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白婉棠回答,一群砍柴人手中還拿著柴刀,用木柴捆在一起,抬著某樣東西闖進來。
一群粗壯的男人,眼眶泛紅,悲愴地磕磕絆絆道:“苗,苗仙人死了。”
白婉棠下意識看向獨孤極。
他隻是漠然而又傲慢地掃了眼這群人抬著的、還在滴血的柴,便又看起手中的糖葫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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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76.利用 · ?
臉色灰白的姑娘躺在雜亂的柴火上, 麵頰上還帶著汙穢的血跡。衣衫被割得碎成布條,每一處割裂都能瞧見內裡血幾乎流乾的皮肉。
她臉上全無痛苦,嘴角還含著一抹無奈的笑。
白婉棠檢查完苗婭身上的傷勢,不忍心再看。
這姑娘好像在對所有會發現她屍體的人說——不要太難過, 我去見我喜歡的人啦。
她是巒城百年間死去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 巒城人雖傷感, 但早已領悟這是巒城守城仙注定的結局。
他們為苗婭安置靈堂, 派人調查苗婭的死因。因為熟悉流程,一係列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
不到一天,他們查到了獨孤極身上。
白婉棠覺得現在的獨孤極有點異常, 仿佛一隻捕獵期的野獸, 誰觸怒了他就逃脫不了死亡。
仙祠侍從來請她一起去審問獨孤極時,她讓他們圍住獨孤極所住的院落,獨自進入他的房中。
獨孤極正斜靠在榻上闔眼假寐。陽光從窗縫灑落至他隱約泛紅的眼尾, 顯出幾分妖異。
白婉棠與他保持著距離在桌邊坐下。
以他的警惕程度,他肯定知道她來了。
可他毫無反應。
白婉棠看向他手邊小幾上還沒扔掉的糖葫蘆, 斟酌言辭道:“獨孤極, 麻煩你回答我一些問題。”
“你怎麼對我變得這麼拘謹?”獨孤極輕笑。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隻是直覺讓她在麵對今日的獨孤極時, 有一種躲在草叢中時,遇到了嗜血的凶獸的恐懼感。
白婉棠沒有辯解,道:“那個糖葫蘆,是苗婭給你的嗎?”
“我今日醒來,它就放在我桌上了。”獨孤極拿起糖葫蘆遞給她, “你要不要檢查一下?”
白婉棠站起身走近他,又問道:“你昨天和苗婭見過麵嗎?”
她手碰上糖葫蘆的竹簽。
竹簽被他握了一大半, 她接過時,不免碰到他的手。
他突然睜開眼, 一把握緊她,將她扯向自己。
白婉棠撞在他胸膛上,連忙要站起來,就被他另一隻手掐住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
他煙墨的眼瞳凝視著她的眼睛,“沒見過她,看得出來我有沒有撒謊嗎?”
白婉棠點點頭,叫他鬆手。
他長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起來,有意無意地擦著她的唇邊,“白仙仙,你還是不相信我。”
白婉棠蹙眉:“不是我不相信,隻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向彆人證明,你昨天沒有見過苗婭。”
獨孤極冷笑,“我不在乎彆人信不信。白仙仙,倘若他們都說我是凶手,你會殺我嗎?要不要我告訴你,如今要怎樣才能殺得了我?”
白婉棠掙紮著要遠離他,“我沒有要殺你,我隻是來問些問題。”
獨孤極死死把她扣在自己懷中,拿出一截中指般細長的金色骨片。
這是她曾經拔出的神骨的一小塊。
神骨怎麼碎開了,他沒將神骨融入他自己體內嗎?
白婉棠大腦被各種疑問充斥。
獨孤極手持骨片貼上她的臉,輕輕劃過,“想殺我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用神骨刺進我的心臟。”
他譏嘲地冷哼,眼眸變得晦暗:“你說是不是很可笑?殺我的利器隻能從我自己身上取,就好像我注定隻能……”
自儘——他沒說出來,白婉棠就聯想到了這兩個字。
她用力掙脫開他,拿上黏糊糊的糖葫蘆,道:“你不要想太多,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快步離開,將獨孤極房門關上後,心跳亂得厲害。
獨孤極這是怎麼了?為何苗婭死的同時,他變成了這樣?
白婉棠猜想,苗婭也許不是他殺的,但他一定和苗婭死亡這件事有關係。
她檢查起手上這根糖葫蘆。融化的糖汁粘稠的糊了她滿手。
甜膩之中,帶有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白婉棠驚愕,低頭仔細嗅了嗅,確實有血腥味。
這事若說出去,更加能坐實獨孤極殺人的嫌疑了。
斟酌再三,她沒有將這事告訴任何人。
*
白婉棠找到說看到獨孤極和苗婭一起出門的人。
那人十分肯定看到的是獨孤極。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又道:“他好像沒戴那塊玉佩。”
“玉佩?”
“就是他一直戴在腰間的蝴蝶玉佩。我看到的獨孤極沒有戴,而且我記得苗婭一直在和他說話,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隻是一直笑,笑得很詭異。就像這樣。”
這人模仿起獨孤極的笑,整張臉都變得十分僵硬。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驚道:“難道是邪祟扮作了獨孤極的模樣,把苗仙人引出去了!”
白婉棠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和百姓修士們說了一下。
那天看到獨孤極的不少人仔細回想,都認為他看上去很很怪。
他們幾番討論,開始判定獨孤極是被陷害的。
沒有形體的邪祟,能模仿獨孤極到以假亂真的程度,是件更可怕的事。這意味著巒城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強大邪祟。
白婉棠思忖著,想到那根染血的糖葫蘆。
那就像是對獨孤極的挑釁。
思及此,她去找了獨孤極。
他傷恢複得很好,卻仍一直呆在房中不出門。
白婉棠推門而入,他正坐在床邊摩挲著金色骨片。
她同他說了她和巒城百姓商議出的結果,證明了他是無辜的。
獨孤極嗤笑道:“你不信我,倒是很願意相信彆人。”
白婉棠公事公辦地安撫他兩句,談起糖葫蘆的事。
獨孤極招招手讓她到他麵前去。
她拒絕道:“你有什麼話,就在那兒說吧。”
獨孤極目光流轉,倏地反手將骨片抵在胸口,手腕用力刺下去。
白婉棠連忙衝過去奪走骨片,心跳激烈,難以理解地道:“獨孤極你怎麼了,你這兩天變得……讓我覺得很陌生。”
“白仙仙,如果你真的不願和我在一起,就滾吧。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獨孤極的語氣平靜而又決絕,“我的事,不用你管。”
隻要他不來找她,他們倆再也不相見,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
白婉棠:“你跟我說清楚,你怎麼了,我立刻就走。”
獨孤極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摔在床上,壓在身下,輕而易舉製住她的掙紮。
他雙目猩紅,宛若饑渴的餓鬼,手掌忽地扼住她的頸脖,微微用力。
他恐怖狂躁的麵容清楚地映在她眼底。
他的臉上,隻有對她的殺意。
*
他聽見她說——沒必要再看他,省得煩人……
自那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從夢魘裡帶出的殺意便如影隨形。
他腦海裡,不斷有個念頭在叫囂——既然與她再無可能,為何不殺了她?
她和那些人害你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卻又說她永遠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你!
憑什麼?
憑什麼你要送她回家,滿足她的心願,憑什麼你要放下千年來的怨恨,憑什麼你要去救這曾經踐踏過你的人間!
這些人間的人,他們的祖先為如何殺死你費儘心力,他們一點都不無辜,你不該庇護他們!
沒有人間,你一樣是至高無上的三界帝君。
你不該忍,不該這樣痛苦……
……
這樣的念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耳邊叫囂。
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真的再也無法忍受這隻給了他痛苦的世間。
獨孤極看著身下的人,身體克製地發抖,“你不願陪著我,就滾。”
他鬆開她,緩緩起身。
未從她身上完全下去,他倏地神色一凜,沉下身體完全將她籠罩在身下。
白婉棠正要推開他,就聽幾聲爆破碎裂之聲,房梁與床頂全都砸下來。
煙塵蒙蒙嗆得她咳嗽。
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到她頸間,順著身體的曲線流進心口。
她睜開眼,獨孤極已抽身離去。
房屋廢墟外,站滿了蓄勢待戰的巒城修士。
為首的人對白婉棠道:“白仙人,您快走吧,我們知道您和他不是一夥的。”
白婉棠愣了會兒,明白過來——他們從始至終就不相信獨孤極沒有殺苗婭。
隻是想通過她降低度獨孤極的戒心,才同她說獨孤極是無辜的。
白婉棠感到無力,“你們為什麼斷定是他殺了苗婭?他沒有理由殺她。”
她站起身,看到獨孤極後頸不知被什麼劃出了血,將他的發都變得粘在一起。
他漫不經心地摸了把頸間,摩挲了下指腹上的血跡,對包圍他的人視若無睹,朝外麵走去。
那些修士道:“我們也想不通,苗仙人那樣好,還費心費力地想要撮合他和你,為什麼他還是這樣殘忍地殺害了苗仙人。”
“他和他帶來的人本身就是和邪祟一夥的,他所謂的除邪祟不過是為了獲取我們的信任。苗仙人是發現了他的秘密,才被他殺了!”
“他一來就能發現操控蜀地的邪祟,一人一夜之間就能將其除去,一切根本就是他和邪祟計劃好的!”
白婉棠道:“他是三界帝君所以……”
“我們知道。”
巒城修士打斷道,“但有人告訴我們,在成為三界帝君之前,他是魔祖。他天生殘忍嗜殺,修真界之所以臣服於他,是因為他屠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如今,人間會壓製他的修為,人間的守城仙不受他控製,他就想用邪祟現世的方式,除掉所有守城仙。他現在不過是在利用您博取其他守城仙的信任,您清醒一點!”
白婉棠怔住。
獨孤極回頭看她。
他長發淩亂,麵頰上殘留著汙濁的血跡,自嘲一笑,“你信他們。”
“我不信!”
白婉棠震驚又惶惑地質問巒城人:“這些話是誰告訴你們的?你們為什麼不覺得說這些話的人才是真正的彆有用心?也許就是那人殺了苗婭……”
巒城人聽不進去她的話。
“將他的事告訴我們的人與我們相識多年,絕不會騙我們。我們不會供出那人,讓他身處險境的。”
“白仙人,你要是再維護這個魔頭,小心法器無眼。”
他們不再多言,直衝獨孤極攻去。
77.厭憎 · ?
人間修士雖多, 且不受法則限製。但獨孤極帶來的魔族也不在少數。
獨孤極並未動手,藏在暗處的魔族便湧出來與之交鋒。
上界修士們則出來將白婉棠帶離戰地。
他們在巒城北一處大宅安置下來,為白婉棠準備好房間。
白婉棠大腦亂成漿糊,緩了好一會兒, 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在暗處針對獨孤極。
修士們道:“雖然不知幕後之人打的是怎樣的算盤, 但帝君如今確實有異。”
“他五天前, 突然命令上界修士在三天內撤回上界。因不放心人間, 我們和八重前輩等人商議後,留了一部分人分散在各座城。”
“帝君知道此事,也沒有逼迫我們回上界。他從前說一不二, 如今讓人徹底摸不透他到底準備做什麼了。”
五天前, 那就是獨孤極剛醒的那天。
白婉棠對修士們道:“這些事,你們怎麼不告訴我?”
修士們一頓,表情為難。
靜默片刻, 屋裡走出一道身影,“是我讓他們不告訴你的。你如今隻需等待回家的時機即可, 不要再和這裡的一切有所牽扯了。”
來人竟是楓幽主。
白婉棠下意識懷疑, 是楓幽主在背後汙蔑了獨孤極。
但轉瞬間她又清醒過來, 楓幽主現世不久,還不值得巒城人那樣信任。
楓幽主深沉地望著她,讓她回屋休息。
白婉棠反倒走近他,“我既身處這個世界,在離開之前, 怎麼能與這裡的一切毫無乾係?我要是不清不楚地離開了,豈不是要一輩子都惦念這裡的事?”
楓幽主唇微啟, 欲言又止。靜默片刻,讓她隨他進屋, 斟酌著將能告訴她的事告知於她。
在背後暗算獨孤極的是已經進化到有思考能力的邪祟。蜀地的情況,也遠比她想象得更複雜。
邪祟吸納了人間汙濁而成,對人間厭憎至極。
他們對獨孤極的渴求,不是要與之為敵,而是想讓其帶領他們一起屠戮人間。
“目前來看,獨孤極讓修士撤退,就代表他很大可能會將巒城人的話變為現實。”
——他要放縱邪祟,毀滅人間?
這個想法冒出來,白婉棠呆怔了良久。
她不斷自問,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看到鏡子裡的楓幽主和自己,她突然就有了答案——他為何不會變成這樣?
就憑在書裡,他會是萬眾信仰的三界帝君,會寬待眾生?
可書裡的他親朋圍繞,意氣風發。
而這真實的世間,自他誕生之後,待他有過一分好嗎?
他的身軀,從皮到骨,從五臟六腑到他的魂魄,還有一處從未受過傷嗎?
他曆儘磨難與仇恨,還是願放下一切,隻要她同他一起。她就像是他墜落深淵前,拽著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她不願救他。
他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拽住的不是稻草,是虛幻的假象。
他早就永遠也無法成為,她口中那個光風霽月的三界帝君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毀了他。
他的恨積攢了千百?,如今才宣泄,已是仁慈。
白婉棠眼眶發紅,眼神虛無地聚焦在某一處,道:“你不告訴我這些,是擔心我會為了這個世間而留下,再也不回家了嗎?”
楓幽主:“是,也不全是。”
他很清楚,就算現在的獨孤極會為了白婉棠遏製殺心。
但早晚有一天,他會連同她一起殺死。
因為溯時鏡——獨孤極那顆遺落在人間汙穢裡千百?的心,和怨恨這個世間一樣,怨恨著她。
*
白婉棠從楓幽主房中出來,仙祠的動靜已經平息。
她無法安心入睡,和去收拾殘局的修士一起去了仙祠。
仙祠已成廢墟,遍地是血跡和肉渣,連完整的屍身也沒有,誰也分不清這些死去的,是人間的修士還是上界的魔族。
獨孤極和魔族都已不見了蹤影,所幸他沒有對巒城百姓大開殺戒。
這一片廢墟之中,隻有她的房間是完好的。
她推門進去,桌上放著一個不屬於她的儲物袋。
打開,裡麵滿是她愛吃的東西。
白婉棠心中酸脹,收起儲物袋,去找楓幽主商議之後該怎麼辦。
楓幽主讓她回都城,什麼也不要管,等回家的時機到來就行,“就算你留下,你也救不了所有人。何必再搭上你自己。”
白婉棠點點頭,失魂落魄地啟程回都城去。
待白婉棠回到都城,就聽聞各城魔族在一夜之間都已聽令離去。
如今隻剩下不多的上界修士在協助各城守城仙應對妖邪。
叩音和駁曲也得令要走,對於獨孤極下達了何種命令,他們沒有透露分毫。
但他們沒有立刻走,直等到她回都城仙祠,見了她一麵。
駁曲道:“尊主早該這般做了,若不是因為你,也不會拖至今天。你可知,這三百?間,尊主為了讓你回來,做了多少?”
“他請遍道修佛修,乃至召集魑魅魍魎,想用你命魂燈裡的魂絲複活你。你的那一縷魂絲太少,他不敢輕易用你做實驗,便一次又一次抽他自己的魂絲去試。”
他失敗了無數次,最後跪下去求他最厭憎,最痛恨的神佛。
他一步一叩首,求來浮屠塔,在浮屠塔裡待了百?。
駁曲他們不知道那百?裡,他在浮屠塔經曆了什麼。
隻是待他出來,他就好像被淩遲了一樣可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皮肉。
血流儘了,骨頭碎了,就連神骨都斷了。
那是駁曲他們第一次覺得,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們請他回去,但他休養了幾日便又離開。
他去贖罪了,為他犯下過的殺孽。
可他憑什麼贖罪呢?
真正該去贖罪的,難道不是那些害他變成如此的人嗎?
但浮屠塔內無神佛,隻有冰冷的法則。它不助有殺孽之人,不會管旁人造下殺孽是否有緣由。
“對外,我們都說尊主閉關了。我們沒有辦法說,他在為一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動去重複他曾遭受過的迫害與痛苦,就為了他媽的贖罪。”
“可他求回來的你,連僅僅陪在他身邊,都不願意。”
駁曲氣紅了眼,大掌攥成拳頭,恨不得砸到白婉棠頭上。
但他手掌爆出了青筋也沒動手,隻狠狠瞪著白婉棠。
叩音拍拍駁曲叫他讓開,對白婉棠淡漠道:“白姑娘,尊主確實給你帶來過痛苦,可你來到這個世界,你殉劍,你背負神骨……這都不是他害的。他已經為他做的負責了。而你所做的,你補償過他嗎?”
“不過都不重要了,他從來就不需要你的補償。”
“他讓你重活一次,你現在想去哪兒,我們都可以送你過去。我們魔族許諾不會對你下手。還請你從現在開始,不要再摻和任何與你無關的事。”
叩音冷下臉威脅道:“否則,你就算被殺了,也不能再怪我們尊主了。”
白婉棠出乎他們意料地鎮靜。
她點頭表示知道了,道:“我沒想過之後要去哪兒。”
叩音遞給她一張傳音符,“你可以隨時告訴我。”
他再次提醒道:“白姑娘,不要做無謂的事。”
說罷,他和駁曲一同離開。
無人阻攔。
憑他們倆的實力,阻攔他們隻會造成沒有更多傷亡。
白婉棠收起傳音符,心中平靜如死,隻是異常的沉悶。
也許,這就是情絲有損的好處?
長夏等人站在內院,遠遠地望著她,表情凝重。
她走向內院,要回屋去。
經過他們身側,柳八重道:“這一切歸根結底這是我們的恩怨,你無需背負任何東西。”
白婉棠腳步頓住,迷茫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該找個地方躲起來?”
柳八重沉沉點頭。
白婉棠長吸口氣,目光悠遠,“我想過逃跑很多次,一次都沒有成功。一次又一次,為所謂的眾生犧牲。你們總跟我說,這是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就不用我做什麼了。可我還是要殉劍,跳鎮魔淵,抽神骨……”
那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
她眼睛酸澀得要命,卻流不出淚,良久,她輕笑一聲,道:“這一次,或許我真的該逃。”
這她唯一一次能真正逃脫一切的機會,竟是獨孤極給她的。
柳八重等人表情凝重得說不出話。
她斂了笑,失神地回房去。
*
所有人都等著獨孤極的下一步動作。
七天後,獨孤極召集了上界大半魔軍降臨人間,隨後便封鎖了上界,不許任何人再入人間。
緊接著他不費一兵一卒占據了蜀地三城。
蜀地三城剩下的兩名守城仙毫不反抗地投靠了他。
他沒有對蜀地百姓動手,給了他們逃亡的機會。
逃出來的百姓都說,那兩名守城仙原來就早與邪祟攪在一起。如今他們要和邪祟一起,投靠這個根本就是魔頭的三界帝君了……
白婉棠這才從他們的話語裡得知,殺了苗婭的就是這兩名守城仙。
苗婭不是獨孤極所殺,但因他而死。
難怪獨孤極不為此辯駁一句。
獨孤極命令留在人間的修士,誰也不許插手人間的事。
但柳八重不可能放任人間不管。
他和楓幽主一起開始為人間忙碌奔波。
白婉棠住在都城的仙祠。
這段時間都城百姓惶恐,每日都來祈求她的庇護。
照獨孤極的許諾,隻要她留在都城。縱使人間化作煉獄,他也會讓都城保持原樣供她生活。
可若修士們落敗就隻能退守都城。
不讓修士們進城,便是眼睜睜看他們去死,
讓他們進城,也就意味著,她還是插手了這世間的事。
他不會再輕易放過她……
入夜,百姓們散去。
白婉棠躺在漆黑的房間裡,思考了許多,始終無法決斷。
驟然間房門響動,她從床上起身,警惕地向外走,“誰……”
她短促地發出個音節,突然眼前一暗。
強勢的力道扼住她的脖子,將她推到床上。
緊接著她身體一沉,有人壓在了她身上。床帳破碎飄落,蒙住了她的眼睛。
78.到他身邊 · ?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能聞出苦冷的香氣。
他製住她的手腳,看著她的視線,隔紗描摹她的輪廓。
“獨孤極,你不是說讓我滾嗎, 怎麼又來見我了?”白婉棠問道, “是催我趕快下決斷, 還是想威脅我不要留在人間?”
獨孤極握她的手更加收緊了些。
白婉棠怔了下, 細品自己的話,好像有些冷硬,解釋道:“我隻是單純詢問你, 沒有彆的意思。”
獨孤極身體沉下來, 臉隔紗貼著她的臉,疲憊道:“我累了。”
房裡安靜片刻,他又道:“你總說我什麼都不告訴你, 你永遠也無法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現在告訴你,好不好?”
“……”
白婉棠輕輕點頭。
他伏在她身上, 許久不出聲。
他不愛同人傾訴, 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唇貼在她的耳畔, 將他的心思娓娓道來。
他的語氣疲倦而緩慢,沒了過往的強硬,顯出幾分繾綣。
說出的話,卻讓白婉棠心漸漸沉了下去。
說罷,他掀開她臉上蒙著的床帳, 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道:“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要你陪在我身邊。”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的眼角, 口?嘗到濕潤的鹹澀。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她心亂如麻,道:“獨孤極, 你真的很自私。”
獨孤極握住她的手。
她認認真真地看他的臉。
他很瘦,膚色慘白,眼下有陰影。
她還記得,在相思塚的幻境裡,見過他意氣風的模樣。
那時他臉上還帶點嬰兒肥,膚色冷白,不至於這樣病氣。
那是他一千三百年前的模樣了。
自她殉劍,將他封印絕靈淵,他便被寒毒反噬折磨得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輕撫他的臉,摸到一把骨,胸腔裡的酸脹一下子湧上眼眶,眼淚便止不住了。
獨孤極抹去她眼下的淚,臉上又恢複些許冷諷,“你最好快點給我答案。不然我的耐心又要耗儘了。”
白婉棠沉默了好像百年那麼長,道:“好。”
獨孤極嘴角微揚,低頭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白仙仙,明天見。”
他抽身離去。
白婉棠躺在床上捂住心口,身體蜷縮起來,腦海裡滿是過往種種。
她早就累了。
他又怎麼可能會不累呢?
獨孤極要她做的事,殘忍又自私,她卻無法拒絕。
那真的是一切事情的最好解決辦法了。
*
柏懷和藤千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婉棠在見過楓幽主後,用傳音符找來叩音,說她想好了去哪兒。
“我要留在獨孤極身邊。”
不僅是修士們,叩音也變了臉色,“你又想故技重施,留在尊主身邊做內應,暗算他?白仙仙,你把我們當傻子嗎!”
“我們不需要內應!”
長夏嚴肅地勸白婉棠,“你不必這樣做。”
白婉棠輕輕推開長夏的手,道:“我剛剛去問楓幽主,為何我情絲有損,麵對獨孤極的時候,有時卻還是會很難過。楓幽主說,那年他抽了我的情絲,我也一樣會難過,一樣會為有時不用去殺獨孤極而暗自輕鬆。”
“我是人,即為人,便會生情。”
長夏怔然,“所以,你還喜歡他?”
白婉棠搖頭:“我說不清楚。我隻是想陪在他身邊,什麼也不做。”
叩音審視白婉棠和修士們,想從他們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們隻不過又是有所預謀。
然而藤千行逐漸轉變成憤怒的臉色好像在說明,這一次她真的隻是要去陪著獨孤極。
藤千行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獨孤極有多殘忍,有多冷血,知道他要對人間做什麼吧?你可以不管這世間的一切,但你怎麼能……怎麼能去陪著他那樣一個魔頭!”
他對白婉棠的情愫是複雜的。
他有和北冥仙相處的記憶在,比起喜歡她,更多是把她當作妹妹。
此刻的語氣,也像是作為一個兄長在斥責不辨是非的妹妹。
白婉棠沒有辯駁,最終還是柳八重拉開了他。
柳八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道:“這是你的選擇,你走吧。”
白婉棠點點頭,讓叩音帶她去見獨孤極。
叩音冷嗤道:“你願意留在尊主身邊,他不一定願意留下你。”
他帶白婉棠出城,入傳送陣。
白婉棠在心裡默默掐算著時間。
獨孤極說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他會徹底結束這一切。
這就是第一天了吧。
*
獨孤極如今的性子比三百年前更冷厲,叩音以為他不會留下白婉棠,可他還是讓白婉棠住進了他的院子。
饒是叩音再冷靜,也被獨孤極此舉氣得不清。
作為一個魔族,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甚至不齒,獨孤極為了一個女人弄得他自己生不如死,還一再讓步。
可作為獨孤極的手下,他心疼這個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少年君主。
獨孤極安排好魔族去占領各邪脈附近的城池,便回去見白婉棠了。
叩音、駁曲、宿羅和檀羅氣得去城?酒樓喝悶酒。
奇炎已被從鎮魔淵救出,需看顧上界,所以沒有和他們一起來人間。
如今少數幾乎修煉成人的邪祟,已經和魔族一樣正常生活。
進了酒樓,四人就聽到這些邪祟在說獨孤極的事。
邪祟是依賴溯時鏡的力量成長起來的,對獨孤極的忠誠不比他們少。
可他們不懂人事,不知尊敬。
隻聽他們說了幾句,檀羅這個暴脾氣便聽不下去,衝了上去。
*
獨孤極如今性情不受控製,陰晴不定,白婉棠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一臉倦容來找她,打量她一番,眼眸暗沉沉的。
白婉棠以為他要發火,正要把他接下來的話當耳旁風,就聽他溫聲道:“我給你準備的衣服,怎麼不穿?”
他額筋突突地跳,頭疼,到軟榻上坐下揉起額角。
白婉棠揶揄道:“現在天熱,我可做不來像你一樣穿那麼多。”
他給她準備的,是陰陽關時的那套衣裳。
那可是冬衣,而如今是六月。
她上了榻坐到他身後,幫他揉起頭上穴位。她不懂按摩,一通亂揉,“獨孤極,給我幾個人護著我吧。”
魔族不會對她動手,但本能地怨恨著她的邪祟們一直在暗處對她虎視眈眈。
獨孤極明了地點頭,轉麵看她。
她離他很近,臉幾乎貼著他的後頸,一轉頭,鼻尖能擦過她的鼻尖,“如今都城信奉你的人要鬨翻天了。”
“你不是把那截神骨給我了嗎,有神骨,沒有供奉我也不會死。”
獨孤極沉默,專注地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突然靠近她,碰了碰她的唇,又將唇重重壓在她唇上,“你本可以不用這麼做。”
白婉棠半調侃道:“我這不是怕我離開這裡之後,還記得你嘛。你答應過的,在……我離開之前,為我找兩瓶忘情水過來。”
“忘塵緣。”他糾正那藥的名字。
“一樣的……唔。”
白婉棠話剛出口,他便欺身壓過來。
天熱,她的衣衫薄,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柔嫩。
獨孤極不脫衣裳地和她在榻上胡鬨了一會兒,正要解她的腰帶,就聽外麵吵吵嚷嚷。
他煩躁地停手,起身理理淩亂的衣襟,出門。
白婉棠也整整衣服跟過去。
她剛要邁出門,就聽外麵提到了她,緊接著獨孤極把門關上,將她堵在門內。
那幾個邪祟嚷嚷的無非是她與獨孤極不該在一起,要獨孤極玩夠了就將她處置。
魔族們不容以下犯上,和他們叫嚷起來,不過也是不讚同留著她的。
這兩方爭論著,還提到他們在酒樓打起來了的事。
白婉棠聽著,心裡無甚感覺。
獨孤極站在門口,隔著門,她能看到他的身影輪廓。
她站在他的背後,漸漸地就聽不見那些人的話了。
不多久,獨孤極處理了他們的事重新進門,臉色還陰沉難看。
白婉棠調笑他:“你說你是何必呢,那天晚上你就不該來找我。”
獨孤極眼瞳變得烏沉,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將她拽到身前,嗓音陰惻惻的,“你說得對。就算你來了,我也該殺了你。”
他手上並不用力。
白婉棠不慌不忙地揮開他的手,一言不發地進內間床上去,等他自己平複。
獨孤極像座雕塑似的在門口站了很久,閉上眼用力搖了搖頭,才蹙眉進內間。
白婉棠躺在床上已經快睡著了,如在陰陽關時一樣沒心沒肺。
他坐在床上,手伸到她腰間,“你沒想過我可能會殺了你嗎?”
白婉棠閉著眼睛道:“你總說我不信你。我信你一回,你怎麼反倒不自信了。”
獨孤極嗤笑:“我若是不自信,就不會要你來。”
她腰帶落在床鋪上,衣衫漸解,白婉棠按住他的手道:“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在陰陽關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除了認為我是你的神骨神蓮,就沒什麼其他感覺嗎?”
獨孤極沉吟片刻,上了床側躺在她身邊,一手箍住她的雙臂,一手解她的衣裳:“還覺得我的神骨,為什麼會成了傻子。”
白婉棠:“……”
她一腳踹在他腿上,雙臂試圖掙脫開他的束縛去推他,“滾,滾,你給我滾!”
獨孤極翻身壓在她身上,被踢了好幾下,眉眼間也隻有笑意。
白婉棠亂抓了他好幾下,他輕笑出聲來,過了會兒又斂了笑,耳尖微紅道:“我也想問你,如果回到出陰陽關的時候,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讓你與我為敵。”
白婉棠沉默須臾,凝視他道:“你真的要我說嗎?”
獨孤極點頭,散落的發絲在她臉側劃了下。
有點涼。
她伸手抱住他,捋著他的長發,目光幽遠,“什麼都不用做。那時隻要你還像在陰陽關時一樣,我就會始終站在你身邊。”
“……”
“是仙,是神,是人還是魔,對我來說從來就不重要。”
白婉棠緊緊抱著他,閉上眼睛。
他的身體微微發顫,臉埋在她頸間,呼吸也在顫抖。
他們的每一次相遇與重逢,好像都走錯了路。
作者有話要說:
在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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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79.同歸於儘 · ?
白婉棠過得比做守城仙時還要悠閒。
獨孤極安排叩音帶魔族保護她。
各地城池在魔族與邪祟的共同攻勢下淪陷。
邪祟想要屠城殺百姓, 獨孤極喝令他們不許輕舉妄動,讓他們同魔族一起守住城池,驅逐反叛的修士。
至於那些守城仙,不是逃了, 就是淪為了階下囚。
獨孤極很忙, 白日裡腳不沾地, 處理各地事務, 還要控製那些躁動的邪祟,隻有晚上才會回來。
白婉棠想要他好好歇息。
於他而言,比起休息, 他更願意同她廝混。
白婉棠調笑他:“你總這樣, 沒準兒最後事情沒辦成,身子就垮了。”
獨孤極不同她爭辯,欺身而上。
他竭力地把握每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事畢後他終於睡下,輪到白婉棠睡不著了。
她側躺著看他, 用視線刻畫他的模樣。
每一天看, 都覺得他比昨日更憔悴了些, 更瘦了些。
“你可以不用這樣急迫的。”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心口,另一隻手把她圈進懷裡,沒有說話。
翌日一早,他去處理公事。
白婉棠在床上賴了會兒, 日上三竿才起,帶叩音一起去街市轉悠, 買買買,吃東西。
蜀地街市本就不熱鬨。
如今到處是邪祟, 百姓拘謹,更是冷清。
她沒想過,長夏與藤千行,竟會冒險混入街市來找她。
四下皆是邪祟的氣息,白婉棠在叩音的掩護下,才得了同他們說話的機會。
長夏問道:“獨孤極是不是打算先將所有邪祟引出來,然後將他們一網打儘?他不是真的要毀滅人間,對不對?”
白婉棠蹙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長夏說,他們很快就要對上魔族與邪祟的大軍了。
這段時間獨孤極隻收複城池,不動百姓,讓他們有了這樣的猜測。
長夏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我們很重要。”
藤千行道:“如果他真的要毀滅人間,我們不會退讓。但他若是另有打算,我們願意配合。”
白婉棠心沉沉的,道:“你們的意思,是做好了和獨孤極派出的軍隊同歸於儘的準備?”
二人默認。
他們與獨孤極差距懸殊,真是敵人的話,沒有勝算。死前能讓人間邪祟減少,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白婉棠肅穆道:“我不知道獨孤極是怎麼想的,也不關心。我隻能告訴你們,他當真與從前不同了。好幾次,他連我都想掐死,不要對他抱太大的期望。”
“我不希望你們死,但你們若是執意送死,我不會管。”
她不再聽長夏與藤千行說話,直接帶叩音離開。
這段時間她麵對獨孤極,一句關於他計劃的事都不敢問。麵對他們兩個,自然更不可能說實話。
邪祟與溯時鏡同人相較是遲鈍的。
可再遲鈍,若吐露了謀劃,還是會被發現的。
那天晚上獨孤極來找她,也沒同她直白地說清他要做什麼。
隻是她懂他,看他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白婉棠無心在街市逛下去。
她回到房中休息,努力平複心緒。
晚上獨孤極回來,她沒同他說見過長夏與藤千行。
獨孤極今日沒有一回來便靠近她。
他坐在桌邊許久,目光陰惻惻的,夾雜著矛盾的殺意,靜靜地凝視她。
他頭很疼,額角青筋隱現,滲出薄汗。
溯時鏡收回得越多,他對她的恨意就越濃。
白婉棠都知道的。
她主動走近他,幫他揉按頭上穴位。
他抓住她的手,眸底泛出血絲,一言不發地將她推到床上去。
今日他一開始有些粗暴,到後來才與她像往常那般。
白婉棠覺得好笑,在他睡下後問他:“為什麼你恨我還……”
獨孤極睨她一眼,不答,把她頭按在自己懷中,“睡覺。”
他麵上殘留著的潮紅更豔了。
她在他懷裡笑出聲。
他又把她拽起來,翻身壓在她身上。
他眼裡爬上紅血絲,動作粗魯,像是她又惹怒他了。
可他折騰得再狠,也從始至終沒真正傷到她,。
白婉棠第二日睡到黃昏才醒。
睜開眼,看見獨孤極坐在床邊俯視著她。
“怎麼這時候就回來了?”她坐起身,讓他把她衣服拿過來。
獨孤極坐著不動。
氣氛變得沉悶壓抑。
良久,他道:“長夏,藤千行和柏懷,快死了。”
白婉棠愣了一下,倏地鼻子發酸。她默默地深呼吸兩下,“出什麼事了?”
“三人和北地守城仙一起炸了邪脈,重傷後被柳八重和楓幽主救走。”他頓了下,漠然地諷刺道:“他們活不下去的。”
這事剛發生不久,戰訊還沒傳回來,獨孤極是通過溯時鏡感應到的。
此刻提前通知她,是要她做好心理準備。
白婉棠不解:“為什麼柳八重和楓幽主沒攔住他們?”
“是北地那位守城仙動手炸的邪脈,長夏他們本以為還有緩和的餘地,結果被一起吞噬了。柳八重和楓幽主二人在對付溯時鏡,抽不出身。待趕過去時,已經晚了。”
獨孤極的語氣,像在鄙薄這群人的不自量力。
獨孤極給過他們重返上界的機會,是他們自己放棄了。
他們甘願為人間犧牲,但白婉棠知道,楓幽主不會真的就這樣讓他們死去。
就像她來到獨孤極身邊之前,楓幽主也和她商量過,做好了應對後續的準備。
她渾身脫力地躺回床上去,背對著他,佯裝難過:“今晚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獨孤極冷笑一聲,把她的身子掰過來,“不好。”
他俯下身來,肆意妄為。
看他的神態她就知道,從昨晚開始,他的仇恨就一直占據上風,不知何時能平複。
她走神地想著,突然被他咬了一口。
她頸間肌膚上留下一排不淺的牙印。
他跨坐在她身體上方,手掐住她的脖子道:“怎麼,很難過?要不要我送你去陪他們?”
白婉棠扒拉下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來。
他神情從戲謔變得惱怒。
白婉棠淡然放下他的手道:“獨孤極,我說過,這次我會陪著你,沒有騙你。”
他冷嗤,變得暗沉的眼眸凝視她良久,一直沒有像他表露出的殺意那樣來殺她。過了好一會兒,繼續他的放縱。
白婉棠過了好一會兒,才得空休息,推著他再次貼近的胸膛道:“你是打算讓我死在床上?”
他唇抿成條線,耳朵異常的紅,“白仙仙,我以前沒看出來你竟是這樣的人。”
白婉棠:?
獨孤極勾唇輕笑:“不知羞。”
“……”
白婉棠翻了個白眼。
獨孤極笑出了聲,像獲得了一次特殊的勝利,有點孩子氣。
到後半夜,他睡下。
她疲憊地靠著他,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輕聲道:“獨孤極,你好像真的很愛我。”
他不說話,不睜眼。
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即便仇恨衝垮了理智,即便他對她懷有滿腔的殺意……他的愛也總是比恨多一點。
他可以放任邪祟去肆虐,卻無法放縱他自己真的殺了她。
“如果是以前,我會很害怕,怕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真的殺了我。我會想跑,會想離你遠遠的,最好能去一個你永找不到的地方。不過現在不會了。”
白婉棠摟住他的脖子,鼻尖在他臉側蹭了蹭,道:“獨孤極,我相信你,相信你愛我。”
她和他從前都是荒唐又可笑的。
一次又一次希望對方相信自己,卻至始至終沒有真正給過對方信任。
以後,不會了。
*
白婉棠睡到中午才醒,叩音護她出門,遇上回來的獨孤極。
獨孤極神情恢複了清明,他道:“他們死了。柳八重和楓幽主下落不明。”
白婉棠眼睫顫了顫,長吸口氣,緩緩吐出,氣息在發顫。
她還是堅信,他們不會就這樣死去。
她返身回房,在房間裡呆了一天。
獨孤極深夜才回來。
他閉著眼睛,抱著她什麼都不做,靜靜地和她互相依偎著。
這份沉寂,讓她心裡更加酸澀。
她道:“獨孤極,還有不到十天,你就要送我回家了。我的藥呢?”
“……到時候給你。”
“等我吃下藥,忘記你,回到家之後,我媽……我娘,我爹,還有我的親人,他們會催我成親,會給我介紹男子。我大概……”
“白仙仙,你在激怒我?”他打斷道。
白婉棠難以克製,抓著他的衣襟哭出聲,“太安靜了,他比你會折騰些。”
她說的他,是那個恨她的他。
折騰點,吵鬨點,累了,她就沒力氣在這片寂靜的黑暗中胡思亂想了。
獨孤極抱住她,輕輕拍她的背,動作有些僵硬“……他沒那麼畜生。”
白婉棠驚奇道:“你還會為他說話?”
“那也是我。”
白婉棠:“我知道。我這麼說,隻是方便區分。我一直以為你很不喜歡變成那樣的你自己。”
他對那樣的自己,談不上喜不喜歡。
他把所有時間用於想她都嫌不夠。沒有心力再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沒什麼好區分的。”獨孤極沉緩地道,“白仙仙,那是我,都是我,隻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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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私定終身 · ?
邪祟與魔族占領了人間所有城池。
他們如烏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讓他們噤若寒蟬,恐懼發抖,不敢妄動。
能夠幻化成人的邪祟們,齊聚蜀地, 為此慶賀。
白婉棠坐在屋裡, 都能聽到他們的歡呼和放肆。
她掰著手指, 一遍一遍細數這些日子裡, 她和獨孤極相處的時光。
這樣數下來,竟覺二人同在一處的時間寥寥無幾。
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
房門被推開,獨孤極逆著光走進來。
這是這段時日裡, 他為數不多的白日回來。
他身穿玄色華服, 內裡仍穿著那件紅衣。
他將兩個紅瓷瓶放在桌上,道:“你要的忘塵緣。”
白婉棠道:“怎麼這麼快就給我了,不是還有兩日嗎?”
獨孤極走向衣櫥, 將那件疊放好的紅衣拿出來,“今晚所有魔族會回上界去, 人間會隻剩下你我, 還有那些邪祟。”
白婉棠眼角抽動了下, 望向他:“今天才是第二十八天。”
“明天再動手,會來不及。”獨孤極將那套衣裳遞給她,道:“我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你穿這套衣裳,我想看。”
白婉棠接過衣裳,喃喃道:“才是第二十八天啊, 我每天都在數著呢。”
說好的一個月,原來也不能圓滿。
獨孤極走到她麵前蹲下, 握住她的手道:“我會派人送你去都城,後天晚上我去找你。後天是乞巧節, 你在姻緣樹下等我……這次我一定會去。”
白婉棠抬眸看他。
他的麵容在她眼裡變得模糊,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道:“這兩天你多吃點,我想看到你像在相思塚裡的樣子。”
獨孤極一隻眼睛被紅侵蝕,一隻眼睛眼底泛著紅,煙墨的眼瞳向下轉,避開她的目光,輕笑。
二人沉默片刻。
白婉棠起身收拾東西。
她沒什麼要帶的,就一塊蝴蝶玉佩,一截神骨,還有那套繡了鴛鴦翎的紅衣。
她邊收拾邊道:“這個天穿這衣裳會很熱,你要快點來找我。”
獨孤極從她背後抱住她,臉埋在她的後頸處,點點頭。
她淚眼婆娑地笑,“獨孤極,我還記得你很討厭這套衣裳,在陰陽關的時候……”
“不討厭了。”他輕聲打斷:“這便算是你我的喜服吧……白仙仙,在姻緣樹下等我,等我去娶你。”
白婉棠笑道:“胡說八道。不過長夏說過,這確實是喜服改的。我還記得,她說上麵繡了瑤池鴛鴦的翎羽,望我倆永結同心……”
她喉嚨裡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一樣,頓了頓才能接著說話:“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穿這套衣裳。沒想過再次穿,還是和你。”
“隻會是我。”
獨孤極親了親她的後頸,轉身離開。
白婉棠轉過身來看他,看著他的側影喚他:“獨孤極。”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麵看她,陽光落在他臉上。
她笑道:“我在姻緣樹下等你……”
獨孤極對她笑了下,走入陽光中,離去。
她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喃喃道:“這次,你可以不來。”
這一次,她希望,他不要來。
*
她被叩音護送到都城。
獨孤極說,魔族屬上界,他們留在人間太久,消耗太大,如今戰事既了,魔族就該回去重整。以防上界修士叛亂。
邪祟們和魔祖不合,巴不得人間隻剩他們狂歡。
叩音讓都城邪祟們全部前往蜀地拜見獨孤極,參與慶典。
待送走所有都城邪祟,叩音對白婉棠道:“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尊主的時候,我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魔,被大魔欺負,打得奄奄一息。尊主那時也好不到哪兒,但他救了我。”
“我快死的時候,他一直叫我活下去。他說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隻有活下去,才能讓那些曾經欺辱過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我跟著他,一開始也吃了很多苦。但無論旁人如何羞辱他,如何傷他……有好幾次我氣得想和那些人同歸於儘,他都會用他的手按住我,說不要在意那些,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哪怕他的手在那時候,總是血肉模糊的……”
叩音長吸口氣,這個表情總是悠然自得的魔,望向蜀地的方向,眼眶泛紅。
他顫抖地吐息,不再說話,回了上界。
白婉棠帶著行李走進姻緣樹旁的客棧。
客棧裡的人,都在為邪祟走了而歡呼,也有為邪祟不知何時回來而惆悵的。
瞧見白婉棠,他們愣了下,便誠惶誠恐地避讓開她。
他們都認識她。
曾經她是他們崇敬的守城仙,如今她是他們避讓不及的魔頭夫人。
白婉棠對他們的異常視若無睹,讓掌櫃的開房,問道:“馬上就是乞巧節了,今年還辦嗎?”
有人難忍怨氣,道:“那麼多邪祟盯著,就連守城仙都與邪祟為伍,我們哪兒還敢辦。”
說完又躲進人群裡。
白婉棠抿了抿唇,一言不發。開好房後不進去,問了哪裡有賣花燈,買花燈去了。
賣花燈的不願意賣她。
她第一次體會到被所有人厭惡的滋味,捂著心口想,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酸澀,無地自容。
這就獨孤極千百年來所體會的一切。
她轉身離開,有人帶著侍衛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對賣花燈的店家道:“你店裡的花燈我都包了,給她。”
他聲音熟悉。
白婉棠轉過頭看他,是蕭煜。
他讓手下拿走花燈,問她要掛在哪兒。
他對她笑,一如她當初能夠嬉笑打鬨的友人。
白婉棠道:“掛在姻緣橋上。”
她望向河中央的姻緣樹,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去姻緣樹下等他,那天的橋上掛滿了花燈,很好看……那時的我真的很想讓他和我一起看花燈。”
蕭煜:“乞巧節兩日後才是,屆時我再讓人掛吧。”
他向她走來,停在她身邊道:“他沒有傷百姓,沒有動皇族……這算什麼傾覆人間呢。”
生於帝王家,他的心計也不少。有些事,他也能隱隱感覺到。
他離開,笑著留下一句:“今年一定能讓我們的守城仙過上乞巧節的。”
白婉棠紅著眼眶笑道:“多謝。”
*
姻緣橋被從河中拉起,花燈掛上了。
暮色籠罩天地,無人敢在外逗留。
他們聽聞,從昨日起,蜀地便天雷不斷,說是邪祟與三界帝君打起來了。
混亂之中,被關押的各城守城仙也逃回了各自的城。
百姓們怕波及自己,連門都少出。
天色暗下,街市上空無一人。
湖麵波光瀲灩,燈火如星。
白婉棠穿著鴛鴦翎的紅衣,慢慢地走過掛滿花燈的姻緣橋。
一步,便看到一個從前。
她和他在陰陽關相遇,她和他結下紅線牽……
她在山崖下找到因她而遍體鱗傷的他,她與他一起在城外看煙花,寂靜的天地間,隻有他們……
還有,一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他來找她。
他說:“我累了。”
——我累了,白仙仙,你也和我說過這樣的話,你還記得嗎?
她記得。
她說我累了,然後,她自儘在了小仙境。
邪祟依溯時鏡而生,沒了溯時鏡,沒了他,自然也不會再有難纏的邪祟。
他在邪祟對百姓動手前,先一步控製他們,先一步管住各座城池。
他將那些最難處置的邪祟,齊聚蜀地,一人應對。
他將那截神骨交給她,說神骨能殺了他,說她可以用他的心、用溯時鏡回家。
他說他累了。
他對她真的很自私,很殘忍。
可是一千三百年了,他真的很累了。
白婉棠踏上姻緣樹所在的小小孤島,在樹下無人的桌椅間坐下。
她望著漆黑的天空,望向蜀地的方向,在心中祈禱。
這一次,他不要來,就讓她在這枯等一夜也好。
夜色漸濃,花燈闌珊,燈火微弱。
她趴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寫他的名字——獨孤極。
突然,她聽見腳步聲向她靠近。
她緩緩坐起身,看著姻緣橋的那頭。
他一身紅衣,墨發披散,臉上頸間沾滿血汙,一步一步走上姻緣橋。
燈影搖晃,他的身形也在晃。
她站起來走向橋。
他道:“白仙仙,在那兒等我。”
她收回踏上橋的步子,站在橋的這邊等他。
走近了,她看見他雙目赤紅,宛若發狂的惡鬼。
可他什麼也沒對她做,隻是握住她的手,眼瞳渙散,道:“白仙仙,我來娶你了。”
白婉棠握著他,笑出聲,雙手逐漸被他從衣裡流出的血染紅。
她咬緊唇瓣,看著像蒙上一層霧的眼睛,竭力不哭出來,問道:“獨孤極,你看得見我嗎?”
他不答,順著她的手臂摸上她的肩頭,她的頸,她的下顎……
他捧起她的臉,低下頭,離她很近很近,才道:“看得見。”
她握住他的手,用視線一遍一遍刻畫他的臉,道:“看見就好,我穿這身紅衣很漂亮的,你看見就好……”
他身體又踉蹌一下。
白婉棠連忙扶住他。
他的衣衫濕濕的,滲出的血弄得她身上都是,身體幾乎全部壓在她身上。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窒息般艱難。握緊手中那截神骨,緩緩刺入他的心口。
他抬手,幾乎沒有任何的力度抱住她。
他說:“回家吧”
她說:“好。”
他口中的血湧出來,順著她的頸背一直往下流。
她扶不住他,摟著他跌坐在地上,讓他躺在自己懷裡,用神骨將他的心挖出。
她渾身乃至呼吸都在發抖,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和他胸口的血混在一起。
他對她笑了下,疲倦而又輕鬆地說:“白仙仙,我送你回家。”
白婉棠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角,笑起來,說:“好……”
這一次,不是萬象鏡那樣的結局。
他們雙雙穿著喜慶的紅衣在姻緣樹下,私定終身。
花燈流光溢彩,人間還算安寧。
她抱著他,在姻緣樹下,眼淚模糊得她看不清他的臉。
隻是他再也不會說——
白仙仙,不許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紅鯉魚與綠鯉魚與 5瓶;柳煙花霧 2瓶;墨潑弦斷 1瓶;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