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茉點點頭:“嗯。”
“還有,我建議你可以給彆人多講講題,在講題的過程中,彆人會提問,有些是在你認知內的,有些是突破你思維定式的。能解答出彆人的問題,說明把這個知識點了解透了,自然就沒什麼弱點了。”
程北茉問:“可是,我給誰講啊?”
她倒是經常給陳韻吉和杜楊講題,但他們問的大多都是基礎題,也不會追問太多。
裴頌清了清嗓子:“比如我。”
“哦……”程北茉遲滯地回應。
“知識點你都掌握得很好,我隻是在想辦法幫你再提升速度和技巧。”裴頌聳了聳肩,“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考試心態也很重要。”
裴頌扭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擔心程北茉平時發揮得不錯,但重大考試時會出問題。畢竟,她是經曆過中考失利的人。
期中考試前,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問過她關於中考的問題,她當時沒有說。
當時不想說,現在也不知怎麼了,享受著逐漸消逝的黃昏,吹著涼爽的秋風,她突然決定對裴頌敞開心扉。
“其實我中考出問題,是受家裡的影響。考試前我發現我爸媽心裡有事,但是麵對我的時候,他們又都裝作很輕鬆。那種強顏歡笑,其實我是看得出來的。結果,我在中考當天發現了我媽的檢查單,他們可能怕影響我考試,沒有告訴我。我照著檢查單上的結果在網上查,出來的結果都是癌症相關。我當時以為我媽得了癌,在考場上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答不出來,後麵幾門基本上廢了。”
原來是這樣。
裴頌問:“阿姨現在怎麼樣?”
“是良性的。手術很成功,就是定期複查。”程北茉說,“大人總覺得小孩太小,什麼都想瞞著,其實小孩什麼都懂。”
裴頌點點頭,這一點,他感同身受。
“當時我安慰自己,用我到八中換我媽健康,其實挺值得的。後來我是真的想通了,到了八中又不是被判了死刑,而且如果到了一中,我肯定不會是前幾名,在八中,我還能踮腳夠一夠兩萬塊呢。來八中,可能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吧。”
裴頌若有所思,說:“美麗的意外,不是我遇見你麼。”
程北茉嗆了口水。
她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扭過頭,少年的眸子如同浸過水一般,黑漆漆,亮晶晶。
裴頌淡淡地說:“我是說孫燕姿的歌詞,你想什麼呢。”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程北茉聽出他在逗她,但架不住表情下一秒就要破功,她趕緊咳嗽了兩聲,挪開眼睛:“……沒什麼。”
“放心吧,未來一片坦途,大膽走。”裴頌恢複了正經,把她的卷子還給她,“天空那麼遼闊,往哪裡飛,飛多高,都是自己決定的。你錯題本上不都是寫了麼。”
昨日種種,皆成今我,切莫思量,更莫哀,從今往後,怎麼收獲,怎麼栽。
程北茉有點感動,她偏頭,忍不住偷看一眼裴頌。
秋風撫動他的碎發,少年的側臉在暮色中清晰且柔和。
他們兩人並排坐著,看著教室開始接二連三地亮起燈。
黃昏正在一點點溜走。
冬天一步步走近,黃昏越來越短了。
這樣也好,模糊的夜幕可以很好地掩藏起她有些淩亂的心跳。
她竟然有點希望,黃昏能像在夏天一樣,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這樣她就能跟他並排的時間久一點。
“想什麼呢。”他敲了敲她的腦袋。
“黃昏好短啊,才不到六點,感覺天馬上就要黑了。”
裴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
他說:“這有什麼遺憾的,黃昏每天都有的。”
作者有話說:
裴狗:今天,是一條正經端莊的狗。
程北茉:耶,兩萬塊好像有希望回到我口袋。
裴狗:好麼,還是打不過人民幣——
思考再三,小茉莉錯題本上那句話還是改回胡適的話啦。也送給大家。
昨日種種,皆成今我。切莫思量,更莫哀。從今往後,怎麼收獲,怎麼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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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第26章 ◇
◎她是不是在釣魚。◎
夕陽在天邊燒了把火。
天色逐漸黯淡, 火焰慢慢熄滅,最後一絲光線照著兩個穿著校服的身影。
就像是一幅隻屬於青春的畫。
程北茉和裴頌在操場邊一直坐到夜幕降臨的時候。
高一高二開家長會,高三還沒放學。校園裡本就沒有多少人, 教學樓燈火通明,他們的輪廓逐漸模糊,更顯得他們兩人身邊安靜。
兩人離得很近, 呼吸可聞。
天色暗下來, 卷子上的字也有些看不清了,裴頌把卷子還給了程北茉。
程北茉開玩笑道:“這麼傾囊相授, 就不怕我下次超過你?我們可是競爭對手。”
裴頌抬眉盯著她:“就非得是競爭對手?”
程北茉喉頭發緊:“那……還能是什麼?”
裴頌似笑非笑地說:“我記得某人說過,我們不是朋友麼。”
他故意把“某人”兩個字咬得很重。
程北茉趕緊點頭如搗蒜:“噢,是, 是……”
裴頌問她:“你緊張什麼?”
程北茉反問:“我緊張了嗎?”
裴頌笑笑, 不再逗她, 他說:“既然是朋友, 就應該大方點,藏著掖著算什麼。”
裴頌確實說到做到了。
不光她被他照顧,陳韻吉和杜楊也被照顧了。
做他的朋友, 確實穩賺不賠,難怪張弛十幾年如一日地對他死心塌地。
她還真沒裴頌這麼大度,如果讓她給沈清講題,她大概率做不到這樣傾囊相助。
不過轉念一想,她和沈清又不是朋友。
“想什麼呢?”裴頌用肩膀搡了搡她。
這是程北茉和陳韻吉才會有的親密動作。
程北茉趕緊隱去臉上的異色, 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謝謝你啊。”
裴頌挑起一邊眉毛:“謝什麼,你怎麼了?”
程北茉很真誠地說:“如果下次考試還是輸給你,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她承認, 他是比她優秀的。
裴頌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還是那個把兩萬塊掛在嘴邊的程北茉嗎?
“這就放棄戰鬥了?財迷?”
“你說誰財迷?”
裴頌衝她揚下巴:“你啊。”
“財迷是不假,佩服你也是真的。”程北茉笑笑,“話雖這麼說,但我不會放棄的,爭取下次超過你。”
“好,我等著。”裴頌瞥了眼她的書包,正好看見她的耳機盒,他隨口問,“我看你做題的時候總戴耳機,聽什麼呢?”
程北茉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就會戴耳機聽歌,這樣效率會高一些。
裴頌又拿走她一隻耳機。
上次他這麼做時,她的臉紅透了。
不過還好,有夜晚給她作掩護。天色已經暗了,就算臉上有點發燙,他也看不出來。
她隨手打開個歌單。
好巧不巧,播放的第一首就是孫燕姿的《遇見》。
她的餘光瞥見,裴頌的嘴角好像勾了勾。
他們都沒有講話,坐在一起聽完了整首歌。
我看著路夢的入口有點窄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她固執地想,這一定不是手機偷聽他們講話的結果。
這一定是某種緣分。
她偏頭看著晚風中的少年,覺得他們之間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她也說不上來,但就是不一樣了-
教學樓上有些騷動。
已經有一兩個班級開完家長會了。
程北茉站起來,往教學樓的方向探了幾眼。
幾分鐘後,一班教室的門也打開了。
“我要走了。”程北茉指了指教學樓,“我媽一會應該就下來了。”
裴頌開玩笑道:“怎麼,怕被看見誤會?”
程北茉搖頭:“又沒乾什麼虧心事,不會誤會的。”
裴頌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她問:“什麼意思?”
裴頌聳了聳肩:“誇你心胸坦蕩,問心無愧。”
程北茉抬頭看他:“你呢,你沒有問心無愧嗎?”
要不是她的眼睛太過乾淨清澈,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在釣魚。
裴頌用拳頭抵著嘴邊,清了清嗓子,含糊地“嗯”了一聲。
程北茉有些放心不下:“你一個人回家,可以嗎?”
“多大了都。”裴頌說。
他們都各自笑了笑。
正好這時,裴頌的手機響了,他起身接電話,程北茉往操場外走。
就這樣,沒說再見,他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程北茉在教學樓樓梯口等方麗珍。
方麗珍跟著人群下來,程北茉乾脆搶先往上跨了兩級台階,挽住方麗珍的胳膊。
周圍有家長認出程北茉,聲音不大不小地透露出羨慕,方麗珍不自覺挺了挺背。
離開教學樓的時候,方麗珍眼神往操場方向飄了一下,又很快收回。
“陳叔叔呢?”程北茉四下看了看問。
方麗珍說:“還在排隊等著找老師呢,陳韻吉這次沒考好,他得找班主任好好聊聊。”
“這樣啊。”程北茉點點頭,“老閆開家長會說什麼了嗎?”
方麗珍嗔怪道:“叫老師就好好叫,給人家起什麼外號。”
“我們全年級都叫他老閆。”
程北茉吐了吐舌頭,她沒跟方麗珍說,有些班的人還管老閆叫“閆王爺”呢。相比之下,老閆已經算昵稱了。
方麗珍說:“沒說什麼,就是表揚了你一下。”
除了表揚,還是表揚。
程北茉的成績不用方麗珍操心,家長會也沒什麼要找老師交流的。
“倒是有好幾個家長來問我,是不是給你報了市一中老師的提升班。”方麗珍說,“他們一問倒還提醒我了,要不要給你報一個?”
程北茉知道有同學在校外報了班,一個學期要好幾萬,她趕緊岔開話題:“不用不用。最近店裡怎麼樣?”
方麗珍愣了一下,答:“老樣子。”
程北茉點點頭:“可是我聽到過幾次你們說物業費上漲的事,還有咱們家的招牌,燈都壞了幾個月了,怎麼還沒換啊?”
方麗珍訕訕道:“太忙了,一直沒顧得上。”
“媽。”程北茉看著方麗珍,搖了搖她的胳膊,“我不是早就說過,咱們家的事,不要瞞著我嗎?”
方麗珍麵露難色,在程北茉的再三追問下,這才說,最近不光房東的門麵租金要漲,物業費也要漲。小區換了新的物業公司,物業公司對門麵進行一一檢查,要求不合規的店家限期整改,其中就包括老程家麵館。
程北茉蹙眉:“咱們家店怎麼就不合規了?”
方麗珍答:“說是廚房的位置要調整,有消防隱患,還說以前的隔油池不符合環保標準,也要換。就算是更換招牌,也要交費。”
程北茉:“那陳韻吉家的店要整改嗎?”
方麗珍搖搖頭:“他們家不是餐飲,不需要整改。”
程北茉問:“重新裝的話,是不是很貴?”
方麗珍沉默片刻,沒有正麵回答:“我和你爸已經在看新的鋪子了。”
這些,程北茉都不知道。
“已經看了幾個門麵,價格還算合理,就是離家遠一點。”看程北茉滿臉都是擔心的表情,方麗珍趕緊說,“還不一定要搬呢,做兩手準備,我們也跟物業這邊協商協商。你就彆擔心了。”
她現在正是花錢的時候,掙不到錢,自然隻是乾著急。
母女兩人沉默地走到公交站,幾輛車從眼前駛過,路上突然迎來了一段短暫的空白。
像是電影鏡頭要引出某個角色的出場似的,程北茉抬眼,看見了對麵裴頌的身影。
他身形高大,外形出眾,自然是視線範圍內最吸睛的存在。他姿態慵懶地站著,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
恰好裴頌也看過來,兩雙乾淨的眼睛在空氣中相對。
因為方麗珍在身邊,她沒有主動跟裴頌打招呼。
隔著這條不算寬的馬路,她好像看到裴頌衝她笑了一下。
很顯然,方麗珍也注意到了裴頌。
“那不是剛才跟你在一塊的男同學嗎?”方麗珍問。
程北茉有些詫異:“你看到我們了?”
“中途出來上洗手間,看見你們倆在操場邊坐著。”
“他在給我講題……”程北茉慌亂地解釋,“他是市一中轉來的,這次考了年級第一。”
方麗珍沒多問,隻是點點頭說:“你們閆老師也提到他了。”
“是嗎?說他什麼了?”
“你們閆老師拿你和他舉例子,說八中優秀的學生其實不少,讓家長們對孩子有信心。”
“哦。”
裴頌身上像是有磁鐵似的,總是吸引周圍人的目光。
程北茉也不例外,有意無意地看著他。
幾分鐘後,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裴頌麵前。
她看不懂車的牌子,但她看得懂路人的眼光。
無論學生還是家長,眼神幾乎都黏在那輛車子上。
應該是輛豪車,畢竟,她沒見過哪輛車是對開門的。
車身亮得耀眼,一塵不染。
裴頌麵無表情,把書包往肩上背了背。他像是不想上車似的,蹙眉和車裡的人對峙。
過了會,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下來,打開後車門,連哄帶推,把裴頌架上了車。
方麗珍說:“你們這同學,家裡條件挺好的哈?”
程北茉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隔的或許不止是這條馬路。
而是一條鴻溝。
正好這時,公交車也來了,車身擋住了程北茉的視線,把她和那輛黑色的車暫時隔離開。
程北茉和方麗珍隨著人流上了車,在後排找到兩個座位。
公交車沒有馬上開走。
剛才還有餘裕的這條馬路,忽然之間就堵得水泄不通。
儘管她沒有偏頭,餘光還是能看見那輛黑色的車子。車窗也是純黑色的,並看不到裡麵的人。
就像是兩個世界。
兩輛車都久久沒有移動。
程北茉靠著車窗,心想,就算他們之間隔了一個鴻溝,她也想知道,裴頌到底為什麼不開心-
裴頌坐在車子後排,一直低頭玩手機。
他知道,車窗外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再豪華的車,在擁堵的車流中,照樣沒有什麼特權。
開車的是裴文遠的司機汪力,汪力從後視鏡裡看了幾眼裴頌,開口道:“小頌,裴總讓我送你回家。”
他們父子已經許久沒有講話。
裴頌視線沒從手機上挪開:“回哪個家?”
“京江公館。”汪力說,“上周他讓你回家,你沒回。”
裴頌冷笑一聲:“他讓我回我就要回?”
汪力清了清嗓子:“今天回去,你們好好聊一聊,父子之間,沒什麼說不開的。”
裴頌心煩意亂,又不想跟汪力說太多家事,乾脆閉嘴不再說話。
正好這時,張弛跑來問他:【狗,你摸小茉莉的頭了?】
PS:【???】
張弛:【摸頭這事可不得了啊,太曖昧了,你到底想乾嘛?】
PS:【什麼就不得了了,你聽誰說的?】
張弛:【我有目擊證人的證詞,你休想抵賴!】
PS:【誰?】
張弛:【我得保證目擊證人的安全,你先說有沒有,不然我不會透露任何信息的!】
裴頌沒回複,然後張弛就很殷勤地說,是陳韻吉。
緊接著,張弛發來幾張聊天截圖。
陳韻吉早就把裴頌揉程北茉頭發那一幕添油加醋,編成偶像劇劇本跟大家講了。
他他媽就知道。
這群裡六個人,有三個大漏勺。
張弛從他這裡撬不出什麼,便說:【我去找小茉莉,她肯定會跟我說噠!】
PS:【想得美。】
張弛很快就不再騷擾他了。
裴頌邊抖腿,邊盯著手機。
雖然他發了想得美,但還是拿不準。
手機半天沒有任何動靜,他忍不住給程北茉發了條消息:【張弛沒跟你瞎說什麼吧?】
對方正在輸入……
MOMO:【?】
PS:【沒什麼,他要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你就把他當空氣。】
程北茉很久都沒有回複,他反複看了幾次手機,確定網絡是正常的。
還是沒有回複。
這可怕的空白期讓他一度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多管閒事。
十幾分鐘後,程北茉的回複才姍姍來遲。
MOMO:【放心吧,我又不是他的人。】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啦!從今晚開始恢複更新!這章24h內留評都有紅包哦!謝謝大家的等待!
陽了之後真的元氣大傷,已經一周多了,還是咳嗽得不行,大家要保護好自己!健康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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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第27章 ◇
◎我這麼好看?看不夠?◎
程北茉捧著手機, 腦袋裡全都是她和裴頌並肩坐在操場的場景。
他讓她彆直接坐在冰冷的台階上,他毫無保留地跟她講題,他跟她用同一副耳機聽歌……她忍不住把裴頌說過的每句話做閱讀理解。
他說黃昏每天都有, 是不是意味著,以後還會有這樣的時刻。
閱讀理解做得多了,說的話也自然有些放肆。
她沒有告訴張弛, 裴頌用他的書墊在屁股下麵, 當然也沒有理會張弛的連環八卦追問。
因為她已經選過陣營了。
她不是張弛的人,她是……他的人。
一看到自己發出的這句話, 她就忍不住腳尖在地上鑽。
這句話可能會引起誤會吧……那就誤會吧。
她大義凜然地閉上眼。
反正這個話題一開始也是他提起的。
晚高峰的路上一路擁堵,公交車走走停停,車上不時有人抱怨司機刹車太猛, 還有有人已經開始乾嘔, 她卻一點都沒察覺到。
手機屏幕上映出一張嘴角咧起的臉。
這時, 方麗珍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方麗珍平時總在店裡忙, 經常聽不到手機聲,所以她把手機鈴聲調到了最大。
尖銳的鈴聲嚇得程北茉一激靈。
方麗珍有意把身體偏向另一邊,就是為了不讓程北茉聽見。程北茉還是通過隻言片語聽出, 是程勇打來的,而且,房東又來店裡了。
就像是被催眠後的喚醒程序一般,她突然之間就被拉回現實。
現實不會因為她矯情蕩漾的少女心事而消失。
她把手機揣進口袋,頭靠著車窗。
臨近年底, 主乾道兩邊的樹上都掛了燈帶,綠化帶裡還放了造型各異的燈, 一到晚上就流光溢彩, 營造出熱鬨的氛圍。
京江每年都會搞這些, 前年掛風鈴,去年掛燈籠,今年掛燈帶。這些裝飾會一直持續到過年,過完年就拿掉。
程北茉望著窗外繽紛的街景,想到沒有燈帶時,這條路隻有灰蒙蒙的樹影和單調的路燈。拆卸工人有些暴力,拆掉的時候免不了磕磕碰碰,弄得滿地都是行道樹的殘肢斷臂。
你看,再美好的時刻都是有保質期的-
下車後,程北茉跟著方麗珍直奔麵館。
房東已經離開了,這次在店裡的是物業的人。
物業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小夥,瞧見方麗珍,立馬笑臉相迎:“姐,咱門口這張桌子不能擺在外麵了,得收進去。還有你們的廚房和隔油池,要儘快整改。”
方麗珍卷起袖子就進去洗手,沒什麼表情地說:“現在不是下班時間麼,還工作?”
“姐,任務完不成,得加班啊。”物業小夥跟著進去,“咱們商戶都配合的話,我也就不用加這個班了。”
方麗珍無奈道:“以前說桌子不能擺到人行道上,我們收回來了,現在擺在店門口,也占用公共地方,自家孩子坐在這兒吃口飯都不行了嗎?”
物業小夥訕訕道:“姐,我也是聽領導命令行事,您就彆為難我了。”
店裡客人不少,方麗珍又被纏著,程北茉心急,進去幫忙收碗擦桌子。
“我真不明白是誰為難誰。”方麗珍利索地給顧客找零,歎了口氣,“又要整改,又要漲各種費用,我們這是小本生意,經不起你們這麼折騰。”
年輕的小夥子靠在門邊,不住地點頭:“是,是,我知道,現在大家都難。我們也是公事公辦,人家環保部門和消防部門來檢查,萬一有不合規的,連我們一起處罰。”
“我們在這兒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以前根本沒有不合規這一說。”方麗珍說,“你把文件拿來,沒有文件我們不可能整改的。”
程北茉邊幫忙,邊聽了一耳朵。物業的工作人員走後,她問方麗珍:“媽,整改的話,要花多少錢?”
“改造得個小一萬,換隔油池又是大幾千……”聽到程勇的咳嗽聲,方麗珍調整了下表情,笑著往她手裡塞了個鹵蛋,“其實沒多少錢,就是麻煩,你就彆操心了,這麼多商戶呢,他們不能把我們怎麼樣。去那邊坐著,等著吃飯。”
程北茉沒精打采地坐在門口的小桌上。
她正埋頭剝鹵蛋,身邊的凳子突然發出一聲敦實的悶響。
一個比她還沒精打彩的人出現了。
陳韻吉一屁股紮到桌前,雙手插著口袋,縮著脖子,耷拉著嘴角,渾身散發著喪氣兒。
“陳叔叔還沒回來?”程北茉瞅了眼卷簾門緊閉的五金店。
陳韻吉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沒,誰知道跟老師進行什麼深入會談了。”
家長會剛開始,陳韻吉就溜了。
程北茉問:“是不是還沒吃飯?”
陳韻吉點頭:“我還是趕緊吃點吧,一會他回來,我可能就吃不下了。”
程北茉朝裡麵喊了一聲:“爸,給陳韻吉下碗麵。”
程勇探頭出來問:“還是老幾樣?”
“程叔叔,能給我加個荷包蛋嗎,再加兩個鹵雞爪。”陳韻吉撐著下巴,眼神絕望,“這可能是我最後的晚餐了。”
程北茉問:“不至於吧?”
陳韻吉又不是第一次考這種成績了。
陳韻吉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爸突然覺醒了。”
“那也不可能開完家長會就拿你開宰。”程北茉安慰她。
陳韻吉擺手,一副你不了解情況的表情:“不是,他受刺激了。他一熟人的女兒是今年畢業的,她學習也不好,高考分連大專都夠嗆,最後也不知怎麼弄的,上了個什麼學院,剛開學就談了男朋友,最近好像懷孕了。”
程北茉剛咬了口鹵蛋,差點噎住:“哈?”
陳韻吉雙手攤開:“所以他突然對我的成績重視起來了。”
程北茉努力把半個蛋咽下去:“這跟上什麼學沒關係吧?這是人的問題。”
“反正他老人家就認死理,原來對我沒要求的,現在說什麼也要讓我上個本科。”陳韻吉把下巴磕在桌子上,“唉,偏偏我這次考試比月考成績下滑那麼多,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家長會後還能開開心心地回來。”
程北茉想說,她並不開心。
但她馬上就意識到,即使她說了,陳韻吉也不會相信。
畢竟她已經擁有幾乎所有人羨慕的好成績。
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
每個人都有不開心的事。
她有,陳韻吉有,裴頌也有。
她把剩下的半個蛋塞進嘴裡,細細慢慢地嚼著,什麼都沒說。
這時,方麗珍端了兩碗麵過來,都鋪了滿滿的料。
剛才還蔫搭搭的陳韻吉瞬間支棱起來,眼睛都透著光,搓了搓手就上嘴嘬雞爪。
吃了幾口後,她才想起來問:“聽朱倩茹說,今天家長會,大帥比家長沒來?”
程北茉私心給裴頌擋一擋,引開話題:“她都自身難保了,還有空關心這個?”
朱倩茹的成績比陳韻吉還要慘不忍睹。
“八卦是人類的本能嘛。”陳韻吉很自然地說。
程北茉撇撇嘴:“也是,你都把我和裴頌的事編成劇本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那個瞬間太浪漫了,隻有我一個人看見多虧啊。”
程北茉麵無表情地說:“還是把這浪漫留給你和杜楊吧。”
陳韻吉心虛地嘿嘿一笑,求原諒似的:“對了,跨年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去江邊玩?聽說今年放煙火。”
程北茉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去。”
“為什麼啊?到時候放假的。”陳韻吉一口麵懸在嘴邊,盯著程北茉,“彆告訴我你要開始準備期末考試了。”
程北茉搖頭:“不是,你們去吧。”
陳韻吉開出心動條件:“張弛說會叫上大帥比的。”
程北茉掀眼皮,懶懶地問了句:“你不會已經替我答應了吧?”
“知我者莫如茉茉。”陳韻吉一副被看透的窘迫相,眨了眨眼,“求你了,就去唄。”
程北茉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的麵:“我得想辦法賺錢。”
“賺錢乾嘛,去江邊看煙火不要錢。”陳韻吉傻乎乎地說,“我們提前去占好位子就好。”
程北茉問她:“你知道門麵要漲租金漲物業費的事嗎?”
陳韻吉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程北茉歎了口氣,她有點羨慕陳韻吉啥事都不往心裡擱的瀟灑。
“我們是小孩子,幫不上什麼忙,我們能做的隻有好好學習,雖然我也沒好好學習……”陳韻吉認真啃雞爪,猛地抬頭,“再說了,你不是有兩萬塊嗎?”
程北茉兩手一攤:“現在有裴頌,你覺得那錢我還能拿到嗎?”
“也是……”
“所以我得想想彆的賺錢法子。”
陳韻吉隨口說:“你可以去做家教啊,你學習這麼好。”
程北茉眨了眨眼,心頭一動-
新的一周,陳韻吉和朱倩茹輪番來一班找程北茉,還沒提跨年的事,程北茉就先發製人:“彆勸我了,我不去。”
賺錢的事還沒眉目呢。
程北茉心裡犯愁。
朱倩茹坐在她前排的桌子上:“周末我們在群裡聊了那麼久,就你和大帥比沒出現。”
陳韻吉替程北茉回答:“她周末在忙。”
朱倩茹的腳一晃一晃,跟程北茉說:“家長會都結束了,忙什麼你?而且你又不可能被批。”
家長會後受到嚴重摧殘的陳韻吉不滿地嚷嚷:“你點誰呢?”
旁邊兩個人嘰嘰喳喳,程北茉完全沒聽見。她正專注於某個兼職APP,捧著手機一項一項填寫家教兼職的資料。
她下巴磕在手機上,心想小學生的語數英她沒問題,初中生應該也可以。
看她全神貫注的樣子,朱倩茹用手肘戳了戳陳韻吉:“她怎麼了?”
陳韻吉欲言又止。
程北茉緩緩抬起頭,煞有介事地說:“搞錢。”
朱倩茹嘖嘖兩聲:“瘋魔了瘋魔了,你跟大帥比今天都不太正常。”
程北茉的視線仍在手機上,隻是聽見裴頌的名字,心頭一動,忍不住問:“他怎麼了?”
“你去三班看看就知道了。”
程北茉聳聳肩:“那還是算了。”
朱倩茹比她還急,明目張膽地慫恿著:“去看看嘛,我覺得,他需要你。”
程北茉無奈地笑了一聲:“全校這麼多人,你怎麼就不關注彆人?”
朱倩茹說:“彆人我也關注啊,可是你不感興趣。在你麵前提的,都是你感興趣的。”
程北茉放下手機:“誰說我對他感興趣?”
朱倩茹沒說話,從桌子上跳下來,留下一個神秘而八卦的微笑。
這個笑讓程北茉有點無所適從。她不想承認,她有種被看透的心虛。
朱倩茹拍拍程北茉的肩,語氣特彆像老閆,語重心長道:“茉啊,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下午,那個兼職平台就有家長聯係程北茉了。
在教室裡不方便,自習課的時候,她跑去教學樓頂,坐在天台上回消息。
過了會,裴頌給她發消息:【人呢?】
他找她乾嘛?
她猶豫了一會,回複道:【教室。】
PS:【我現在就在一班門口。】
MOMO:【……教學樓樓頂。】
PS:【真有閒情逸致。】
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什麼。
MOMO:【怎麼,有意見?】
PS:【哪兒敢啊。】
幾分鐘後,身後老舊的門發出吱呀的聲響。
不用回頭,她知道來的人是誰。
樓頂的門年久失修,一直留了幾十厘米寬的一條窄縫。她身子單薄,側個身從窄縫裡就能擠進來,而裴頌身材高大,自然要把門再打開一些才能進來。
跟門做完鬥爭,她身後傳來裴頌慵懶的聲音:“這麼冷,也不知道你遭哪門子罪。”
“身上冷,但腦子能清醒點。”程北茉下意識用練習冊遮住手機,“你找我?”
裴頌清了清嗓子,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說:“還以為你又玩消失。”
程北茉這才想起來,周五家長會後,裴頌還給她發了消息,但她為家裡的事煩惱,沒有再回過消息。
她把他晾在那兒了,又完全拋到了腦後。
“我那是——”她回頭想要解釋,跟裴頌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卻愣住了。
她終於知道朱倩茹說他今天有點不對勁,是什麼意思了。
裴頌穿了件黑色羽絨服,大衣的款式,很韓劇男主。
但跟這件衣服不太搭的是,他剪了個特彆短的發型,像刺蝟。
八中沒有特彆嚴格的發型要求,畢竟學生們都太放飛自我,管也管不住。不少男生都留著半長不短的頭發,還有人燙發染發。隻要不是特彆誇張,校領導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尤其到了冬天,很少有人剪這麼短的發型。
Tony發揮失常,裴頌那張臉發揮超常。
即使是這樣接近寸頭的發型,他那張俊臉也完全撐得起來。
程北茉心想,還說她呢,這麼冷,把頭發剪這麼短,不也是遭罪。
“怎麼,看呆了?”裴頌伸手在她麵前上下晃了晃。
兩個人離得近了,程北茉又有新發現,裴頌右臉頰帶著傷。
她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裴頌跟人打架了,被薅掉了頭發,所以他才剪了頭發,掩蓋這個丟人的事實。
程北茉和裴頌幾乎同時開口。
程北茉:“你臉怎麼了?”
裴頌:“你怎麼跑到這兒了?”
裴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盯著她,像是在等待一個答案。
她便沒再堅持,想了想,說:“做一個合格的財迷。”
他沒聽懂她的話,問:“什麼?”
她沒打算把家教兼職的事告訴他:“……沒什麼。”
他打量她一番:“心情不好?”
程北茉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
裴頌:“哪個正常人會頂著寒風做題?”
手都凍紅了。
你說誰不正常?
她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看她跟小獸亮獠牙似的,裴頌反而笑了笑,這才說:“看你消失了兩天,群裡也沒說話,還以為你怎麼了。”
他這是,擔心她?
程北茉嗆了句:“你不是也沒在群裡說話。”
裴頌笑了下,手抄口袋:“隔著屏幕偷窺呢?”
她沒辯駁,仰臉望著他:“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你臉怎麼了?”
“走路沒注意,蹭破皮了。”
還嘴硬呢。
“那頭發呢?”
“想探索一下我顏值的邊界。”
程北茉:“……”
這人身體裡那條狗又回來了。
程北茉裝模作樣地鼓了兩下掌:“很有實驗精神。”
裴頌衝她挑了挑眉,仿佛在說爺的顏值很能打。
他確實有這個資本。
程北茉卻忽然想起來,他上那輛豪車前不耐的表情。
也不知他臉上的傷和這個突兀的發型,跟那件事有沒有關係。
她試探道:“你心情不好?”
裴頌似是意外:“你看出來了?”
她學他說話的語氣:“哪個正常人被揍了心情會好。”
裴頌:“……”
她趁勢問:“你打架了?”
裴頌懶洋洋地說:“我打架不可能讓自己受傷。”
都成這樣了,那麼明顯的傷口,還拽什麼拽。
程北茉湊近,仔細看了看,問:“需要上藥麼?”
裴頌蹙了蹙眉:“不需要吧,這點小傷。”
鬼使神差的,她腦中突然冒出朱倩茹那句不明不白的話。
“我覺得,他需要你。”
程北茉湊近裴頌的臉,仔細看他臉頰的傷口。
裴頌顯然有些不自在,嘴上忍不住貧:“看什麼啊?我這麼好看?看不夠?”
程北茉翻了個白眼。
都被揍成這樣了,還這麼自戀。
兩人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她濃密的睫毛幾乎要在裴頌臉上掃下痕跡。
裴頌閉麥了。
她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一下傷口旁邊的皮膚。
時間好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的指尖好冰。
“疼嗎?”她問。
裴頌盯著麵前這張白皙清澈的臉。這張臉讓他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他咽了下口水,後知後覺地答:“疼。”
作者有話說:
裴狗:疼疼,要親親抱抱才能好。
來晚啦,24h內留評都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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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第28章 ◇
◎你給的都要。◎
程北茉回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找藥。
或許是被裴頌那個充滿顆粒感的“疼”字刺激到了,她找藥的時候甚至有點急躁。
上學期運動會上,她報了三級跳, 比賽的時候不小心摔倒,膝蓋上磕了幾個淤青,方麗珍就給她噴了雲南白藥, 見效很快。
過了會, 藥是找出來了,程北茉卻泄了氣。
上次她腿擦破皮的時候, 去過裴頌家,他家藥箱又專業又齊全,她幫他找藥簡直是多此一舉。
她握著雲南白藥的盒子, 呆坐了一會, 還是把藥盒子裝進了書包。
今天她沒在店裡多待, 一方麵是要回來找藥, 另一方麵是,兼職平台上有人回複她了。
兼職平台上一共有三個家長找到程北茉,一直在考察各種問題, 她不得不時刻捧著手機回複,生怕到手的生意跑了。
她得避著父母,萬一被他們發現了,肯定說她胡鬨。
程北茉篩選再三後,選了其中兩家。
都是小學生家庭, 一個三年級,一個五年級。
其中一家人, 就住在京江公館。
程北茉盯著京江公館四個字。
她才不是因為裴頌住在那兒才選這家的。
她隻是想賺錢而已。
跟兩家的家長取得聯係後, 對方的要求都是, 要先上門試一次課。
程北茉覺得這個要求挺合理的,畢竟她填的資料是八中。
八中的學生出來當家教,聽起來就像是個笑話。
不過還有家長敢選她,也算是個人物了。
周末要去試課,程北茉的日程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起來。
跑兩家講課,路上就要花不少時間,再加上上課,一整天時間是搭進去了。
她要提前做完這一整天的練習冊,要備課,還要為不在家想個合理的理由。
陳韻吉看她這麼拚,課間休息都在趕卷子,頗為意外:“你還真要去當家教?”
“不然呢?”程北茉沒抬頭,“你以為我在鬨著玩?”
“我跟學霸的差距就在行動力上。”陳韻吉拄著下巴,盯著她的筆尖,“你什麼時候去做家教?”
“試課能通過的話,應該周末和假期都要去吧。”
“周末?假期?”陳韻吉滿麵愁雲,“那不會影響你自己的學習嗎?”
“我儘量平衡好。”程北茉想起了點什麼,抬頭叮囑她,“對了,彆在我爸媽麵前說漏嘴。”-
周六一大早,程北茉就跟方麗珍說要去書店自習,在店裡囫圇吞了個鹵蛋便直奔京江公館。
京江公館的物業安保極其嚴格,在門口登記了身份信息,又跟業主家電話核實之後,才準予放行。
她又一次踏進這裡。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這個小區仍然鬱鬱蔥蔥的,如同童話森林一般,沒有一點冬天的氣息。
她來過一次,但小區裡的路太過複雜,她已經不記得裴頌家是在哪一棟了。
跟他們老破小小區截然相反的是,這裡幾乎看不到人。儘管是周末,這裡還是很安靜。
到了學生家裡,她發現這裡跟裴頌家格局很像,隻是樓層不高,並沒有裴頌家那麼廣闊的視野。
這個家裡裝修得極儘奢華,歐式家具、誇張的壁紙、水晶吊燈……目光所及的地方沒有一點留白。
程北茉剛進來眼睛就累了。
家長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看起來甚至不到三十歲。
“你可以叫我Amy。”她給程北茉倒了杯水,寒暄了一會,才說到自己孩子的情況,“他可能有點鬨騰,之前幾個老師都不願意來了,你多包涵一下。”
話雖這麼說,臉上卻沒有半點抱歉。
程北茉乖乖地點了點頭。
當程北茉走進兒童房,跟這個三年級的小屁孩共處一室後,她才知道,為什麼沒老師願意來。
Amy剛替他們關上門,一隻拖鞋就飛了過來。
還好程北茉躲閃得及時,拖鞋才沒有砸到她。
緊接著,一個戴著奧特曼頭套的小男孩從角落裡跳起來。
這何止是“有點鬨騰”?程北茉心有餘悸地想。
“喂,把拖鞋拿過來。”那小男孩趾高氣揚地命令道。
程北茉微微蹙眉,沒有動。
他有點暴躁:“聽見沒?拿過來!”
程北茉問他:“你不怕我告訴你媽媽?”
“她才不會管呢,她這會肯定已經躲進影音室看電影了。”
謔,家裡還有影音室。
小男孩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露出“你拿我沒辦法”的表情:“快點,拖鞋!”
程北茉看了眼他的奧特曼頭套,搖了搖頭:“可惜了。”
到底是小孩,話說一半,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暫時把拖鞋拋到腦後,問:“什麼?”
程北茉一看有戲,便不屑道:“奧特曼哪兒有穿你這樣的。”
小男孩像被戳了痛處,辯駁道:“我有全套的衣服,沒穿而已。”
話還沒說完,他就急著去衣櫃裡翻騰。
“行了行了,彆找了,找著了也沒用。”程北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這奧特曼根本不是最厲害的。”
小男孩一皺眉:“我這可是雷歐,懂什麼呀你。”
說完,他從衣櫃裡掏出一套紅色的連體服。
程北茉靠在書架旁,打量了他的衣服,慢悠悠地說:“我知道雷歐臂力驚人,但他這套衣服特顯胖,現在流行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再厲害有什麼用,女孩不喜歡這樣的。”
小男孩摘下頭套,茫然地望著她,仿佛世界都崩塌了。
“那女孩喜歡什麼樣的?”
程北茉聳了聳肩,跟他做交易:“你把拖鞋穿好,然後再做幾道題,我就告訴你怎麼穿最帥,怎麼樣?”-
時間到,程北茉精疲力儘。
兩個小時的課堂時間,她準備的測試題一共就做了三道,還全是錯的。
剩下的時間,她一直被纏著問到底穿哪個奧特曼的衣服才招女孩喜歡。
離開前,程北茉想跟他說實話,隻要穿奧特曼衣服,就不會有女孩喜歡。
但她沒有說。她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她麵目真誠地說:“下節課,下節課告訴你。”
她扶額歎氣,唉,錢難掙屎難吃。
拖著疲憊的身軀穿梭在小區的“森林”中時,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裴頌。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可以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快速認出裴頌了。
這很不妙。
短暫的欣喜過後,她突然察覺到些不對勁。
裴頌不是平時懶散的姿態,反而走得很快。
在茂密樹木的遮掩下,程北茉完美隱身,她悄悄跟在裴頌身後,保持一定距離。
突然,左手邊的大廳裡,一個中氣十足的渾厚男嗓吼了句:“你滾了就彆回來!”
嚇得程北茉一激靈。
裴頌頭也不回地說:“那可不一定,沒準還得回來給您添堵。”
他語氣冰冷,甚至有一種從沒出現過的狠勁。
不用猜,就知道對話兩人的關係。
中年男人追出來:“彆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還敢頂撞老子了。”
裴頌停下腳步,語氣如金屬一般冰冷:“您不覺得您說這話可笑麼。”
中年男人氣得說不出話:“你變成現在這樣,跟你媽脫不了乾係!本來以為你到了八中能長點教訓,現在倒好,反過來指責老子。”
“我在八中挺好的,用不著你操心,倒是你在外麵的那些事,敢承認麼?敢讓我媽知道嗎?”裴頌的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你有什麼事就衝我來,彆動不動就拉上我媽,不然,顯得特沒種。”
程北茉大氣不敢出,躲在樹木屏障後,腦中的思緒已經亂得理不過來。
“你!”
爭吵聲就此中斷。
裴頌大步走遠。
程北茉無暇多想,趕緊小跑跟上。
快到小區門口時,她的手機震了一下。
是第二家的家長發來消息,問她什麼時候到。
她終於想起自己今天還有正事要做。
第二家距離京江公館挺遠的,現在坐公交過去,時間剛剛好。
程北茉盯著那條消息,舉棋不定。
錢重要錢重要錢重要……
可是裴頌好像心情不好……
程北茉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心亂如麻。
她仿佛一個在事業和愛情麵前兩難的女強人。
她想起朱倩茹的話。
——“茉啊,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最近朱倩茹竟然頻繁地成為她的指路明燈。
最後,她咬了咬牙,還是揣起手機,跟上了裴頌。
不得不說,跟蹤這種行為,真的很變態。
前幾次跟蹤失敗之後,這一次她嫻熟了許多。
裴頌並沒有發現她。
他沿著那條路走了很久,整個人像是泄了氣似的,單肩鬆垮地背著個黑色的包,背影有點落寞。
程北茉跟在他身後,覺得這樣的他有點陌生。
她不知他在想什麼,隻知道他最近都不怎麼快樂。
最後,裴頌直接打了輛出租,揚長而去。
她的跟蹤就此中斷。
望著那輛消失的出租車,她苦笑一聲。
自己還一堆煩心事呢,還有空關注彆人。
原本這時候她應該在試課的,卻跑來鬼鬼祟祟地跟蹤裴頌。
到底是什麼讓她變得這麼盲目?-
新一周的周一,程北茉早早就起床了。
她特意起得比平時早,打算獨自去學校。
下樓的時候,她碰見了陳展翔,他二話不說就回去把陳韻吉從床上拽了起來。
天還沒亮,空氣中隻有環衛工人的刷刷掃街聲回蕩。程北茉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裡,看著嘴裡呼出的白氣,覺得有點披星戴月的那意思了。
一直到公交站,陳韻吉都還是夢遊狀態。
她打了個長達十秒鐘的哈欠,閉著眼問:“你乾嘛起這麼早?彆告訴我你要兼職賣早點。”
程北茉笑了笑:“我還沒變態到那份上。”
“我看快了。”陳韻吉砸了咂嘴。
“車來了。”程北茉用手肘搡了搡陳韻吉,“你其實不用起這麼早的。”
“我爸不讓我跟杜楊一起走,讓我離他遠點。”
程北茉覺得奇怪:“為什麼?”
陳韻吉習慣性到最後一排,直接坐到靠窗的位置:“孤男寡女,不放心唄。”
程北茉點點頭:“你爸可能察覺出了什麼。”
陳韻吉和杜楊那層窗戶紙幾乎都是透明的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一起走又懷不了孕,我爸真的有點矯枉過正了。”陳韻吉絲毫不覺得自己語出驚人,平靜地把話題轉向程北茉,“對了,周末你的家教試課怎麼樣?”
“還行。”
“在哪兒上課啊?”
程北茉瞥了她一眼:“問這個乾嘛?”
“我是這件事的唯一知情人,你不得把地址告訴我,萬一,我不是咒你啊,我是說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我還能知道去哪兒找你。”
程北茉沉默片刻,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實話實說:“京江公館。”
陳韻吉瞬間睡意全無,剛才怎麼也張不開的雙眼立刻睜大,幽幽地飄到程北茉耳際:“京~江~公~館~啊~”
每個字、每口呼出的氣兒都透著陰陽怪氣。
她穩了穩情緒:“怎麼了。”
陳韻吉像條蛇似的,上下舞動:“你該不會是……跟大帥比在玩‘家教’遊戲吧?!”
“求求你,把腦子裡那些帶顏色的玩意倒出來吧。”程北茉抱著她的頭晃了晃,“這事跟裴頌有什麼關係。”
其實,她不想承認,這事跟裴頌是有關係的。
她完全不用舍近求遠選京江公館這家人。
“你真的不是去找大帥比的?”
程北茉認真反駁:“不是!”
陳韻吉失望地重新閉上眼睛:“可惜了。”
可惜你個頭啊!
到了學校後,程北茉一直在教室門口晃蕩,確保裴頌出現時,她能第一時間發現。
裴頌來得不算晚,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他剛從樓梯口上來,就跟程北茉對上了視線。
他戴了帽子,帽簷壓得很低,正好遮住了那一頭生猛的發型。
裴頌走過來,朝程北茉揚了揚下巴:“等我呢?”
程北茉沒講話,視線卻落在他臉頰上。
他臉上又添了新傷。
她想起周末的事,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被裴頌搶了先。
“怎麼,又要摸我的臉?”裴頌散漫地靠在一班門口的牆邊,左右看了看,“這會兒人多,你考慮清楚。”
看他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程北茉被氣笑:“自作多情。”
她攤開手心,手裡是雲南白藥。
“我家隻有這個藥,不知道有沒有用。”
裴頌看清盒子上的字後,輕笑了一聲。
程北茉以為他在嘲笑她,作勢要收回手:“不要算了。”
到底是沒有他動作快。
裴頌搶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要。”他用另一隻手拿走藥,“你給的都要。”
這……太難頂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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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第29章 ◇
◎你們倆絕配,一個比一個嘴硬。◎
程北茉揣著一顆猛烈跳動的心臟, 努力控製自己麵色保持淡定。
她問:“我給的毒藥你也要啊?”
裴頌鬆鬆垮垮地倚著牆,盯著她,反問回來:“你會給麼?”
完蛋。
他的語氣更輕鬆, 更遊刃有餘,反倒弄得她有些心虛。
她定了定神,說:“沒準會。”
“夠狠。”裴頌抿著唇, 默默地伸了個大拇指, “我還以為……”
說到一半,他停下了。
程北茉問:“以為什麼?”
“以為你會說舍不得。”
不得不說, 程北茉這時候覺得他真的挺符合“狗”這個名字的,總是撩人於無聲處。
她有點招架不住他,想及時撇清自己, 隻好在慌亂中說:“我當然舍得。”
裴頌像是看穿她的慌亂似的, 看向彆出笑了一聲, 才重新麵向她, 悠悠地說:“那是我高看自己了。”
這人要乾嘛啊!
程北茉語無倫次地岔開話題:“也不知道這藥能不能在臉上用,你噴藥的時候小心點,彆弄到眼睛裡。其實我不知道這藥能不能在臉上用, 要不你還是先問問醫生吧。”
裴頌忍著笑逗她:“什麼都沒弄清,就敢給我帶藥?”
沒想到程北茉直接攤開手心:“要不你先還給我。”
裴頌心想她可真行,護著自己的口袋:“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程北茉試圖跟他做交易:“那你先說,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彆又說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
那天在京江公館,她聽到他跟父親的爭吵, 臉上的傷也許就是那時候弄的。
裴頌笑了下,混不吝道:“還真是。”
程北茉哭笑不得:“你扁平足啊你?”
裴頌無奈:“你才扁平足。”
程北茉搖了搖頭:“我活了十七年, 都沒因為走路不穩磕過臉。”
裴頌愣了一下, 把藥裝進外套兜裡, 竟然給她鼓了幾下掌。
甚至用有點嘲諷的語氣說:“你牛,你厲害,你下盤穩。”
程北茉氣不過:“你……”
臨打早讀鈴時間越來越近,一班教室也快坐滿了。
人來來往往的,他們倆一直站在門口也不太好,他揉了下她的腦袋,說:“行了,沒什麼事,彆瞎操心。”
等程北茉回過神來,他已經走了。
她理了理頭發,遲滯地走進教室,又倒回來,探出頭。
天冷了,學校不再強製穿校服,裴頌穿了身黑色羽絨服,寬寬大大的,羽絨服下是兩條逆天的長腿。即使是這樣臃腫的衣服,也絲毫遮不住他的身材。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晃晃悠悠地走遠。
到了三班門口,他跟某個男生打招呼,那男生看到他臉上的傷,好像也在問些什麼,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也不知說了什麼,兩個人一起走進教室。
程北茉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你到底怎麼了?-
又一個周末,程北茉已經通過了試課考核,成為一名兼職家教。
她意外,Amy也意外。
隻是在她開心之時,完全沒意識到,她的艱難之路才剛剛開始。
這次課堂一開始,小屁孩就圍著她,讓她講哪個奧特曼的衣服最好看。
她隻是瞄過幾眼奧特曼,知識儲備顯然不夠用了。
唬不住這小孩,他就又變成小惡魔,開始對程北茉不客氣。
時間過去四十分鐘了,他們的課還沒開始,卻已經弄得她精疲力儘。
她甚至有些懷疑來做這個是否正確。
最後實在無法推進,程北茉扔下筆,無奈道:“每周就兩個小時的時間,你就不能安靜下來聽一聽課嗎?”
小男孩看她拉下臉,也突然安靜下來,茫然地盯著她。
程北米歐理了理淩亂的頭發:“你的生活條件已經比很多同齡人好了,這麼幸福,你——”
“住在這裡才不幸福,我從來見不到爸爸。”沒想到小男孩打斷她的話,“住在這裡有什麼好的?樓上的一家人,天天摔玻璃杯,對麵樓上有個男的,經常打老婆……”
童言無忌,程北茉不敢再讓他往下說了,生怕他再說出什麼她不該知道的秘密。
她趕緊去捂他的嘴:“我們還是說說奧特曼吧。”
從Amy家出來,程北茉慢慢悠悠晃蕩在京江公館的石板小路上。
小區裡依舊安靜,這次,她沒有遇見裴頌。
也是,哪能次次都那麼巧。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她掏出手機,給張弛發了條消息,問他現在在乾嗎。
張弛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熱情。比如給他發消息,他從來都是秒回。
他興奮地回複:【小茉莉,你終於出現了!我還以為你跟互聯網徹底說拜拜了呢。】
程北茉訕訕地回複:【……最近有點忙。】
張弛:【狗最近也總找不到人,我懂的,懂的。】
你懂你大爺啊。
程北茉接著打字:【你現在有時間嗎?】
張弛說今天一中補課,他還在學校。
緊接著,他又發來一條:【但好消息是,還有四十分鐘就放學了!】
程北茉沒理會他的幽默,發了條“我去找你”就趕緊往市一中跑。
市一中門口掛著數不清的獎牌,透露著莊嚴和自信。
這裡曾經是她的夢中情校。
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刻意避開這一片,就連坐車路過都不願意。
這是她心裡很難跨越的一道坎。
可此時站在這裡,她卻異常平靜。
一中的鈴聲是音樂聲,一首歌都快播放完了,校園裡依舊安靜,完全沒有人衝出來的盛況。
過了將近十分鐘,才有人零零散散地出來。
張弛就在這第一批人裡麵。
張弛遠遠看見程北茉,便誇張地揮手大喊:“小茉莉!”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周圍不少人都看向了程北茉。眼神裡多少有些好奇。
畢竟“小茉莉”這名字,實在太辣耳朵。
待他走近,程北茉麵無表情地提醒他:“……能不能小點聲。”
私下喊也就算了,公共場合實在是丟人。
張弛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跟美女認識,多有麵兒啊。”
程北茉:“……”
張弛問:“小茉莉,你來找我乾嘛?”
程北茉頓了頓,說:“想問你個事。”
張弛一副很懂的樣子:“關於狗的?”
程北茉被戳破,一陣語塞。
張弛嘖嘖兩聲:“這麼久沒見,一見麵就是打聽狗,也不問問我怎麼樣。”
程北茉心想,有朱倩茹關心還不夠麼。
“你這不是好好的麼。”程北茉上下打量他,“精神煥發。”
“好吧,就當你誇我了。”張弛懶懶地應了一聲,“什麼事,你問吧。”
程北茉開門見山:“你最近有見過裴頌嗎?”
張弛有點奇怪,反問道:“你跟狗不是應該天天見麼?”
程北茉搖頭:“又不在一個班,哪兒能天天見。”
張弛很坦然地說:“我跟你們不在一個學校,更不知道啊。”
程北茉突然意識到,自己貿然來找張弛,確實有點兒傻缺。
看她愣住,張弛這才提供了一點有用信息:“最近跟他在微信上聊過,但是沒見麵,他好像也挺忙的。你們八中有這麼忙麼?”
程北茉趕緊問:“他跟你都聊什麼了?”
“聊得挺多挺雜的。”張弛四下看了看,指著對麵一家旋轉小火鍋,“我有點餓了,咱們邊吃邊說?”
程北茉看了眼時間。
她跟家裡說的是在書店自習,方麗珍還特意叮囑她早點回家。
她咬了咬牙,還是跟著張弛走進了那家旋轉小火鍋。
張弛熟門熟路地要了兩個鴛鴦鍋底,又慢條斯理地調了料碗,還從自助料台盛了滿滿兩盤水果過來。
看他不緊不慢的樣子,程北茉有點兒想揍他。
但有求於人,忍忍吧。
就在張弛又一次起身要拿圍裙的時候,程北茉拽住了他:“現在能說了嗎?”
“說什麼?”張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跟狗的聊天內容啊?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不過——”
說到一半,張弛停下了。
他意味深長地問:“你們倆吵架啦?”
程北茉一愣:“沒有啊。”
張弛雙臂在胸前盤起來:“那你乾嘛舍近求遠來問我啊。”
程北茉硬著頭皮說:“就是……就是……想了解一下他最近的精神狀態。”
張弛回想了下:“狗最近挺正常的啊。”
“是嗎?”
“是啊。”
“你們都聊什麼了?”
“就NBA,遊戲,還說寒假要一塊去滑雪。”張弛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拿了幾串魚豆腐,“男人之間能聊什麼,就這些。”
男人之間……
“你們就光打字,沒視頻嗎?”
“我們哪有那麼膩歪。”張弛搖了搖頭,“小茉莉,你到底想問什麼?”
看樣子,張弛確實什麼都不知道。他既不知道裴頌受了傷,也不知道他剪了頭發。
程北茉用筷子戳著料碗,糾結了一會,最終什麼都沒有問。
裴頌表現得風輕雲淡,或許是他並不想讓彆人知道。
或許裴頌也不想讓她知道。
張弛看她半天都說不到點上,便問:“小茉莉,你是不是就想問,狗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程北茉不想讓張弛太掃興,隻好順著他點了點頭。
張弛一看,嘿,這倆人有戲。
他擼了擼袖子,來勁了。
“這樣,我分幾個部分講吧。”
程北茉終於見識到,張弛的嘴真的是個大漏勺。
他先絮絮叨叨,講了裴頌很多“情史”。
從小到大,喜歡裴頌的女生特彆多。有送情書的,送零食的,下課專門跑來看的,被在半路攔下表白的……一樁樁一件件,張弛如數家珍。
“你都記得這麼清啊?”
“那當然,狗是我最好的朋友。”
狗是人類的好朋友,但人類不一定是。
裴頌的底褲都快被他扒光了。
“等一下。”程北茉半路叫停,“你說這些是……”
“狗太搶手了,小茉莉,你得抓緊啊。”張弛認真嚴肅地勸她,“不過你放心,我用人格擔保,以前的他長了個狗腦袋,隻對拍照籃球滑雪什麼的感興趣,那麼多女生的攻勢,他愣是巋然不動。”
程北茉不自然地僵笑一聲:“我放什麼心……”
張弛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說真的,你們倆絕配,一個比一個嘴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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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第30章 ◇
◎那就補償我吧。◎
張弛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菜品在傳送帶上緩緩移動,張弛完全不挑,什麼都往鍋裡下, 話也沒停,吃東西也沒停。
程北茉有點可憐他的鍋。
“雖然狗這人平時挺拽的,但人家有拽的資本啊, 學習沒得說, 長相沒得說,人品更是沒得說, 他就是嘴上渾,內心還是挺暖的,我是打心眼裡佩服他。我從小到大就沒佩服過幾個人, 狗算一個。”張弛往嘴裡塞了兩塊魚豆腐, “我跟你說, 狗這人挺乾淨的, 圈子也簡單。”
“是嗎,從哪兒看出來的?”
張弛理直氣壯道:“我啊!”
程北茉差點把喝進去的飲料噴出來。
“行了行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張弛抽了張紙抹了抹嘴角, “追他的人很多,狗有自己的原則,從來不胡來,從戴思那事其實就能看出來。”
程北茉點了點頭。
她原本隻是想問裴頌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卻被動知曉了不少彆的消息。
“小茉莉, 我講了這麼多,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張弛自認為講故事有一套, 還是有點波瀾在裡麵的, 是個人都會對他的敘述產生點“哇”“我靠”“不是吧”之類的反饋, 隻可惜程北茉這人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神裡總帶著點兒冷靜和疏離,愣是一點反應都不給。
平靜得讓他心虛。
程北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裴頌確實是個好人。”
張弛差點氣吐血。
張弛心說我口乾舌燥說了那麼多,你發個好人卡就完啦?
程北茉伸筷子在鍋裡撈了撈,夾出一根寬粉,她隨口問:“對了,他有沒有什麼……不良嗜好?”
張弛條件反射似的答:“沒有!絕對沒有!”
“我還沒說是什麼呢,你急什麼。”
“我急了嗎?”
程北茉淡淡地盯著他,緩緩地說:“急了。”
張弛承受不了她的眼神,閃躲著問:“你說的不良嗜好是指什麼?打架?抽煙?看片?”
“他打過架嗎?”
張弛聳了聳肩:“男生哪有不打架的。”
不過下一秒,張弛就為裴頌正名了。
以前一中附近有幾個小混混,每隔一段時間就在學校附近出沒,收學生的保護費。因為一中的學生家庭條件大多不錯,而且書呆子挺多。
有次讓裴頌撞見了,小混混瞧見他身上一中的校服,又看他清瘦乾淨,順便想從他身上敲一筆。
結果,裴頌一挑二,把小混混揍了一頓,下手還挺狠。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混混都沒再在一中附近出現過。
程北茉見過裴頌身上的狠勁,想象得出來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況。
“他這麼厲害?”
“那當然,誰跟狗打架,誰吃虧,他是傷不到自己的。”張弛的語氣還有點驕傲,“那些小混混可能沒想到一中也能有這號人物吧。”
程北茉苦澀地笑了一下。
同樣的話,裴頌也說過。
“狗也不抽煙,而且他特彆討厭抽煙的人。看片嘛,我要是說完全沒有,你肯定也不信。血氣方剛的年紀,又不是什麼大事……”張弛說到一半,自知漏得太多,“其他可真沒什麼了,狗走得正行得端。”
“那他會去那種地方嗎?”
“那種地方?”張弛蹙眉問,“哪種地方?”
“比如……”程北茉頓了頓,“溫泉酒店。”
“去溫泉酒店怎麼了?”張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你們怎麼一提起溫泉酒店,就總是那種語氣,那種眼神呢?”
“你冷靜點。”程北茉趕緊安撫他,“我也都是聽說的。”
“聽說什麼?特殊服務?”
程北茉點了點頭。
她看著渾身毛都炸起來的張弛,有點後悔提到這個話題。
張弛拍了拍腦門:“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種鬼話你們怎麼都信啊?”
程北茉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
張弛把筷子拍在碗上:“因為碧清泉是他媽我家開的!”
程北茉眼前劈了一道雷。
她眨了眨眼,用了好幾分鐘才接受這個信息。
難怪上次他們六個人一起出來玩的時候,張弛提議說要去碧清泉玩。
原來是自家的產業啊。
“小茉莉?”張弛看程北茉在發呆,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
她心裡的某些東西忽然之間就落下來了。
原來一切都是誤會。
他去溫泉酒店,也許隻是為了找張弛。
一切解釋得通了,她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這一趟沒白跑。
雖然想問的一個都沒問,但反而有意外收獲。
張弛還在問她:“怎麼啦?你被嚇到啦?”
程北茉這才回過神來,說:“確實沒想到。”
“外麵的人也真是的,謠言到處飛,我們家做正經生意的,絕對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張弛說,“有時間我帶你們去體驗體驗。”
程北茉擠出一個笑,心想這謠言還是朱倩茹傳出來的呢。
她原本想請張弛吃這頓飯的,不曾想張弛到前台報了個手機號,就自動從卡裡劃了錢。
“我是這兒的VVVIP,能打七折。”張弛把手機裝進口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程北茉覺得不太好:“我來找你,還讓你請我吃飯,這說不過去。”
“客氣什麼。你們女生都是小鳥胃,我吃了那麼多,還讓你付錢,那才叫混蛋呢。”張弛大喇喇地說,“隻要你們倆好,咱倆這頓飯就沒白吃。要是真想謝我,婚禮記得叫我就行。”
程北茉假裝沒聽懂他說什麼,反而叮囑他:“我今天來找你的事,彆告訴裴頌。”
張弛沒急著答應,而是語重心長地說:“小茉莉,你知道兩個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程北茉被他認真的樣子弄暈了:“什麼?”
“坦誠。”張弛拍拍她的肩,“你來找我的事我不會跟狗說的,但這兩個字,你好好想想。”-
程北茉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方麗珍說:“今天回來得有點晚。”
她自然地放下書包,自然地撒謊:“看書看得忘記時間了。”
方麗珍無意提起:“你這兩周自習怎麼沒跟陳韻吉一起?”
程北茉滯了一下,麵無表情地出賣了陳韻吉:“我叫她了,她不去。”
“哦……”方麗珍轉身往店裡走去,“洗手準備吃飯。”
程北茉一愣。
她讓火鍋店的店員噴了去味噴霧,還特意嚼了口香糖,就為除掉身上的火鍋味,卻忘了她回來還要再吃一頓。
方麗珍端了碗炒飯到她麵前,豌豆,胡蘿卜,玉米,蝦仁,蛋液均勻地裹在米粒上,晶瑩飽滿。
隻是,她現在一口都吃不下。
她問:“怎麼是炒飯?”
“哪能讓你天天吃麵?”方麗珍揚了揚下巴,“快吃吧。”
方麗珍轉身到後廚,問程勇:“要不要告訴她?”
程勇想了想:“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徹底彆提了。”
“你不知道,我現在才想起來,茉茉有次放學回來是打車的,就是那男孩送的。上次開家長會,我看見茉茉跟他在操場邊坐著的。”方麗珍歎了口氣,“你不知道,這孩子家裡條件應該特彆好,我就是怕茉茉陷進去了——”
程勇停下手上的活,思考了片刻,說:“我覺得咱們茉茉不像是那種沒有分寸的孩子。”
店裡人不多,方麗珍從廚房出來,坐在程北茉對麵,盯著她。
程北茉被看得心虛,用勺子在碗裡戳了幾下,抬頭笑了一下:“乾嘛看我?”
“我看自己孩子吃飯怎麼了。”方麗珍替她捋了下頭發,“以後自習早點回來,現在天黑得早,不大安全。”
“知道了。”程北茉點點頭。
程北茉不得不接著扒拉那碗炒飯,動作慢得像是要數清碗裡有幾粒米。
“怎麼?吃不下?”
程北茉說:“剛才在路上太餓,買了點小吃。”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給你爸。”
程北茉“嗯”了一聲。
她再抬頭,又撞上方麗珍的眼神。
她總覺得方麗珍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媽,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跟我說?”
方麗珍低頭拍了拍衣服:“我能有什麼話……”
“你的演技還得再磨練磨練。”都寫臉上了。
“其實也沒什麼。”方麗珍見瞞不過去,頓了頓,才說,“就是你那個同學,下午來店裡吃飯了。”
程北茉蹙眉:“我同學?我哪個同學?”
“就市一中轉來的那個。”
裴頌?
程北茉詫異:“他來乾嘛?”
“就是來吃了碗麵。”方麗珍問,“他不是來找你的?”
“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程北茉搖了搖頭,“他說什麼了嗎?”
方麗珍趕緊說:“什麼都沒說。”
“那……可能就是正好路過吧。”
方麗珍乾笑了一聲:“也是。”
“就這事?”
“就這事。”方麗珍看程北茉坦然的樣子,自己反倒像理虧了幾分,訕訕道,“你那同學不錯,挺有禮貌一孩子。”
程北茉心裡有點不安。
裴頌怎麼知道她家麵館在這兒?他來乾什麼?
她用勺子繼續搗著那碗炒飯,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是陳韻吉。
阿吉:【茉茉,大帥比剛才問我,你最近在忙什麼,我要告訴他嗎?】
MOMO:【不要。】
阿吉:【什麼都不能說?】
MOMO:【什麼都不能說。】
阿吉:【好吧,那你到底在忙什麼啊?】
MOMO:【做家教啊,你失憶啦?】
阿吉:【那你去找張弛乾嘛?】
程北茉嘴角抽了抽。
張弛不是才說過會保密嗎?
她沉著氣給張弛發消息,手指快要把屏幕摁碎了。
張弛卻特無辜地回:【你說不讓告訴狗,但你也沒說不讓跟其他人說啊。】
程北茉又手忙腳亂地回到跟陳韻吉的聊天界麵:【我去找張弛的事,你跟裴頌說了?】
阿吉:【說了。】
阿吉:【怎麼啦,不能說嗎?】
程北茉倒吸一口涼氣,用力搓了搓臉。
她已經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找補了。
可現實沒給她喘息的機會,下一秒,手機就開始連續震動。
裴頌打電話過來了。
程北茉沉默地盯著手機,咬著下嘴唇。
她就是去找張弛了,怎樣?
又不是隻是她偷偷摸摸的,他還擅自跑去老程家麵館吃飯了呢。
她接起電話,直接說:“我去找張弛了。”
一副破罐破摔,等待審判的樣子。
聽筒那邊傳來幾聲低啞的笑,笑得她心虛。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時的姿態——慵懶地靠在牆邊,低著頭,下頜線流暢,一隻手抄兜,悠閒恣意。
裴頌慢悠悠地問:“你找就找唄,這麼緊張乾嘛?”
她緊張了嗎?
裴頌答:“緊張了。”
這人能聽見她心裡在想什麼嗎?
他又接著說:“難道,你去找他,是說有關我的事麼。”
程北茉握緊手機,咽了咽口水,到底還是先虛了:“對不起。”
他無所謂地笑了聲:“還真是啊。”
程北茉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昂”。
“真覺得對不起的話,那就補償我吧。”
補償?
程北茉心裡一緊,下意識捂了捂衣服。
作者有話說:
裴狗:你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感謝在2023-01-01 23:42:46~2023-01-02 23:54: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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