以為意。
轉身要離開,老者追在她身後連聲喊道:“仙人,仙人,三百年前的乞巧節,我見到您等的白鶴了!”
白婉棠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問老者:“你認識我?”
“您不記得我了?”老者已行將就木,眼瞳渾濁,慢吞吞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仙人,我呀,都城守姻緣樹的那個老頭。您那時給了我一枚仙藥,讓我得以活到現在。”
“您交給我的手帕信,我給了您的白鶴啦,那天晚上,姻緣樹也被毀了。我萬萬沒想到,您等的白鶴,他竟是魔祖。”
老者目光幽遠,長歎道:“那時看他嘔血,我還以為您出了事。姻緣樹毀了,我就獨自遊曆山川去了。沒想到,還能在死前見您一麵。”
雖尊稱她為仙人,老者看她的目光卻帶上一種看晚輩的慈愛,“仙人,您如今過得可好,可與那白鶴重逢了?”
他說的話,白婉棠聽不懂。
什麼白鶴,什麼魔祖,什麼三百年前……
魔祖不是如今的三界帝君嗎?三百年前,她還在她自己的世界呀。
但突然的,獨孤極還有修真界那些人待她的異樣,湧上心頭。
白婉棠思忖片刻,扶老者回酒樓坐下,要他細說。
老者命不久矣,這時候能遇見她,甚是感慨,直道這是天意。
同她細細說起,他知道的那些過往。
*
獨孤極不需要旁人照看。
楓幽出於想要看他現狀的私心,躲在暗處。
師卓不信任楓幽,便和他一起留下。
夜幕降臨,獨孤極周身氣息淩亂暴走。
但無人靠近刺激他,他便隻是雙目猩紅地安靜坐著。
他身上流露出的強大氣息,讓遠遠躲藏起來的師卓驚歎又困惑。
她和楓幽守到天亮,獨孤極氣息逐漸平穩,才現身,和他一起回都城去。
獨孤極不喜他們跟著,刻意將二人甩開
快走到城門,見白婉棠在門口等著,才停下腳步,和他們一起回城。
畢竟他們是白婉棠“派來”照看他的。
即便他覺得,她如今對他的擔憂,更多的是怕他出了事,她的回家路也許會斷。而不是擔心他的安危。
獨孤極諷刺地扯了下嘴角。
楓幽知他脾性,委婉道:“獨孤極,她與你不同,不要用你的想法來揣度她。”
白婉棠就在眼前,獨孤極沒同他爭辯,隻譏諷鄙夷地掃他一眼,率先到白婉棠麵前去。
師卓則因仙祠有事,先回仙祠去了。
楓幽同她一起走了。
白婉棠簡單關心了獨孤極幾句,同他一起回城,若無其事地道:“昨晚我遇到一位老人。他同我說了些三百年前的事。”
獨孤極眼底劃過一絲錯愕。
白婉棠留意著他的表情,“他說我三百年前和如今的三界帝君有一段過往。可我對此毫無印象。”
她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問道:“我讓他在酒樓等我,待會兒你和我一起去見見他,可好?”
獨孤極泰然自若,“見他做什麼?”
“看看他是不是也認識你。”
獨孤極再怎麼鎮定,也還是遏製不住白婉棠心中的好奇。
他若不願去,反而會讓她起疑。
獨孤極沉吟片刻,同意和她一起去見那位老老者。
不過他在城外待了一夜,一身塵灰,要先回宅院去換身衣裳。
白婉棠同他回去,在屋外等他換好衣服,和他一起往酒樓去。
獨孤極表情無異,心像被繩死死勒住,叫他透不過氣。
他不擔心見那老者,隻擔心她會想起過去。
至酒樓,一名老者坐在桌邊,向外張望著,瞧見白婉棠過來,不待她開口,便道:“仙人,昨天忘問了,你的名字怎麼寫呀?”
白婉棠愣了下,將名字寫法告知他。
老者連聲道:“哎喲,錯了,我弄錯了。那位仙人叫白晚瑭,晚是夜晚的晚,瑭是玉的意思,和你的名字不一樣。”
“那仙人,耳朵這邊有塊小小的胎記,昨兒我見到你一時激動,沒有留意。你走之後,我越想越覺得你和她好像有哪兒不太像……”
老者絮絮叨叨地說著。
獨孤極目光在酒樓內掃視,落在樓上。
一名魔族站在拐角處,對上他的目光,頷首表示事已辦妥,隱匿身形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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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72.夢憶 · ?
獨孤極在換衣時, 交代廣陵城中的魔族提前來見了老者。
老者不吃威逼利誘,聽到白婉棠和獨孤極的部分過往,才決定改口。
他已經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死前, 拆散這一對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呢?
白婉棠被他說得愣了半晌, 還是讓他來認獨孤極。
老者虛起眼睛打量獨孤極一番, 連連搖頭, 調侃道:“沒見過。若見過長成這樣的少年郎,我肯定會記得的。”
白婉棠的猜忌慢慢散去,好像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她請老者用早飯。恰好獨孤極和她也沒吃, 三人在桌邊落座。
她和獨孤極坐在一邊, 老者坐於他們對麵。
他靜靜地凝視著他們,淺笑,目光幽遠。
菜上桌, 白婉棠把好克化的食物放到他麵前,讓他吃。
他一動不動, 像座麵容慈祥的雕塑。
白婉棠怔了下, 坐回位置上, 低頭吃飯。
心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她食不下咽,口裡沒了味道。
老者就這樣看著她和獨孤極,突然地逝了。
*
白婉棠作為守城仙,見過許多生離死彆。
但鮮少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大概是難過吧, 她分辨不清那種情緒。
她和獨孤極一起處理了老者的屍身,將其燃成灰, 裝進壇裡。
老者提過他先前是在都城守姻緣樹的。
就那麼一句,白婉棠不知為何一直記著。
她收起他的骨灰, 打算日後將他帶回都城,埋到姻緣樹下。
樹已非他守的那棵樹,但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他應當會高興的。
收起骨灰的那晚,她突然做起了夢。
她夢見燈影幢幢,人影重重,她走在掛滿彩燈的橋上,握著一塊木牌,向一棵巨樹走去。
一位老頭坐在桌前,為來往的人提供筆墨。
她在他身邊坐下,像是在等什麼。
等了很久很久,好像有百年那麼長,天邊劃過一道身影,讓她突然的喜悅。
那道身影毫無停留地過去了。
她又坐回老者身邊繼續等。
她等啊等……
等到燈火闌珊,人影皆散。
等到醒了過來,她滿臉都是淚痕。
天蒙蒙亮,屋裡青灰。
她轉頭看了眼睡在身邊的獨孤極,他在昏暗中的輪廓,好似和夢裡沒有停留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獨孤極睡得很淺,被她翻身的動靜吵醒,睜眼盯著她,問道:“怎麼了,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白婉棠夢裡的場景,燈花似的在她腦海裡轉。
她道:“獨孤極,我好像夢見你了。”
難得。
他嘴角翹了下,湊近她,突然看清她臉上的淚痕,又被扼住喉嚨般感到窒息,遲疑地問道:“夢到我什麼了?”
“夢見我和那個老爺爺在一棵樹下等你,你來了,卻不來找我。我好像知道你來了,隻是不願相信你不來找我,認定那一定不是你。就坐在那兒一直等……”
白婉棠平靜地說著,沒有什麼悲傷的情緒。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流,就好像眼睛受了刺激。
獨孤極麵部漸漸僵硬。
他借著黎明的昏暗,極力掩飾他的慌亂和焦躁,將她抱進懷裡,“那隻是夢。你如果等我,我不會不去找你的。”
白婉棠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自顧自道:“我不知道夢裡的真的是我,還是那個老爺爺口中的白晚瑭。”
獨孤極的喉嚨被掐斷了似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渾身鐵一樣的僵硬,死死地箍著她,良久,固執而又強硬地道:“都是夢,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去想,隻是夢……”
他覺得自己荒唐又滑稽。
像瞧見遮雨的棚子漏了雨,還站在漏雨的地方極力掩蓋,說外麵是晴天。
那雨啊,冷刀似的紮進了他的骨子裡。
他開始顫栗,甚至感到一絲惶恐。
怕動一下,就要疼了。
白婉棠沒有留意他的情緒,她回想著自己的夢。
太真實了,真實得像是她經曆過的事。
她下午去找師卓時,和師卓聊起。
師卓不知她來曆,沉吟道:“會不會你和白晚瑭之間,有什麼聯係。”
“白晚瑭既然和三界帝君有關,那些從上界過來,在三界帝君手下當差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對你表現得那樣異常,沒準兒就是因為白晚瑭……”
師卓毫無顧忌地發散思維,胡亂猜測。
白婉棠越聽越覺得,也許真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晚飯時,她和獨孤極去酒樓,坐在老者逝去的桌上吃飯,嚴肅道:“你和我說實話,你知不知道白晚瑭?”
獨孤極筷子一頓,敲在碗邊,突兀地發出響動,“三百年前的事,你為什麼那麼在意?”
“萬一這事和我回家有關呢?”
“和你回家沒有關係。”獨孤極不耐地否認。
白婉棠沉默地盯著他。
他快速平複心緒,道:“認識,如那老頭所言,白晚瑭與魔祖有些關係。上界的人見到你表現有異,也是因為你和她長得相似,名字相似。不過她是她,你是你,她三百年前就……”
他嗓音僵直,說不下去。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死了。
她“哦”了一聲,不再提問,專心吃飯,又恢複愉悅輕鬆的表情,仿佛這些事她隻是隨口問問,從沒有真正在意過。
獨孤極唇抿成冷硬的一條線。
他從不屑撒謊,如今卻是一個謊接一個謊……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不會讓如今的安寧被打破。
*
白婉棠又做夢了。
她夢見她在飄著白雪的世界,看到一隻受傷的鶴。
她朝他走過去,才發現那不是鶴,是個瘦削的,渾身是血的少年。
她救走了少年,和少年在那個陌生的世界相依為命……
她又一次從夢裡流著淚醒來,枕下濕了一大片。
她翻過身去,背對獨孤極抹去臉上的淚水。
獨孤極被這輕微的動作驚醒,抱她腰的手立刻收緊,臉貼到她後頸問:“怎麼了?”
正是黎明,天色仍青黑。
她想他應當看不清她的臉,一言不發,裝作又睡了。
獨孤極盯著她有些許嬰兒肥的臉部輪廓,感受到她枕下蔓延過來的濕意。
他好像正在遭受淩遲。
害怕被宣判死刑,所以每天都要忍受鈍刀子剜肉。胸腔裡的狂躁,還在烈火一樣灼燒著他的理智。
*
白婉棠連續做了幾天的夢。
在夢裡,她看到那個和魔祖有牽扯的“白晚瑭”的一生。
那個“白晚瑭”,方方麵麵和她像。像到她有點分不清,自己是白婉棠,還是她。
夢裡的魔祖是獨孤極。獨孤極怎麼會是魔祖,是三界帝君?
三界帝君,如今在閉關啊。
她想,這一切當真是夢吧,是她把幻想與現實弄混了。
她腦子裡塞滿了困惑和夢境,混亂不堪。
神奇的是,那麼多混亂且痛苦的夢,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
她照常生活著。
夢開始變得斷斷續續,讓她有一種“那個白晚瑭已經說完了她的故事”的感覺。
直到她無夢了幾天,再次做夢,夢見了楓幽……
翌日清晨,她從夢中驚醒。
獨孤極隨她一起坐起,眼下的烏青在慘白的臉上尤為顯眼。
他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臂問:“怎麼了?”
明明是她做夢,接連幾日無法安眠的卻是他。
白婉棠看著他的臉,一時之間好像還身處夢中,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和自己恩怨情仇難以算清的人。
緩了好一會兒,她道:“做了個噩夢。”
獨孤極抱住她,心懸起,“什麼噩夢?”
白婉棠撒謊道:“我夢到都城出事了。獨孤極,你繼續去下一座城除妖邪吧,我想回都城看看。一來一回最多十天,我就去找你。”
獨孤極不答應,“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白婉棠思忖片刻,應聲說“好”。
她和獨孤極定於明日一早回都城,今天要和師卓告彆。
她睡不著了,一大早洗漱,去了仙祠。
獨孤極難得沒有一直跟著她,說待會兒去找她。
這正和她意。
至仙祠,她找到師卓,問楓幽醒了沒。
楓幽如今寄居仙祠後院,這段時間每天都會在她麵前出現,但不會同她搭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
楓幽在後院瞧見她,有些驚訝。
白婉棠平靜又困擾,進他屋裡坐下,將門關上,問道:“楓幽,你在廣陵見到我之前,認識我嗎?”
*
白婉棠離開後,便有魔族自上界趕來,將獨孤極要的藥送到他手中。
那魔族道:“此藥隻需一丸,便可叫人忘卻塵緣,不過是全部。”
也就是說,獨孤極若給白婉棠用了這藥,待白婉棠醒後,會連他也不記得。
一切都會從頭開始。
獨孤極神色凝沉,讓魔族回上界,抹去魔族留下的氣息,收起藥去仙祠找白婉棠。
未至仙祠,他瞧見白婉棠同楓幽一起從仙祠出來。
白婉棠神色如常。
楓幽緊跟在她身後,對上他的視線,眸色晦暗。
一瞬間,從心底翻騰起的狂躁,嫉恨,猶如火山噴發,幾乎將他吞噬。
獨孤極快步上前將白婉棠拉到身後,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不是要找師卓嗎?怎麼和他一起出來了?”
白婉棠淡然地推開他的手,推不動,不悅道:“遇見了,就說了幾句話。”
楓幽低垂眼眸,白婉棠先前在屋裡對他說的話在他耳畔回蕩:
——不回答我也行,我想請你和師卓幫個忙。我要自己回都城,麻煩你把獨孤極留在廣陵,能多留幾日便多留幾日。
她不相信他和獨孤極的話了。
她要獨自回都城,找那幾個上界來的修士問清楚——“白晚瑭”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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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憶起 · ?
留下獨孤極, 並非易事。
尤其此刻,他察覺到什麼,渾身都警惕起來,緊緊地抓著白婉棠。
好似鬆開一點, 她就會跑走。
白婉棠麵色如常, 說已經和他們道彆完了, 拉獨孤極回家去。
一路, 獨孤極牽著她的手,用力得她手骨被鐵圈套牢般,隱隱鈍痛。
白婉棠抽了抽手, 他恍若從夢中驚醒般看向她:“怎麼了?”
“該我問你怎麼了吧?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抬起手來, 手被他握出一圈紅印。
獨孤極避而不視,看向她身後的糖水鋪上,“走之前要在廣陵逛逛嗎?吃些廣陵的美食。”
“也好。待回都城再出發, 就要去另一座城了。”白婉棠與他繞路在廣陵城閒逛。
他給她買了糖水,梅乾, 糕點……白婉棠每樣嘗了幾口。
獨孤極的視線總在點心與她身上來回。
手掐緊又鬆開, 直逛到暮時, 他終究還是沒將那粒藥丸放進吃食裡。
回到家收拾好東西,就寢休息。
白婉棠難得睡得安穩。
他卻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好像隻要閉上眼睛,她便會消失。
子時過,外麵突然有異動。
白婉棠被吵擾到, 皺了皺眉,沒醒。
獨孤極遲疑片刻, 為她掖好被子,起床出門。
門外是師卓。
師卓急切道:“婉棠醒了嗎, 城外出現了許多妖邪,我一人對付不來。”
她身上有濃鬱的妖邪氣息,好似剛從妖邪堆裡闖出來。
獨孤極審視地瞧著她。
黑夜中,眸如毒蛇,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虛,脊背發涼。
*
怕師卓和楓幽拖不了獨孤極多久,他一離開屋裡,白婉棠便睜開眼,穿衣出門。
她不擔心獨孤極很快就會追上她。
隻要能給她足夠把話問清楚的時間就夠了。
楓幽為她備好了馬,她策馬疾馳,連夜趕回都城。
騎馬比坐馬車要快,不到三日她便到了都城。
這三日獨孤極沒有追過來。
清晨的都城,一如既往的繁華。
看來這段時間沒出什麼亂子。
她心下稍安,直奔仙祠而去。
仙祠剛開門,院裡灑掃的侍從見她回來,欣喜不已,連忙要叫人。
白婉棠止住他,問清四名上界修士所住院落,隱匿氣息避開兩名魔族,找過去。
*
修士一向比魔族醒得早。
這日清晨,?夏推開門,瞧見從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的人,還以為自己眼花。
就聽她邊走過來邊道:“在來都城之前,你們是不是就已經認識我了?”
?夏曾許多次同柳八重說,該讓白婉棠知道過去的事,不能讓獨孤極把她蒙在鼓裡。
可看到她風塵仆仆地趕到自己麵前,她一時之間,語塞得答不上來。
吞吐須臾,問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獨孤極呢?”
白婉棠冷靜地短述她是避開獨孤極回來的,還有她做的那些夢。
柳八重、藤千行和柏懷陸續從各自屋中出來,神色驚訝、糾結又無措。
他們的表情,足以讓她得到答案。
天光亮了,旭日東升,光灑落在院中。
白婉棠沉默片刻,怔忡道:“沒有白晚瑭,我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個人,是嗎?”
他們不說話。
白婉棠心裡升騰起火一樣的情緒,語氣變得激烈:“你們說話啊。是,還是不是,有這麼難回答嗎?”
“我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獨孤極,就是魔祖?”
她呼吸變得急促,胸口沉悶得喘不上氣。頭疼了起來,神經貼著頭皮突突地跳動。
白婉棠用力晃了晃腦袋,企圖讓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她聽見短促的驚呼,最後的意識是自己沒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有人接住了她。
是?夏,柳八重,藤千行,還是柏懷?
她強撐著睜開眼,隻看到背光的輪廓,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可她認得他。
他的輪廓,已經深深刻在了她的神魂裡。
她懷疑是自己又開始做夢了。
怎麼會看到獨孤極?
*
獨孤極在城中安排了許多上界魔族與修士,師卓就算獨自對付不了妖邪,也還有他們,還有楓幽。
更強大的妖邪,一出現他就能覺察到。
師卓沒有理由半夜來找白婉棠。
看到師卓的那一刻,獨孤極就明白了,白婉棠已經想起了過去。隻是還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複,來梳理她混亂的記憶。
師卓與楓幽的伎倆,於他而言就是小兒科。
他反讓魔族攔住了他們,回到屋中,就看到她離開的背影。
床上殘留的他和她一起躺過的溫度,逐漸冷卻。
好似化為冰冷的時候,這段時間的安寧也要破碎了。
他不放心她,默默跟上她。
一路上,在她停歇時,有許多機會可以將藥喂給她。
但他總在想,這次她失去記憶,和他從頭來過。
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要喂她多少藥,才能讓她直到他死都陪在他身邊?
會不會最後,等她離開,她會連他也忘記。
他遲疑著,在暗處跟了她三天,終是沒能把藥喂給她。
他看她回到仙祠,看她去問那四個修士,看她暈過去。
他接住她,扣住她腰的手不自覺收緊。
晨光融在她身上,讓她看上去像在夢裡一樣不真實。
他突然覺得手裡的那顆藥有點燙,在提醒他,這是他最後一次保住這場安寧的夢的機會了。
“獨孤極,你……”?夏驚詫地想問,你這麼快跟過來了,怎麼沒攔住她。
話到嘴邊又咽下去,蹙眉看著他。
攔她?
他們有什麼資格攔她找回她自己的過去?
獨孤極抱起她,無視他們,將她送回她的臥房。
她躺在床上,麵容睡著了一樣平和。
他坐在床邊,手指輕輕地、像觸碰易碎的瓷器般,描摹她的輪廓。
“白仙仙,我的手不冷了,你感覺到了嗎?”
他怕她醒來,又怕她不願醒來。
*
獨孤極許久沒好好地睡一覺。
他望著她的睡顏,在靜謐中突然疲憊至極,困倦襲來。
他隻覺自己閉了下眼,再睜眼時已是黃昏,床上不見了白婉棠的身影。
他慌忙出去尋找。
衝出房間,看見她正坐在院裡那棵海棠樹下吃雞腿。
棠花因她的靈力一直未謝,紅雲般聚在她身邊。
她吃得悠閒愜意,突然抬起頭看向他,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的雞,慢條斯理地擦手,擦嘴。
他走向她,注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很慢,很慢。
慢到讓他覺得,若時間定格在此,也不錯。
她放下了手帕,對他道:“獨孤極,你為什麼要複活我?”
他腳步頓住。有刺鳴聲在他腦海裡炸開,頭倏地疼了起來。
白婉棠輕輕地歎息,眉宇間輕鬆不再,自言自語般呢喃道:“為什麼要複活我?你想要我活過來之後,如何麵對你?怨你?恨你?還是對你滿懷歉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醒來後沒有叫醒你嗎?我在等你醒來後,自己離開。我不想見到你,可我明明可以自己逃離,又不想再逃。”
我能逃到哪兒呢?
白婉棠難以理清,現在自己究竟要怎麼做。
她感受不到痛苦或有關愛恨的任何情緒,可她心裡生出仿佛有螞蟻在啃咬一般細密的酸脹。
獨孤極靜靜地凝視著她,良久,他到她麵前蹲下,握住她的放在膝上的手,“白仙仙,你同我說過,都過去了,沒事的。”
白婉棠想了會兒,才憶起,那是在廣陵,她以為他對楓幽有心理陰影時安慰他的話。
“就不能讓那些事都過去嗎?我不會再去計較,你也不要再想。我們從頭來過。”
他握著她的手和他的嗓音一樣,微微發顫。
白婉棠?吸口氣,閉上眼睛,認真想象了一下他說的“從頭來過”。
漫?的靜謐後,她彎起唇角,對他笑,“不可能的,獨孤極,我過不去的。”
她眼裡沒有悲傷,卻有淚珠滾落。
他和她的過往,即便她沒了情絲,也能憶起那是刻骨銘心的痛。
獨孤極的手不自覺收緊,攥得她手指都被壓在一起,他輕輕搖頭,輕聲道:“不,可以過去的。你就當我們以前不認識,我們從現在開始……”
“獨孤極。”她打斷他,“如果我們最初沒有在陰陽關相遇,你會喜歡我嗎?”
“……”
“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誤,是不該存在的。”
白婉棠溫吞地道,“我就要回家了,你也可以隨時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去,這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執著於這場錯誤?”
夕陽漸落,火紅的暮色混著夜的深沉,凝成殘燼一樣的紅線,隔開了她和他。
她的麵容在暮光裡變得模糊。
獨孤極說:“我會。”
白婉棠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靠近她,捧住她的臉,爬滿紅血絲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如同一個瘋子。
他用這樣瘋狂的眼睛,盯著她的眼瞳,一眨不眨地道:“我會喜歡你,不論我們是如何相遇。”
“你過得去也好,過不去也好,我都不會放手。我就是執迷不悟,我就是死不悔改,我就是要一錯到底。”
他的指腹摩挲起她的麵頰,眼眶泛紅,“白仙仙,我不會再冷到你了,我也有心了。我們在一起,怎麼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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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可惜” · ?
“因為我不想。”
白婉棠平靜的一句, 把他所有的質問、強勢,都打破了。
她歎息,抽回手,丟下他一人, 回屋去。
她要把他當作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便真的這樣做了。
她不會無視他, 隻是對他客氣又疏離。
她不會趕他走, 隻是對他和駁曲一視同仁。
獨孤極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醜,滿腹翻江倒海的情愫,到她麵前來, 都成了她一掃而過, 不會放在眼裡的把戲。
不過對藤千行和柏懷,她也是同樣地疏遠。
她在有意回避在這個世界留下過的所有痕跡。
這天暮時,白婉棠突然叫仙祠侍從請他們去酒樓一聚。
他們各自接到邀請時, 都想過她是不是要同他們好好談一談。
到了酒樓才知道,她邀請了所有寄住仙祠的人, 包括駁曲和叩音。
白婉棠在包廂內等候, 待人來齊, 像主家款待客人般客氣,又道:“我回都城已經三天了,是時候該離開,去除那些特殊的邪祟了……”
“你請來所有人,就是為了說這事?”
叩音沒好氣地打斷。
獨孤極冷厲的目光都沒能止住他的不滿。
這幾日獨孤極岩漿似的情緒全悶在心裡, 他沉悶不語,但駁曲和叩音瞧著, 覺得他五臟六腑都要被燒壞了,讓他時時刻刻都痛苦不堪。
長夏冷下臉來要駁斥, 白婉棠止住她,道:“還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家了。若回去,以後我與你們再也不會相見。”
長夏等人麵露驚詫,難以置信。
獨孤極手中的杯盞被他捏出碎冰般的裂紋。
後麵白婉棠又說了些話,他已經聽不進去。
這宴算是告彆宴,她真正要請的客人是那些修士,而不是他。
他是多餘的。
獨孤極手中杯盞發出細微的“啪嚓”,全碎了。
碎片紮進他手中,血慢慢沿著桌邊滴到他衣袍上。
長夏他們都注意到了他的傷,悻悻然看他一眼。
白婉棠遲鈍地最後看他,平靜無波地叫來小二,“麻煩請個大夫……”
“不用。”獨孤極的嗓子乾澀得連說話都在疼。
“還是要處理一下的。”她拿出靈藥與手帕遞給他。
他久久未接,她便起身到他身側,將東西放在了他手邊,然後回到自己的位上,繼續這場宴席。
獨孤極沒有拿藥,起身離開,回了仙祠。
他在她常休憩的海棠樹下躺下。透過一簇一簇紅雲般的花,看到高懸於天際的明月。
他伸出鮮血淋漓的手,好似要去夠月亮。
可他好像永遠都夠不到月亮,也夠不到棠花。
白婉棠一行人很晚才回來。
他們各自回屋。
白婉棠帶著手帕和藥過來,在獨孤極手邊坐下,捧起他的手,輕輕擦拭,為他上藥。
獨孤極突然很怕看見她的表情。
忍了好一會兒,又還是忍不住麵向她。
她眉眼低垂,表情很柔和。
可看著這樣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儘的寒意在他體內的蔓延。
“白仙仙……”他梗著嗓子開口。
“什麼?”她平和地問。
他眼眶比棠花還紅,眼裡蒙上水霧,“不要這樣對我……”
這六個字,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白婉棠沉默。
他側過身來緊緊地抱住她。
她能感到他手上的傷裡又滲出血,將她的背後洇濕一大片。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間,她的頸間也變得有點濕了。
“你要我怎麼做,你要我怎麼做……”他不斷地重複囈語。
白婉棠拍拍他的背,溫聲安撫:“都會好的。”
我們都會好的。
我會回到我的世界,過上我想要的平靜生活。你會回到你的位置,成為你最初要成為的樣子。
我們都會好的……
她真心地祝福自己,也祝福他。
*
清晨,白婉棠起床收拾行李,在院中吃豆沙包。
長夏起床見她稀鬆平常的模樣,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問。
白婉棠遞給她一個豆沙包,道:“我在等獨孤極,我們該出發了。”
長夏知道,隻是她不知該如何和白婉棠提起獨孤極。
須臾,獨孤極從屋裡出來。
白婉棠帶上沒吃完的豆沙包,遞給他一個。
他冷淡地拒絕:“我不吃。”
白婉棠不勉強,和他一同出門。
門外備了輛馬,還有一輛馬車。
白婉棠上了馬車,獨孤極騎馬,二人平靜地往城外去。
仙祠裡的人默然無語,又克製不住好奇,跑到門邊探頭看他們的背影。
“他們這是怎麼了?昨晚發生了什麼?”駁曲和叩音生怕要出大事,表情有點猙獰。
“釋然了吧。”
“看透了吧,不是挺好嘛。”
藤千行和長夏一唱一和。
柳八重和柏懷靜靜地目送,良久,道:“你們該問獨孤極怎麼了。”
*
白婉棠麵上沒有異常,心裡有些困惑,獨孤極這是怎麼了?
昨晚她和獨孤極說了兩句,就回屋休息了。
她還記得,回屋前,獨孤極濕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恐怖得像是要隨時衝上來把她拽回去。
但今天一早,他變了個人似的,和她保持距離。
她猜不透他,隻能當他是看開了。
馬車駛出都城,他問道:“接下來你要去哪座城?”
“都可以。”
獨孤極不再詢問她,讓車夫跟著他走。
他們在路上走了七天,到達蜀地。
蜀地內有三座城,三條邪脈,妖邪眾多。
三人進入蜀地巒城,城中街道兩旁有不少傷員,百姓與一些修士、大夫正合力照顧。
傷員傷上散發出邪氣,城中每隔一段路便能瞧見破損房屋。
到達仙祠,仙祠院裡還有許多傷勢更嚴重的傷員。
欒城守城仙苗婭忙碌了一陣,疲憊地迎上來招待他們入住。
白婉棠來之前,已經先遞了信。
她和獨孤極此行的目的,苗婭是知道的。帶他們到後院的路上,同他們說了下如今蜀地的情況。
蜀地因靠近邪脈,本就多災多難。
自白婉棠第一封提醒信到來後,苗婭與其他兩城守城仙仔細審查了一番城中異常人士,結果真的搜出不少偽裝成人的邪祟,也引起了這些邪祟的騷動。
上界修士、城中散修與她們合力對付這些邪祟。
如今他們將邪祟除了一部分,但城中百姓、修士死傷眾多。
白婉棠看向獨孤極,詢問他的意見。
獨孤極道:“今晚我會出趟城。”
苗婭:“可需要修士陪同?”
“不用。”
說罷,他便離開,回屋休息去了。
他好似變回了最初的模樣,不屑與他人多言。從頭至尾,也沒多看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和苗婭一起去救治傷員,暮時瞧見獨孤極帶了一隊上界的人去城外。
苗婭停下手中動作,望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問白婉棠道:“對了,他還沒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白婉棠回道:“獨孤極。”
“獨孤極……”苗婭輕念這三個字,又看向他已經走遠的身影,道:“他長得可真好看,他有喜歡的人嗎?”
白婉棠道:“我不知道。”
苗婭問:“那你喜歡他嗎?”
白婉棠笑笑,搖頭:“不喜歡。”
苗婭了然,唇畔有了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知想到什麼,眼眸也晶亮亮的。
*
白婉棠和苗婭一起忙到深夜,將仙祠的重傷人士救治完畢。
晚上得了空休息,苗婭帶來了早就備好的酒菜,邊吃邊聊蜀地的事。
苗婭性格直爽,即便長久生活在邪脈旁,聊起的也大多是趣事,全無抱怨。
白婉棠興起,會同她聊聊現代的趣事,聽得苗婭直道新奇。
二人多喝了些酒,白婉棠很快有了點醉意,不敢再喝。
苗婭還清醒著,突然道:“獨孤極長得真好看,我喜歡他。”
白婉棠正喝水解酒,嗆得咳嗽幾聲,“就因為他好看?”
苗婭理所當然道:“有什麼不行嗎?”
白婉棠想起自己最初留意獨孤極,也是因為他好看。聽到笑話似的笑起來,連連搖手道:“他性格很差勁的。”
苗婭笑得眼睛眯成縫:“看出來了,但是我喜歡。我是蜀地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和前輩們一樣,死在邪祟手裡。”
“我喜歡過很多人,第一個是上上任守城仙,他也很好看……可惜我沒好意思對他說我喜歡他,他就死了。後來輪到我來做守城仙,從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我就想,我要及時行樂,喜歡誰就去追。”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不知該說什麼。
苗婭拍拍她的肩膀,反倒安慰她不用難過,向她打聽起獨孤極的事。徹底喝醉了,才讓人來收走餐盤,回去休息。
房裡都是酒氣,白婉棠推開窗戶透氣。
涼風撲在她臉上,送來一股血腥味。
她愣了下,走出房間抬頭看,就見一個身影坐在房頂上。
他慘白的皮膚被血跡斑駁,一身玄衣被血浸濕,在冷月下形同鬼魅。
也不知道來了多久,聽到多少。
白婉棠避開他的視線,回房間去。
他從房頂直接跳進她屋裡,攔住她往內室走的腳步。
他傷得很重,眼瞳都開始渙散,呼吸沉重而緩慢,好像隨時會停止。盯著她,逼近她,“白仙仙,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也可惜……”
他頓了頓,譏諷地笑了聲,“對了,你不喜歡我,你不會可惜我……”
白婉棠溫聲道:“你不會死的,不是嗎?”
獨孤極凝視著她,突然笑出聲,在她眼前倒下去,身下的血幾乎彙成血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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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苗婭 · ?
白婉棠鎮定地叫來仙祠侍從與醫修, 將獨孤極抬回他的房間。
苗婭醉醺醺地趕過來,對於獨孤極半夜在白婉棠房裡渾身是血一事,沒有過多詢問。
等待醫修治療時,還和白婉棠閒聊道:“他看上去傷得好重。我剛剛看了眼跟他一起去的上界人, 他們倒沒什麼大礙。”
白婉棠看著床上氣若遊絲的獨孤極, 心不在焉地點頭。
苗婭又和她說了些有的沒的, 待醫修為獨孤極治療完畢後, 送走醫修,白婉棠要隨醫修一起離開。
苗婭站在門口不走,道:“我要留下來照顧獨孤極。”
白婉棠離開的腳步頓了下, “嗯”了一聲, 繼續往房間走。
沒走兩步,苗婭突然拉住她。
她回過頭來,苗婭笑容靈動, “你陪我一起吧。我一想到他要是突然醒了,看到房間裡就我一個人在陪著他, 感覺……有點害羞。”
她臉上酡紅, 分不清是未散的醉意還是羞澀。
白婉棠遲疑了一秒, 苗婭便不管不顧地把她往屋裡拽,“來嘛,來陪我。順便再和我聊聊他的事。我看那群上界的人對他又敬又怕,他在上界一定有很高的地位吧。”
白婉棠被她拽到裡間,在她搬的兩張凳子上對著床坐下, 道:“他是三界帝君。”
苗婭驚訝地瞪圓眼睛,手捧起臉笑嘻嘻的, “身為三界帝君,竟然還親自來人間除邪祟, 他可真好啊。”
白婉棠接不上話。
沒人比她更清楚,他是為何而來。
從明月樓的相遇,到仙祠恢複記憶後的相認,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
她晃晃腦袋,把那些畫麵趕出腦海。
回過神來,就見苗婭不知從何時開始笑眯眯地盯著她的臉看。
她不自在地問:“怎麼了?”
苗婭:“我想去如廁,你能不能幫我在這兒守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不等白婉棠回應,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喝了那麼多酒,怎麼可能不想如廁。
白婉棠被她的跳脫逗笑,轉瞬突然想到,苗婭和最初一無所知的自己,很像。
她眸光流轉,頭靠在床柱上,凝視著床上憔悴病弱的獨孤極,想了許多獨孤極在她離開之後,和彆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漸漸犯困,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她不擔心獨孤極醒來看見她守在這兒會誤會,她想苗婭很快就會過來叫醒她了。
*
獨孤極的夢裡,是鋪天蓋地的血腥與紅色,還有陣陣靠近的腳步聲。
他又回到了被囚禁無極殿的時候,無儘的痛與折磨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重複,像在有意激發他的怨恨和暴戾。
獨孤極在血池裡,一遍又一遍地想抬起頭看清來人。
他並無怨恨,隻是想要在夢裡也見見她。
但無論如何,他都看不清。
他從“夢魘”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看到床邊趴著的睡顏,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意識清醒,感覺到她身體的淺淺起伏,平穩的呼吸,才確認這不是夢。
正是黎明初晨,晨光靜謐安寧。
獨孤極艱難地挪動手,伸向她的臉。
他的手蒼白瘦長,像一把白骨,手指痛得微蜷,輕輕地在她臉上碰了下,便立刻收回。
她臉上柔軟溫暖的觸感,殘留在他指背。
好像就這樣輕輕一下的觸碰,就足夠他永遠不忘了。
獨孤極嘴角揚起極淺的弧度,慢慢地側過身子,也不管壓到傷口的疼痛,就這樣側躺著看她。
她睡得可真沉,臉上的嬰兒肥被擠得肉嘟嘟的,叫人想捏一捏。
獨孤極再次抬起手伸向她,用指腹點了點她臉上的軟肉,眼睛都笑得微微眯了起來。
在昏暗的床帳裡,他的笑誰也看不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白婉棠?”外麵突然傳來小聲呼喚。
獨孤極偷腥被發現似的收回手,閉上眼睛。
苗婭躡手躡腳地進屋,看到床上側躺著的獨孤極,趴在床邊睡著的白婉棠,抬了抬眉。
到白婉棠身邊,把她拍醒,苗婭歉意地小聲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可能酒喝得太多了。去完淨房,稀裡糊塗地又回自己房間休息了。”
白婉棠:“……”
她無語得很,露出責怪的表情。
苗婭雙手合十對她連連道歉,說要請她吃遍蜀地的美食,她這才收起佯怒,笑道:“我要吃蜀地的烤雞。”
苗婭連聲答應,讓她回自己房間休息。
白婉棠趴了一晚上,腰背酸麻,站起來抻了個懶腰,困倦地回去。
苗婭搬走床邊的兩張凳子,又看了眼床上的獨孤極,表情變得失落,眼神悠遠像在回憶什麼,片刻後離開。
*
獨孤極來時,一聽苗婭說的,就知道那些邪祟背後,一定有個身懷溯時鏡碎片的邪祟在操控。
他直接除了那隻邪祟,苗婭處理起群龍無首的妖邪們就輕鬆多了。
這幾日巒城幾無死傷,氛圍都比白婉棠初來時輕鬆不少。
獨孤極受傷嚴重,每日都呆在房中養傷。
白婉棠本可以不見他,奈何苗婭要她陪著,去給獨孤極送東西。
原本能爽直地說“我喜歡他”的姑娘,真要麵對獨孤極,總是一口一個“我害羞,你陪我嘛”。
白婉棠不願意去,推辭了幾次,苗婭開始質問她“你是不是不樂意看到我追帝君?你是不是喜歡他?”
白婉棠無奈得很,道:“送完東西就走。”
苗婭恢複燦爛的笑,拉她去挑選要給獨孤極送的東西。
“帝君這幾天呆在房中一定很悶,我們采點花給他吧。”
“帝君還沒吃過蜀地的美食,我們帶點吃的給他吧。對了對了,還有糖葫蘆,糖水,可好吃了,一起帶給他。”
苗婭買了一大堆東西,自己拎不下,就讓白婉棠幫忙拎。
白婉棠道:“他不喜歡吃東西的。”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東西?”苗婭不理解,想了想,笑道:“也許他喜歡的人給他送東西,他就會吃很多很多。”
白婉棠心念一動。
從前他和她一起吃飯,無論她喂給他多少,難吃的好吃的,他都不拒絕。
後來他成了魔祖,在行宮一起用餐時,也是如此……
白婉棠平靜地止住思緒。
有些東西,似乎就算沒了感情,也永遠無法忘記了。
她很容易看開,不為此糾結,陪苗婭買完東西去送給獨孤極。
到獨孤極門口,苗婭突然把東西一股腦塞進她懷裡,捂著肚子道:“不行了,我剛剛可能吃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要去淨房。你先進去,我待會兒就來。”
說罷她就要跑。
白婉棠不是傻子,到這時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叫住她:“苗婭,你到底是想自己追獨孤極,還是幫我追他?”
苗婭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像犯錯的孩子一樣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出來啦。”
白婉棠道:“你不用這樣,我和他沒可能的。”
苗婭擰眉,急道:“怎麼會沒可能呢?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們開始,我就覺得他喜歡你,他對你來說,也一定是特彆的”
白婉棠愣了下,“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不覺得他對我很冷淡嗎?”
“怎麼會!他一直在悄悄地看你。”
“你下馬車的時候,他看你,好像怕你摔著,看到彆人扶了你的手臂,他又不高興,好酸呐。”
“分房的時候,他也看你,好像怕你拒絕和他住在一個院子裡。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你和我一起診治傷患的時候,他總是在看你……”
苗婭眼眶泛紅,“那天傍晚,他去除邪祟,走的時候,也看你了。就像我喜歡的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和帝君一樣,話很少,要去做什麼,也不會提前跟我說。那天走到仙祠門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很害羞,仙祠裡的人調侃我的臉就像那天的晚霞一樣紅。”
苗婭眼眸氤氳,失神地盯著某處,“他們鼓勵我,我也下定決心,等他回來就跟他說,我喜歡他。後來他回來了……”
苗婭睜大眼睛,極力地克製淚水,直勾勾地看向白婉棠,“他一回來,就來找我了。可是他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死在了我懷裡。他知道他受傷太嚴重,他怕他撐不過去。他想最後一眼,能夠看到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帝君,他也是一樣的。”
白婉棠心中酸脹,卻無法感同身受。
她明白苗婭的意思,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隻不過不想她也終生遺憾,未能在喜歡的人生前說喜歡他。
但她不可能順苗婭的心意了。
白婉棠遞給苗婭手帕,道:“不可能的,我情絲有損,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苗婭愣住,道:“如果真的沒可能,你為什麼一直刻意不去看他呢?”
白婉棠怔住,答不上來。
苗婭說的,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到。
她道:“也許是覺得沒必要再看他,省得彼此都煩心。”
*
獨孤極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他一閉眼,就有夢魘在拚命點燃他的憎恨與怒火。
神蓮更微弱了,溯時鏡在故意消磨神蓮,在故意引他去找它。
他都知道,卻無法停下找它。
他不能讓它威脅到她。
獨孤極不想見人,尤其不想見白婉棠。
他怕活物出現在他眼前,會加重他心中的暴虐嗜殺。
幸好,這段時間,白婉棠從沒來看過他。
其他人,他也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趕走,不讓他們進門。
他又一次從夢魘中醒來,聽見外麵有白婉棠的聲音。
她說——沒必要再看他,省得煩人……
霎時間,從夢魘裡帶出來的、未平複的狂躁,洶湧澎湃。
他雙目泛紅,頸間浮出青筋。
*
白婉棠最終還是沒有將東西送給獨孤極。
她覺得沒必要再給彼此誤會的機會。
她安慰了苗婭,把東西還給她,出去散心。
苗婭抱著東西矗立在院落裡良久。
待白婉棠回來,想找她,就聽人說,她後來和獨孤極一起出門去了。
獨孤極這次身體恢複得怎麼這麼快?
白婉棠腦中劃過這樣的念頭,就去代苗婭處理仙祠事務了。
入夜,苗婭還沒回來,白婉棠洗漱歇息。
翌日清晨,還不見苗婭,她不免擔憂起來。
她走出院子,看見獨孤極一身玄衣,立於仙祠的花牆旁,手裡轉著苗婭昨天打算讓她送給他的糖葫蘆。
糖葫蘆已經化了,粘稠的糖汁糊成一片。
白婉棠上前去問他:“苗婭呢?”
獨孤極淡淡轉眸,眼神冷得讓她發寒:“你問我?”
白婉棠忍住心底生出的戰栗,道:“昨天有人看見,你和她一起出門了。之後她就一直沒回來。”
獨孤極垂眸看著手中糖葫蘆,手指在糖衣上摸了下。蒼白的指尖沾染上一抹粘稠的紅,像血,“我沒和她出去過。”
他轉眸看向她,目光像冰刃一樣鋒利地逼問她:“你信我,還是信彆人?”
“白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