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定京城的城門口,守城門的守衛一看沈信的腰牌,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沈將軍!”說著就讓人快開城門將沈信一行人迎進去。
羅潭道:“姑父,他們好像很尊敬你啊,看來姑父的官很大。”
沈丘和沈妙卻同時皺了皺眉頭。當日他們離開定京城的時候,那些守衛一個個冷眼看人的嘴臉,巴不得落井下石。如今這般熱情,定然不隻是因為需要他回來震懾秦國那些人的緣故。大約是……受了某些人的指點。
羅潭撩開車簾子往外看,驚歎道:“這就是定京城啊,好大好熱鬨,比小春城的人多多啦。啊,小表妹,你們這裡的姑娘生的真好看,怎麼能那麼水靈呢?天哪,連公子哥兒都白白嫩嫩的。”
她這般聒噪,就有離得近的人聽見,轉頭往這邊看來。不看不打緊,一看就驚叫起來:“是沈將軍,沈將軍回來啦!”
沈將軍回來啦!
沈信在明齊老百姓心中本來就名聲顯赫,這兩年來謝家出事,沈家也搬走,實在讓人生出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甚至在秦國和大涼的人來到定京時,也會倏然生出一種無法自保的卑微感。而這個時候沈信的出現,無疑是讓百姓們有了一個主心骨兒,登時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皆是四處驚歎道:“沈將軍回來啦!”
一時間歡呼的人群聲幾乎要將整個馬車前進的道路都封住,百姓們的呐喊狂熱,麵上也儘是追捧之色。羅潭捂住嘴巴:“天哪,姑父在這些人的心目中聲望好高。”
外頭的羅淩等人卻是麵色有些難堪。有人夾道歡迎固然是好事,被人追捧也不賴,沈信每年凱旋回京的時候,都是這副模樣。可是如今沈信可不是帶著滿身功勳回來的,而是被逐出京後兩年被皇帝召回來的。百姓們的歡呼聲越大,就仿佛打在文惠帝臉上的耳光越響亮,這不是在對著和文惠帝乾嘛。
馬車裡,羅雪雁和沈妙也麵色微沉。尤其是沈妙,目光突然就冷了下來。隻有羅潭還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一心為沈信的威望而欣喜。
道路都被堵成這副模樣,沈信隻得讓身邊的幾個護衛同百姓們解釋,百姓們聞言,雖然還是站在街道兩邊觀望,卻沒有方才那般激動,也讓開了路。
莫擎和阿智先騎了馬去找宅子,就如沈妙說的城南衍慶巷的隔壁有條街道,那上的宅子還不錯。如今沈信的銀子在重組羅家軍的時候花了不少,手頭不如從前寬裕。儘管如此,沈妙想住城南的宅子,沈信還是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馬車便往城南駛去。
離衍慶巷越近,人便越是稀少。隻因為居住在衍慶巷周圍的人大多都時達官貴人,非富即貴,平頭老百姓是住不起那頭的地皮的。方才來迎接的老百姓到了這裡也都散了許多,馬車行駛的順利。莫擎他們很快就回來稟明,已經找到一處宅子,先住進去,回頭再談銀兩。那宅子原先的主人也新人沈信的名頭,並沒有要求交付多少銀子抵押。
待離衍慶巷隻有一牆之隔的時候,外頭忽然起了一陣風,不偏不倚,恰好將沈妙坐著的馬車簾子吹開,飛快的將車簾吹得一飛,又極快的落下來。
沈妙的目光微微一凝,羅潭見狀,問:“怎麼了?”
沈妙掃了一眼馬車簾,搖頭道:“沒什麼。”心中卻暗自警醒,方才有一瞬間,竟是覺得被人窺伺的感覺。那種被人注意的目光,讓人極為不舒服。
遠處某個高樓上,有手持玉笛的年輕男子和女子並肩而立。那女子生的如花似玉,一身金色衣裙,大眼小嘴,滿身珠玉琳琅,這有些俗氣的首飾落在她身上竟也不覺得難看,反而令她有種精致的嬌美。她瞧了一眼遠處的馬車,不屑道:“這就是威武大將軍沈家麼?這樣大的聲望,也不過如此。”
她身邊的男子大約二十出頭,眉目生的與她有幾分肖似。算的上俊朗,卻因為鼻子有些略勾,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不好相與的戾氣。他笑了笑:“能讓明齊皇家都忌憚的,可不是簡單貨色。”
“太子哥哥又說笑了,”那少女眉眼一橫,十足驕縱的模樣:“當初臨安侯府謝家亦是無法無天,到現在還不是如喪家之犬。那謝景行連個全屍都未曾留下呢,保不準沈家就是第二個謝家。”
男子笑了笑,並未接著那女子的話繼續說下去。
另一邊,有人倚在樓頭,鬱鬱蔥蔥的常青樹將他的身影遮掩一半,隻露出一邊流金袍角,一隻手端起麵前茶盞,那手清俊有力,一個白玉扳指落在中指上,襯得整個手都如玉雕出的佳品一般。端著茶盞湊近嘴邊,便又順著瞧到形狀優美的下巴上,薄唇微紅,因沾了茶水而顯得幾分濕潤,卻越發的勾人心魄。
他慢慢彎了彎唇角。
莫擎找的宅子與衍慶巷隔著一條街,轉過一個胡同,就是城南最熱鬨的酒樓商鋪連綿不絕,位置倒是好得很。那主人家也是很好說話,羅雪雁和沈信都是爽快人,主人開的價格也公道,當夜裡就買了地契,將宅子易了主。
結果這頭才剛剛安定下來,宮裡就有太監傳了聖旨過來要沈信第二日進宮麵聖。文惠帝如此迫不及待,顯然是如今真到了情勢危急的時候,接了聖旨,忙碌著將東西搬好後天色已經晚了,吃過晚飯後,因著趕了這樣長久的路終於可以安定下來,眾人都各自去休息。
沈妙和羅潭住在相鄰的院子裡。這裡的宅子不如將軍府寬敞,不過也算得上整潔乾淨,造型彆致。隻是沈信和沈丘有些惋惜,不能在院子裡練兵了。羅雪雁和羅潭還是極為滿意的,沈妙自來就不看重這些,自然沒什麼異議。
結果到了夜裡,羅潭又溜到了沈妙的房間裡說話。
羅潭裹著披風坐在沈妙的榻上,道:“小表妹,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吧。”
“你想說什麼。”沈妙讓驚蟄她們退出去,自己將油燈的燈芯剪短了些,此刻也是無心睡眠,就隨手找了本書放在桌上翻著,卻也沒認真去看。
“沒想到定京城是這個樣子的。”羅潭語氣裡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欣喜:“我在小春城長到這麼大,以為外頭也和小春城是一樣的。沒想到定京城比說書人嘴裡的還要大,還要熱鬨。小表妹,我還有些怕。”
無法無天的羅家大小姐竟然也會有怕的一日,沈妙微笑:“這有什麼可怕的。”
“孤身一人在外,當然害怕了。雖說還有淩哥哥也在,可這畢竟不是熟悉的小春城呀。小表妹,你有過這種害怕的時候麼?當初姑姑姑父在西北,留你一個人在定京城的時候,你害不害怕呀?”
“沒什麼好怕的。”沈妙淡淡答道。留在沈府對她來說並不可怕,因為當初在她眼裡,沈府的人都是足以信任的親人。不知所以無懼,像羅潭說的因為孤身一人在外而感到害怕……當初在秦國的時候,可不就是麼?
想到秦國,沈妙目光閃了閃,忽而又想到今日小二說的話。秦國和大涼的人都來了。前生這個時候,她就是在朝貢的時候見到了秦國太子和大涼的人。大涼那時候已經冒出了蠢蠢野心,明齊皇室一直有所忌憚。而為了製衡大涼,明齊和秦國一直在有所相互試探,直到後來傅修宜登基,秦國和明齊結盟,讓她這個皇後去秦國做人質……而秦國太子皇甫灝是個十分惡劣狠毒的人,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總喜歡與她對著乾,明安公主更是驕縱的讓人覺得可怕。她在秦國那段艱難而屈辱的日子,很多都是拜這兄妹二人所賜。
至於大涼的睿王……沈妙皺了皺眉,當初明齊朝貢的時候,大涼朝派來的使者似乎並不是這位睿王。而是另一位皇親國戚,這位睿王的名聲卻是早已遠播的,是永樂帝的胞弟,卻不怎麼在皇室露麵,外界對他更是一無所知。沈妙前生便是明齊皇後,也對這位睿王殿下知之甚少,傅修宜也未曾多提起此人。
到底還是有些事情改變了。
羅潭沒有注意到沈妙的出神,自顧自的說話:“原先我還想著,有生之年若到定京城一趟,一定要拜會那位明齊臨安侯府謝家的小侯爺,不曾想如今到了,卻是再也看不到。”說到此處,居然有幾分傷感:“怎麼就不曉得等我來了見上一麵呢?”
沈妙微微一愣,兩年裡鮮少想起的身影在腦中倒是漸漸清晰起來。方回定京城尋了個原先宅子的下人說著兩年發生的事情。臨安侯府便是其中一樁大事,自從謝景行死後,謝家軍元氣大傷,謝鼎更是一夜間老了十歲,謝鼎本是向文惠帝請辭官歸去的,奈何文惠帝卻是不許。謝鼎雖說還保著官位,卻是一點兒鬥誌也沒有了,整日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倒是他的兩個庶子,皆是入了仕,在朝中雖然官兒做的不大,卻是風評頗好,想來再過幾年,便也能成為明齊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
倒是謝景行的死訊傳回定京城時,榮信公主去臨安侯府鬨了一回。大罵謝鼎無情無義,好端端的一個侯府沒了玉清公主又沒了謝景行,實在是吃人的魔窟。榮信公主一邊哭一邊怒,幾乎將臨安侯府砸了個乾乾淨淨。而後越發深居簡出,不怎麼出來了。
同臨安侯府交好的蘇家這兩年也是越見式微,莫說是蘇煜,便是那家原本看著前途甚好的兒子也漸漸沉寂下去。總的說來,謝家的式微是隨著謝景行的隕落一道的,百姓提起來也是惋惜不已。
風流少年,桀驁英勇,本在戰場上英姿矯健,最後卻死的慘烈。也難怪明齊的姑娘們聽到謝景行的死訊時,皆是哭的不能自已。
沈妙瞧著那跳動的火苗,斂下眼眸,一轉眼卻瞧見羅潭已經倒在榻上,呼呼的睡著了。
羅雪雁用梳子將長發梳開,她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頭發卻仍然又黑又亮,一根白發也無,抵得上二八少女了。
沈信脫下厚重的甲衣,聽得羅雪雁道:“明日進宮,我心裡總覺得一墜一墜的。”
“怕什麼?”沈信走到她身後,按住她的肩膀,寬慰道:“咱們又不是頭一次進宮,莫不是你害怕樂?彆怕,還有我在。”
“我哪是怕這個。”羅雪雁白了他一眼:“咱們這次回來,你我心知肚明。宮裡那位怕是心中有疙瘩的。原先我與爹說過此事,爹說,怕就怕陛下拿東西牽絆住咱們沈家。”
沈信眉頭一皺“夫人此話是何意?”
“嬌嬌和丘兒如今可還未成婚呢。”羅雪雁提醒道:“若是在小春城這兩年,他們兩個成了親倒也還好,總歸了卻一樁心事。可是沒想到皇上的聖旨來的這麼快,如今咱們沈家重新得勢,京中怕是不少人都看的緊,皇上會不會為了綁住沈家,拿丘兒和嬌嬌的親事做文章?”
沈信嚇了一跳:“這怎麼行?胡鬨!”無論如何,沈丘和沈妙的親事,在沈信眼裡都決不容許參雜政治的私心。更勿用說利用他們的親事將沈家置於彆的勢力之中。
“丘兒便罷了,我覺得嬌嬌卻是等不了。”羅雪雁道:“嬌嬌如今都十六了,小春城那頭不說,咱們定京城裡,這個年紀到了該說親的年紀,說親了等兩年到了十八,嫁人正合適。得趁著宮中沒消息的時候給嬌嬌定下來。”
“這麼急?”沈信遲疑道:“這周圍哪有什麼好人家?更何況還要了解對方人品。”
“你覺得……”羅雪雁看向他:“淩哥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