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嫁一個普通平凡,能愛護我尊敬我的人,不是娘的希望麼。如此,日後到了嫁人的年紀,我嫁個這樣的人就好。”
羅雪雁握著沈妙的手,心中頓時有些古怪。麵前的少女模樣生的乖巧,性子也溫順,同從前忤逆驕縱判若兩人。自己說什麼,沈妙便應什麼,有這樣一個聽話的女兒本來應當是很高興的,可不知為何,羅雪雁卻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仿佛麵前的臉上不該出現的是這樣溫順的神情,她應該驕縱一點,叛逆一點,活色生香一點,而不是眼下這般順從平靜,讓人莫名的感到心酸。
羅雪雁一把將沈妙摟進懷中,低聲道:“雖然如此,不過你這樣的年紀,喜歡什麼樣的人都不過分。娘知道,能被咱們嬌嬌放在心裡的人,一定是頂頂好的。咱們嬌嬌這麼好,他也一定會愛護尊敬嬌嬌。如果嬌嬌喜歡,便是他不是什麼平凡普通的人,隻要他對嬌嬌好,娘也不會攔著你的。”
沈妙把頭埋進羅雪雁懷中,聲音微不可見:“謝謝娘。”
臘月初八的晚上,又開始下雪了。
本到了年關,天氣漸晴,一連幾日都是日頭。誰知道這天夜裡,竟是罕見的出了一場暴風雪。
定京城街上幾乎一個行人也沒有,商戶們大門緊閉,隻看得到凜冽如刀的北風攜卷大片大片的粗糙的雪粒在空中呼嘯亂舞。
而定京城豫親王府門前,掛著的紅燈籠被吹得東倒西歪,早前在門口燃放的煙火彩布早已被雪粒掩蓋,至於那門口張貼的兩張紅彤彤的“喜”字,被風撕了一半走,剩下的另一半坑坑窪窪,顯得很有幾分詭異。
外頭守著的兩名護衛今日也是得了喜酒,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一人提著手中的酒葫蘆,笑道:“沒想到咱們王府還會有再來一位王妃的日子,當年我可是沒想到,還會有人將女兒嫁進來。”
“嘿,你這不是胡說嘛,那叫什麼嫁進來,分明就是賣進來。王妃又如何,”說話的人往裡頭瞧了一眼,搖了搖頭:“也不知活得了多久。”
“也許還能便宜咱倆呢。”前者嘿嘿笑道,言語間頗為惡意。
“那可是懷了親王殿下的孩子,你若是不要命,就去吧。”另一人道。
“嗤”的一聲,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那拿著酒葫蘆的人問:“方才好像有什麼聲,你聽到沒有?”
“什麼聲啊?”後者酒意朦朧的揮了揮手:“風聲,你彆一驚一乍。”
“今日親王大喜,還是莫要出什麼差池才好。”那人的酒意稍稍醒了些,站直了身子,扭頭往身邊看了看,卻並未看到什麼。
“瞎操心,”另一個護衛笑他:“咱們這是什麼地方,豫親王府!誰敢到這裡來撒野,活膩歪了!彆想太多。咦,”他察覺到什麼東西滴到了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道:“這雪怎麼是熱的。”待攤開手,卻是就著旁邊的火折子看的清清楚楚,哪裡是什麼雪,分明是血!
溫熱的血!
那人嚇得一個機靈,趕忙抬頭往上看,卻見房簷上一具護衛的屍體正瞪大眼睛瞧著他,喉間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來。
“來——”他才方開口,便瞧見麵前一道銀光閃過,隻覺得喉間熱熱的東西噴灑出來,渾身便失去力氣,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當他栽倒在地的時候,瞧見方才還在和自己說話的同伴倒在雪地上,當胸一片嫣紅,連在雪地中蜿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自房簷下竟是又跳下來數十來人,皆是黑衣蒙麵,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又從另一頭跳出兩人,將門前兩具屍體拖走,片刻後,新的“護衛”又好端端的立到了門前。
領頭的黑衣人做了個手勢,一行人便悄無聲息的潛入了王府之中。
豫親王府,親王殿下的寢屋之中,沈清坐在床邊,身子瑟瑟發抖。
豫親王躺在軟榻上,身邊兩個不著寸縷的美貌侍女正嬌嬌怯怯的給他按腿喂食,不時說些讓人耳紅心跳的話。沈清死死咬著下唇,心中湧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恥辱。
她本是高門嫡女,應該嫁給定王殿下那樣豐神俊朗的好男兒,誰知道如今卻是落到了豫親王手中。如今她身為正妻,卻要被這些不知道哪裡來的低賤女人羞辱,要看這些荒淫無恥的畫麵,沈清心中又是怕又是怒,卻更是將沈妙恨了個徹底。
“你該慶幸你懷了本王的子嗣,”豫親王注意到她的神情,麵色一沉:“否則,今日你就不會如此簡單度過。”他欣賞著沈清有些害怕的目光,腦中卻是想起了另一雙清澈平靜的眼睛,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暴怒,豫親王看著沈清,慢慢道:“不過,等你生下本王的子嗣,本王也不會虧待與你,本王府上有許多護衛,這些護衛為本王出生入死,你既然是本王的妻子,也該替本王慰勞他們……”
沈清腦子“嗡”的一聲,幾乎要昏厥過去。豫親王話中的可怕,讓她想到一想到日後,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嗬,本王一定會好好待你的。”豫親王的語氣越溫柔,眼神就越是狂熱,就連身前的兩個侍女都有些發抖。
“抖什麼?”豫親王突然不悅的皺眉,正要說話,左邊的侍女突然一個踉蹌不穩,摔倒在豫親王身上,一雙玉臂恰好將豫親王的腦袋抱在懷中,豫親王還為來得及動作,另一個侍女卻是突然從頭上拔下簪子,刺進了豫親王的喉間。
豫親王慘叫一聲,卻也不是吃素的,“轟”的一聲,兩名侍女被他儘數掀翻在地,他也是有武藝在身,這一下手也是十分狠辣,兩名侍女在地上掙紮了幾下,便是沒氣了。
一邊的沈清早已嚇得目瞪口呆,慌亂之中躲在了桌子底下,豫親王拔出喉間的簪子,那簪子雖然插得不深,到底是流了不少血。豫親王罵了一聲,就高聲道:“護衛!護衛!”
一名護衛忙應聲進來,豫親王踢了一下地上的兩具屍體:“什麼玩意兒,查查是誰。”
“是。”那名護衛俯首稱是,豫親王剛一回頭,隻聽“嗤”的一聲,他低頭,胸中一把銀色刀尖尤帶血跡。
堪堪從他胸口當胸穿過。
方才諾諾的護衛一把抽出刀,豫親王身子一個不穩,似乎想叫人,卻是走了幾步,“咚”的一聲倒了下去。
刀尖鋥亮發光,映著大塊血跡,手法極為嫻熟,仿佛宰殺豬羊一樣,一刀斃命,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護衛看了豫親王的屍體一眼,看向躲在桌子下瑟瑟發抖的沈清:“你是沈清?”
“是、壯士……你是,二哥派來救我的嗎?”沈清目光一亮,看向對方。
那護衛卻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沈清心中有些疑惑,想要出門,想了想,終於是害怕和屋中豫親王的屍體相對,從桌前收拾了些金銀細軟,用布包了起來就要出門。
方一打開門就差點被絆了一跤,燈籠微弱的光照耀下,門前橫著的一眾護衛屍體便顯得尤為驚心。沈清“啊”的驚叫一聲,往外頭看去。
黑暗中,似乎有肅然身影快速穿過,沉重的倒地聲響起,每響起一聲,便讓人心中寒冽一分。豫親王府仿佛陰森地獄,暴風雪讓人看不清外頭情景,然而濃重的血腥味卻像是一張大網,牢牢實實的向人頭上兜頭蓋來。
似乎連雪,都變成了鋪天猩紅。
沈府西園。
白露把窗戶又關了一遍,道:“外頭的風雪可真是大,窗戶都吹開好幾回了,怪嚇人的。”
“可不是嘛,”霜降笑道:“聽老人說,這樣的天氣是老天爺在,要降罪那些罪人呢。看來這一次降罪的人犯得錯事一定很大,這麼大的暴風雪,可是許多年都未曾遇到過了。”
“姑娘看什麼呢?”驚蟄問:“可還是在想白日的喜宴?”
自傍晚回府後,沈妙就坐在桌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坐就是坐到天黑。不知為何,驚蟄總覺得,沈妙像是在等什麼似的。
在等什麼呢?
沈妙搖頭:“再看看。”
看?穀雨和驚蟄麵麵相覷,外頭漆黑漆黑的,什麼都看不清,沈妙能看什麼?
沈妙垂眸,屋中燈火寧靜,外頭風雪廝殺,一夜之間,世上又有多少人命喪黃泉?
沈垣說得對,她從不給自己留退路,所以也從不給彆人留退路。
纖細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敲打著桌簷,仿佛悅耳的節奏,令人想起冷宮中罪婦唱的古怪歌謠。
唱什麼歌謠呢?
唱的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