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開始替高裶操心, 讓宋問有些哭笑不得。
宋問:“人家既然是和離,就是自己的選擇, 哪有什麼可憐的道理?也不是你們該關心的。”
眾學子立馬噤聲。
宋問道:“既然你們已經查到這裡,那之後, 又該怎麼做?”
眾學子麵麵相覷。
他們能怎麼做?將此事上報?可是禦史台也不需要吧?
馮文述道:“之後?之後不是與我們無關了嗎?我們還應該做什麼?”
宋問:“你們查到這裡,不妨設想一下, 假使你們現在有時間, 有能力,那麼下一步應該怎樣去做?”
馮文述了然,答道:“自然是派人去錢塘查清真偽。當年的公文記錄,鄰裡知情人, 總能找出些許貓膩。另外還可以去高家一問真假。他們既然與高侍郎關係疏遠, 那麼眼見實情暴露, 不想引火燒身,應當會說出實情。”
宋問:“好。假使你們的猜測真是正確的, 而你們如今身為大理寺的成員,你們該如何判決?”
眾學子沉默片刻。因情理與法理開始猶豫。
這也才是從一開始,困惑的原因。
趙恒歎道:“按律來講,理當處以死刑。”
另一學子道:“可高侍郎其實也沒做錯什麼,隻是檢舉了上官而已。而刑部尚書的罪責,經查不是確有其事嗎?難道檢舉也有錯?那往後, 人人皆怕引火燒身。”
“這是兩件事,不可同類而語。”梁仲彥道:“此事與他是否檢舉上官無關。根源還是他自己身份作假,蒙騙眾人, 甚至官至刑部侍郎。這確實是死罪。”
“可是,高侍郎除卻此事,又做錯了什麼呢?”學子激憤道,“朝廷大小官員成千上萬,真正能做到己身端正,恪儘職守的,又有幾個呢?高侍郎當年在硤州便素有賢名,之後調到長安,我也未聽聞過他不好的傳言。家中簡樸,無所積蓄,斷案複核也從未出過差錯。即不結黨營私,也不獨斷專行。若要問什麼是好官,能做到這樣公正的,已經算好官了吧!”
宋問趴在桌上,定睛看著他們。
學子也偷偷看向她,想從她的表情中察出一二。
宋問微笑著點點頭,鼓勵的示意他們繼續。於是眾生便越發有信心,挺直腰背侃侃而談。
“不錯,‘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追根究底,難道不也是因為,若身為平民,此事牽扯高官,高侍郎冤情難訴,才出此下策?那錯的,就不僅僅是高侍郎,還有那些視百姓疾苦於無物,屍位素餐,享樂當道的人,他們才該是罪大惡極!”
另一人道:“不錯。何況,高侍郎最終選擇的,還是以律法繩之,並未處以私刑。刑部尚書,或是那些被他彈劾的人,受到處罰,不都是因為他們自己犯下的過錯嗎?”
趙恒道:“照你這樣說了,高侍郎的罪名,難道不也是因為他自己犯下的過錯嗎?”
“‘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學子道,“莫非天下人都要殺他?若是百姓知道實情,那麼觸怒天下人的,究竟該是誰呢?”
馮文述:“並非萬事皆可以情理度之。律法豈同兒戲?”
學子:“墨守成規,才該為後人所恥笑吧?譬如為父而死的申生,如今天底下有幾個人會讚頌他的孝道呢?”
梁仲彥:“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你不能混為一談!”
宋問拍了拍手,打斷眾人道:“論詭辯,你們如今已經很有我的風範,”
孟為道:“我們這不是詭辯。我們是真如此認為。”
“所以,你們的結果究竟是什麼?”宋問道,“死罪,舉左手。認為應當法外開恩,再做定奪的,舉右手。”
眾生稀稀落落的開始舉手,超過大半的人認為,高裶罪不至死。
宋問頷首,示意他們放下。鋪平衣擺,兩手放在膝蓋上,朗聲道:“方才你們說的,我要提醒一點。律法森嚴,與墨守成規,是兩件事。勿論是什麼時候,對什麼事,你們若是要討論律法對不對,合不合理,那永遠不會有一個結果。‘非天子,不議禮,不製度,不考文。’做事之前,最重要先認清自己的身份,君君臣臣,不可逾矩。做你們能做的事,做你們該做的事。”
“你們可以替他找出一百個理由推脫,可是其實,心裡也明白,他犯錯了。縱然死罪可免,活罪亦是難逃。”宋問道,“一個人,若有理由,他就可以去犯錯嗎?因為受到傷害,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去報複嗎?冠之以正義為名的罪行,難道就不是罪行了嗎?那由誰來判定正義呢?誰來判定善與惡呢?永遠沒有這樣的道理!說到底,這就是私怨。不過是換了個好聽名號的私怨。不過是更正大光明一些的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