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京城的將軍府,原本是花團錦簇,看在外人眼裡也隻有尊崇的份兒。但凡提起將軍府,眾人想起的便是威武大將軍立下的汗血功勞和馬上英姿。
不過自從兩年前大房和沈家分家,被沈家族裡除名之後,將軍府就以一種旁人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落下去。雖然沈貴和沈萬極力以自己的仕途想要再撐起將軍府的昔日榮光,可惜文人和武官的路子本就不同。文人靠的是腦子和嘴,要想得到功勳,反而長久得很。武官卻不同,打一場仗,削幾個敵首腦袋,就可以令萬民敬仰。
將軍府衰落下去後,雖然還有個名頭,卻不如從前那般引人關注了。這幾日好容易又重新引人關注,卻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最讓人詫異的便是眼前這一件兒了,不知何時起,市井街坊中流傳起一則傳言,便是沈家三房的三老爺沈萬打算休妻。
沈家三個兒子中,除了沈信以外,沈貴雖圓滑卻太好女色,反而做事不甚清楚。沈萬卻和自家二哥不同,他潔身自好,對女人並不過分好色,雖也會和同僚們在歡場逢場作戲,卻並不會弄出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兒。本人又極愛惜羽毛,平日裡看在眾人眼裡,倒是個人情世故練達,又很有才乾的人,若是再熬個些年,大約位置也會越走越高的。
而那些官家太太們待沈萬也印象不錯,不為彆的,就因為沈萬極為寵愛妻女,後院中一個彆的女人都沒有。那些官家夫人各個院子裡難免都有些糟心事兒,待陳若秋從來都是又嫉妒又羨慕,畢竟這樣隻待一人好的夫君也不是日日都能遇到的。
誰知道便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沈玥都已經出嫁的時候,陳若秋和沈萬卻突出生出了休妻一事。
市井中傳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就道:“可不是呢,聽聞是因為沈三夫人無子。你看呀,如今沈府裡一個孫子都沒有,總不能就此絕後吧。沈二老爺一房一房的往府裡抬姬妾便不說了,曾經總歸也是有過兩個兒子的。三房可是從來一個兒子都沒有,難怪如今會急了。”
“說起來也是,沈三老爺好歹仕途不錯,這樣偌大的家業,日後連個可以繼承的人都沒有,也實在是可惜。”
“那陳氏自己肚子裡不爭氣,這麼多年都生不了兒子,還不讓自家夫君納妾,真是好生無禮,尋常百姓人家斷沒有這樣的說法。若我是沈三老爺,必然也是受不了的。”
“竟連納妾也不讓麼,嘖,如此無德又善妒的婦人,偏還無子,也算是絕無僅有了,沈三夫人真可憐。”
整個定京城裡流傳的傳言都是站在沈萬這一頭的,陳若秋原先是定京出名的才女,又出自書香門第,在貴夫人圈中極受歡迎。可是這一次,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原先那些奉承或與她交好的婦人,都是不約而同的指責她的不是。或許是從前陳若秋在眾人麵前活的太過幸福而令人妒忌,如今那幸福一旦有了迸裂的趨勢,眾人便樂得幸災樂禍或是落井下石。
沈府裡,陳若秋“砰”的砸爛了麵前的白瓷花瓶,花瓶在地上濺起了碎片,滿地都是渣滓,陳若秋仍舊不解恨,將桌上的茶杯也一起掀翻在地,詩情和畫意俱是大氣也不敢出,任由陳若秋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無恥無恥!”陳若秋尖叫道:“那對奸夫淫婦逼我至如此境地,竟還是我的不是?可笑!愚蠢!”
外頭的流言都是對陳若秋不利的,陳若秋又自來好麵子,總是自詡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如今被人說成一個善妒無子的潑婦,如何甘心?
“定是那個賤人在外頭胡亂說的。”陳若秋咬著牙道。她和沈萬說起休書,本就是賭氣之言,為的也不過是嚇一嚇沈萬罷了。誰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怎麼的就被傳的小街小巷人儘皆知,幾乎是將她和沈萬推到了無法緩和的地步上。最讓人心寒的是,到現在沈萬都未曾來看過她一眼。
“定是那個賤人攛掇著老爺!”陳若秋的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沈老夫人如今是故意抬舉常在青跟她作對,如今沈玥不知去向,沈萬又被常在青蠱惑,偌大一個沈府裡,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怕是整個定京城,都覺得她才是理虧的那個人。陳若秋的心中倏爾生出了一股孤軍作戰的無力感。
“夫人,如今老夫人下了命令,接下來究竟怎麼做?”畫意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要麼就讓常在青以貴妾之名進門,要麼就讓沈萬賜自己一封休書,無論是哪一樣,都是陳若秋不能接受的。可是在沈府,她又的確是無力地。
對於沈萬的愛此刻全然一點一點變成了恨,她猛地站起身來,冷笑一聲,道:“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沈家其辱我,難道我還要從了不成?收拾東西,我要回陳家!”
陳若秋回娘家了。
陳家老爺是典郡吏,本就是負責修繕明齊宮中大大小小的文書,因著是文職又博覽群書,所以陳若秋才一直以書香門第自居。況且陳老爺年輕時候也的確是當朝解元,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
陳若秋嫁給沈萬,也是存了陳家和沈家聯姻的意思,當然當初也是沈萬自己挑中了陳若秋。陳老爺雖然不是護短之人,卻十分注重家族名聲,尤其是那股故作清高的派頭幾乎和陳若秋如出一轍。因此陳若秋被休或是得了善妒的名聲,陳老爺心裡肯定是不爽利的。陳家和沈家,注定有一場扯不清楚的官司了。
沈妙從驚蟄嘴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正在燈下看書。驚蟄道:“眼下三夫人已經回娘家了,此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若是他們查出來那些流言是姑娘放的……又會如何?”
那些市井之中的流言,不是常在青放的,也不是沈萬放的,更不是沈老夫人放的,而是沈妙放的。
沈妙和三房相處了一輩子,知道陳若秋雖然自命清高,又深愛沈萬,可惜也不是個腦子蠢得。剛剛發現沈萬和常在青的奸情必然會氣憤難平,衝動做事,可是後麵轉念一想,想清楚了,在沈萬麵前做些委屈之態,沈萬對陳若秋也不是全然不念舊情,總會軟下一兩分。到時候常在青進了門,陳若秋和常在青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總歸陳若秋不會這麼輕易的敗。
倒不如放些流言出去,陳若秋心中更加憤怒,與沈萬的關係火上澆油,這樣才會達到不可修複的地步,女人的報複心十分可怕,挑起事端來才會更有趣。這不,陳若秋果真被逼急了,才會回娘家。
走出這一步,想要再回頭,就很難了。雙方心裡都會有裂痕,破鏡重圓,那是戲本子裡才有的故事。沈妙覺得,前生她在後宮許多看不清楚的事情,如今換了一個角度,以局外人的身份來看,倒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將彆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即便那是仇人,她的心情也並未有多好,或許是因為她也會想到,當初楣夫人看她的時候,是不是就如同現今她看陳若秋的眼光。
“放心吧。”頓了一會兒她才道:“沒那麼容易被查出來的。”她將此事交給灃仙當鋪去做的,既是收了銀子,季羽書就一定會給她打點好。灃仙當鋪在定京城做了這麼久的生意,不會連這點事都不明白。
驚蟄便不說話了,瞧見外頭的窗戶沒關,就要起身關掉,一邊去一邊還道:“穀雨怎麼成日都忘了關窗,這天寒地凍的,冷風進來,若是姑娘身子受寒怎麼辦?”
“等等。”沈妙叫住她,看了那窗戶一眼,道:“先通通氣,屋裡悶得很,等會兒我自己關。”
驚蟄見沈妙堅決的模樣,雖然心中有些狐疑,這屋子如此敞亮究竟是哪裡悶了,卻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又替沈妙煎了油燈的燈芯,道:“姑娘也早些休息。”
驚蟄退了出去。
沈妙瞧著那微微晃動的燭火,就要端起來走到塌邊去,剛走到一半,那燭火卻像是被什麼彈了下,猛地晃動了一番。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許久不見的戲謔慵懶,道:“不是特意給我留著門,怎麼就要睡了?”
沈妙回頭,青年撐在窗台上,一手支著下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漫不經心看過來,慵懶又迷人,即使是昏暗的夜色也無法讓人忽視他本身的光芒。他見沈妙微怔,身形一閃,便進了屋內,自然奪過沈妙手裡的油燈,走到小幾前坐下。
動作行雲流水的仿佛是進自家屋子。
“你回來了?”沈妙問。
“嘖,”謝景行盯著她,似笑非笑道:“怎麼,想我了?”
沈妙倒是習慣了他輕佻又曖昧的言語,乾脆不再理會他。自己也走到小幾前坐下,謝景行挑眉道:“陳若秋的事,你做的不錯嘛。”
沈妙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謝景行的眼線遍布定京城,更何況灃仙當鋪季羽書本來就和謝景行有些關係。沈妙這頭讓季羽書出去散布流言,隻怕那頭季羽書就告訴了謝景行,沈妙如今也不在意了。
“難怪當初常在青來定京,你是這麼個態度。”謝景行卻是自言自語,又看了一眼沈妙,語氣說不清是欣賞還是喟歎,半真半假道:“真是心狠手辣。”
沈妙不置可否。謝景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也不知從哪裡變了一個匣子出來,丟到沈妙懷裡。
沈妙險些被那匣子砸到,隻覺得不大的一個匣子沉甸甸的,下意識接住一看,便見匣子外殼上還雕著一隻大老虎。虎頭活靈活現的,倒是有幾分憨態可掬,然而張牙舞爪的模樣又十分凶悍。想到謝景行養的那隻叫做“嬌嬌”的白虎,沈妙忍住心中一口氣,將匣子打開。
甫一打開,差點被匣子裡五光十色的東西晃花了眼。便見那沉甸甸的一匣子,俱是些做工精巧的華貴首飾。莫說是這滿滿一匣子,便是單獨的拿出一個來也是價值不菲。好端端的,謝景行送她首飾做什麼?沈妙便看著他搖頭道:“我不需要首飾。”
謝景行道:“這些都是價值難求的。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買些首飾怎麼了?”
沈妙想了想,問:“或許灃仙當鋪可以當。”
謝景行被她噎了一噎,蹙起眉頭問:“你很缺銀子?”
“銀子多總歸是好事,許多打點門路都要銀子,日子久了,難免也緊巴巴的。”沈妙坦然道。如今麵對謝景行,不如從前一般警惕,便說的十分煙火氣了。反正謝景行手眼通天,有些事情不告訴他他也能自己查到,何必藏著掖著這般麻煩。
謝景行聞言,卻是從袖中摸出一方圓圓的玉牌模樣的東西,道:“這是金玉錢莊的行令,拿著這個,取多少銀子都行。”他隨手將玉牌扔給沈妙,有些不悅道:“彆整日沒什麼眼光。”
沈妙:“……”她好歹前生也是做過皇後的人,金銀寶物見了不少,便是少年期間被二房三房養成了些庸俗的品味,後來在宮中,在秦國,到底也算見識不淺,如今卻被寫幾個星說“沒什麼眼光”,倒是真正的有些憋屈了。不過……她拾起玉牌,玉牌不知是用什麼玉料做的,晶瑩剔透,摸起來又冰涼入骨。沈妙知曉謝景行說話必然不會說謊,這玉牌果真是能在金玉錢莊提銀票的,隻是金玉錢莊是明齊最大的錢莊,便是皇家有時候都會在其中往來。謝景行如今是大涼的人,竟然來這種東西都能弄到,未免太過深沉。
沈妙將玉牌還給謝景行,道:“無功不受祿。”
謝景行饒有興致的盯著她,道:“還真有骨氣。”他點頭示意沈妙看那匣子,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首飾,你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