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2 / 2)

然而到底是個小姑娘,就如同她的小字一樣,沈嬌嬌,本應該嬌養著長大,她卻必須被迫成長。從來沒顯示過脆弱不代表真的沒有脆弱,比如方才她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眼眸中流露的絕望足以令人震動。

她抓著他的衣襟,渾身都在顫抖,仿佛經曆了巨大的可怖,但是她卻又在頃刻之間,恢複成平日裡端莊的模樣。像是受了傷的猛獸,卻要時時刻刻彰顯著自己的強大,因為一旦被敵人發現了傷口,就會被不留餘力的斬殺。

謝景行迷惑,他不是良善之人,亦有常人沒有的狠絕,但每每麵對沈妙的時候,總會留那麼一分餘地。從第一次見沈妙開始,其實他的姿態都是退讓的。他在讓著她。

但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就好像他故意說雨未停,不過是為了看著她睡著一般。她明明很害怕,卻要逞強,他也就隻能裝作不知道的模樣。

雨停了,他將杯子給沈妙掖了掖,放下紗簾,離開了屋子。

床上之上,沈妙睫毛微動,卻沒有睜開眼。

與沈宅一牆之隔的宅子,如今已經被睿王一並買下。謝景行從裡走出來,等在外頭的鐵衣和南旗趕忙跟上。

“宮中的帖子,重新接了。”謝景行道。

鐵衣一愣:“主子不是說不去?”

“改主意了。”謝景行掃了他一眼。

鐵衣連忙稱是,心中卻是狐疑不已。那帖子是宮中幾個皇子給下的,一眾明齊的皇子和大秦的太子,謝景行是不想攙和到其中,直接給拒了。怎麼如今又突然想到去了。鐵衣又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自家主子,隻覺得謝景行眉眼都帶著冷意,心中更加納悶了。

謝景行目光微冷。

沈妙的夢裡,其實不止喚了羅雪雁的名字,還有定王傅修宜。

再也不要喜歡傅修宜了……他唇邊忽而泛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喜歡?

喜歡過,總歸是一個讓人覺得礙眼的詞。

定京城冬日的驚雷,讓第二日迅速轉冷。仿佛一夜之間便到了深冬,人們議論起昨夜的那場大雨,俱是說來的有些突兀。

“沒想到雨說來就來,倒是忘了院子裡的那些花草,畫意想起來的時候,好幾盆都碎了,那些花平日裡都是精心侍弄的,這麼一來倒是可惜了。”陳若秋一邊替沈萬整理著衣裳,一邊說起昨夜的大雨。

陳若秋自來都是要講究幾分雅致的,便是那些花兒草兒也是找些特彆稀缺的品種。沈萬有些心不在焉的聽著,目光卻沒看向陳若秋。

陳若秋注意到沈萬這幅模樣,就笑著問:“老爺可是有什麼心事?”

沈萬回過神來,看著陳若秋道:“我想著,玥兒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陳若秋心中“咯噔”一下,卻是笑道:“我曉得的,一直在替玥兒物色合適的人家,不過這人家麼總也得慢慢挑才是,不能糊裡糊塗的將玥兒嫁過去,老爺你也心疼。”

“都已經物色了這麼久了。”沈萬這一次卻沒被陳若秋敷衍過去,他板著臉道:“自玥兒十六開始,已經整整兩年。旁人家的姑娘便是沒有出嫁的,也都定了人家,玥兒再這麼拖下去,日後再想找到合適的人家也就難了。前幾日我給你的那幾戶人家,都是不錯的。我看過,門當戶對,府裡也沒太多糟心事,玥兒嫁過去也不吃虧。”

“話雖如此,”陳若秋勉強笑了笑:“隻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得讓玥兒熟悉熟悉才是。”

“兩年了,每每與她說些人家,她都推辭。你這個做娘的也縱著,”沈萬目光犀利道:“咱們府上雖然也不差,可是玥兒心氣也太高了。若是打了什麼不該打的主意,將咱們這一房都搭了進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沈萬的目光頗有意味,陳若秋的心中打了個突。沈萬又不是傻子,沈玥整日這個不嫁那個不嫁,做父親的自然也會心生疑惑。沈玥一心戀慕的變便是定王傅修宜,沈萬若是知道,隻怕不會饒了沈玥。

“有些人家不是我們能高攀的起的。”沈萬話中有話:“還是讓玥兒腳踏實地,趁早絕了不該有的念頭。否則這麼泥足深陷,再想出來可就晚了。”

陳若秋出了一身冷汗。和沈萬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此刻她幾乎可以斷定,沈萬一定是知道了沈玥的心思。可是沈玥的脾性陳若秋再清楚不過,當初沈妙還在的時候,沈玥就一心在定王身上,如今沒了沈妙,沈玥隻怕更會不死心。要沈玥嫁給旁人,隻怕沈玥抵死也不會同意的。

“可是老爺,”陳若秋還想為沈玥爭取一把:“玥兒眼下年紀還小,有些事情急不得。您從前也是疼她的,這一回不能體諒一下麼?”

沈萬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陳若秋,目光竟是有些失望。他道:“夫人一向識大體,怎麼到了如今偏拎不清楚。定王這人絕非表麵上看的這般簡單,以前大房還在的時候,沈家兵權在握,定王或許有所忌憚。如今大房分家,我和二哥兩人皆是文臣,仕途平順,定王不會重視。定王娶妻,定會娶有利於他的妻族。玥兒於他意義不大,他又怎麼會讓玥兒做正妻,最多不過側室罷了。就算玥兒得了他的歡心,一個側室怎麼與背景龐大的正室鬥爭。到時候,吃虧的還是玥兒。”

陳若秋聞言倒是驚出一身冷汗,她原以為沈萬不讚同沈玥嫁給定王是因為在奪嫡一事中,並不看好定王。可是如今看來,沈萬對定王的評價竟不是一個普通男人,而是懂得權衡利弊的。這樣的男人很難有真心,便是有真心,要陳若秋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嫡出的女兒給彆的女人伏小做低,陳若秋也是不願的。

她道:“原來如此,是妾身想的不周到。老爺處處為玥兒著想,我卻還埋怨老爺……都是妾身的不是。”

“也勿怪你。”沈萬歎息一聲:“玥兒如今的脾性比從前驕縱了些,你要讓她好好收拾,省的日後多加麻煩。那些京城裡的好人家子弟,我先前讓手下整理了做成冊子,等會讓人給你送過來。你挑一些,改日讓玥兒去見見人家吧。”頓了頓,他道:“這事真的拖不得了。”

陳若秋方才得知此事,這回倒是和沈萬站在了同一處上,當即就答應了下來。等沈萬上朝後,那冊子送了回來,陳若秋仔細的一個個盤點著,覺得合適的就令人做個記號,竟是真的打算讓沈玥去見見人家了。

卻沒看到秋水苑中,外頭掃灑院子的丫鬟裡,有人悄悄地放下手中的活計出去了。

沈玥手中的毛筆驀地一頓,一道長長的墨痕瞬間出現在還未完成的畫上,畫麵本是好看的山居秋暝圖,卻在青空之上突兀的出現一道墨跡。可是她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問氣急敗壞的追問麵前的丫鬟。

“你說什麼,娘要給我選婿了?”

“回二小姐,”那丫鬟低頭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已經在冊子上選出了好幾個人,派人送去了帖子,想著過幾日應當就會帶著二小姐一起拜訪的。”

“混賬!”沈玥氣急敗壞的將筆一摔,也不知道是在罵誰,原先溫柔優雅的模樣此刻全無,周圍的丫鬟俱是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誰都知道這個二小姐看著文文弱弱地,處置起看不過眼的下人卻是一點兒也不會留情。

沈玥露出煩躁的神色。

她如今已經十八了,十八歲,在定京城中,是可以出嫁的了,便是沒有出嫁的,也該都定了人家。可她到現在都還沒許人家,她是才情無限的才女,又生的好看,性情溫柔聰慧,喜歡她的男子數不勝數,可她想嫁的人隻要一個,那就是傅修宜。

定王傅修宜,是皇子間年紀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到現在都還未曾娶妃的一個。當初沈妙對傅修宜一見鐘情,為傅修宜的風姿所迷惑,焉知沈玥又何嘗不是?或許那樣的男子,天生就是讓人迷眩的存在。他沒有皇子那些古怪的脾氣,又年輕俊朗,更是天潢貴胄,大約是明齊除了皇帝外最尊貴的男子。沈玥一直覺得,隻有自己才配得上傅修宜。所以當初沈妙不知廉恥的將愛慕傅修宜的事情公諸於眾的時候,沈玥覺得沈妙這是侮辱了自己的心上人。

好在傅修宜待沈妙卻是極為冷淡,到了如今,沈妙和傅修宜之間什麼都沒有,這讓沈玥舒了口氣。當初她偷聽沈萬和沈貴說話,說傅修宜為了取得沈信的兵權,委屈娶了沈妙也是有可能的。她惴惴不安了許久,恨不得世上沒有沈妙這個人,好在後來沈妙自己放棄了。

眼下沒了沈妙和自己爭,為什麼自己的爹娘卻來逼自己。

“我要去跟娘說,我不嫁!我不嫁!”沈玥站起身來,將桌上的筆墨紙硯胡亂一掃,顯然是氣的狠了。周圍的丫鬟連忙跪了一地,卻是無人敢勸。

另一頭的彩雲苑中,有人也聽到了動靜。

彩雲苑比起兩年前的熱鬨,如今蕭條了許多。自從任婉雲死後,沈貴又傷了子孫根,沈老夫人大怒,不許沈貴再納亂七八糟的女人回府。沈貴破罐子破摔,曉得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和女人生出孩子了,回府看著院子又覺得心煩,乾脆日日流連青樓往返,這彩雲苑中的女人,除了下人外,便隻剩下萬姨娘和沈冬菱二人。

沈貴曾經有兩個兒子,比起三房來,都能算得上是子嗣興旺,可惜到了現在,卻隻剩了一個庶女,無論如何,沈冬菱都是沈貴唯一的血脈了,下人們待沈冬菱和萬姨娘二人便也尊重起來。

“外頭吵吵嚷嚷的又是鬨什麼呢?”正在做針線活的萬姨娘抬起頭來,這兩年她過的不錯,比起從前的唯唯諾諾來,看著倒是硬氣了不少。

門口的小丫鬟便道:“回姨娘,是二小姐因為三夫人要為她選婿發脾氣呢,這會子正往秋水苑趕過去。”

“嗤”的一聲,萬姨娘笑出聲來,搖頭道:“這二小姐妹妹都要為此事發火。”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神一黯,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的沈冬菱也是沈府的姑娘,年紀和沈玥差不了多少。可是沈老夫人看不上庶女,沈貴根本就不管院子裡的事。沈冬菱的身份不高,這麼久了都極少有人來說親,便是有來說親事的,也儘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家,一看不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她這頭為沈冬菱的親事犯愁,那頭有人管的沈玥反而還不滿,投胎果真是積了德的事情。

正想著,卻見屏風後的沈冬菱站了起來。她身量長了不少,身材苗條修長,眉眼尖尖的模樣,很有萬姨娘當初唱旦角兒的那幾份風姿。

“你去哪裡?”萬姨娘隨口問了一句。

沈冬菱道:“姨娘不是一直操心我的親事嗎?”

萬姨娘一愣,不曉得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等了兩年,現在,這個機會來了。”沈冬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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