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橋信很少回憶那件事,被信賴的,可靠的幼稚園老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裡三天三夜,怎麼可能是什麼美好經曆。即使記憶早就變得模糊了,可當時的情緒仍然刻骨銘心,是讓照橋信一接觸到全然黑暗的環境就會神經緊繃的心理創傷。
但這創傷早就痊愈了,被時間,被填滿的心臟的另一個存在壓得死死的。
但事發太突然,照橋信毫無心理準備,他跌入了一無所知的環境,雖然並沒有受傷。
空間裡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照橋信僵在原地很久,直到一隻手握上了他。
奇異的,照橋信突然就回想起了發生在地窖裡的某些細節,明明以往都像被封印了一般探尋不到。
關在地窖裡的第一個小時,照橋信抽噎不止。
他在被綁架的時候對老師露出了楚楚可憐的表情,以往人們都會先一步感到良心難安,即使沒做錯什麼都會反思是不是自己嚇到了照橋信,但是這招對老師不管用,他反而露出了更變態的嘴臉。
驚懼,茫然,對世界認知的改變,被打破的膨脹和傲慢,讓照橋信用了最原始的發泄情緒的方式——哭。但哭也不願意大聲哭,因為他討厭腦袋空空的猴子,腐爛的人型生物,惡心的幼稚園老師,對其示弱一次就夠了。
忽然,地窖裡又被丟下來了一個人,那道熟悉的成年人嗓音罵罵咧咧的說道,“哪裡混進來的小鬼,這可不是偵探遊戲。”
地窖足有兩米的高度,那個孩子重重摔下來,趴在地上痛呼。
借著微弱的光線,他下意識迅速打量起陌生的環境,疼痛讓他的眼眶立刻濕潤起來,即將滾落的眼淚卻因猝然看到角落裡的照橋信而滯住了。
那個男孩兒抱著膝蓋,微低著頭半埋著一張倔強的,滿是淚水的臉,但比起狼狽可憐的神態,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憤恨的盯著上方的眼神。
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眸子,被情緒溢滿更加令人震撼,僅被注視就覺得……全世界都在眼前了。
光亮隻出現了很短的時間,照橋信抽噎得太久,不想哭了反而停不下來,他的聲音漫上了痛苦之色,手腳逐漸變得麻木。
地窖的氧氣本就稀缺,照橋信的大腦開始昏沉,他不對勁的聲音終於讓另一個男孩兒發現了異樣,然後——
一隻手捂住了照橋信的口鼻。
很輕柔,但照橋信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要呼吸,停下來。
神經性抽搐讓照橋信覺得無比疲憊,剛靠過來柔軟身體比冰冷的牆麵溫暖多了,他閉上眼睛忍耐著不適,竟然不知不覺靠在那個男孩兒的懷裡睡了過去。
陪伴這個詞在他們身上尤為顯現了出來。
他們兩個在地窖裡相擁著取暖,卻隻能用觸摸來傳遞信息。
沒錯,用簡單的肢體語言。
照橋信發現自己的同伴不會說話。
他們相遇的第三個小時,照橋信還情緒低迷著一聲不吭,他剛做了再也不和人交流的決定,因為沒人不會因為他的外貌產生好感,而他覺得被他外貌所吸引的家夥都是膚淺的笨蛋。
地窖裡安靜得能把人折磨瘋,最後是照橋信先撐不住向他搭了話。
他的同伴不知為何對黑暗封閉的環境還算適應良好,也格外安靜。
“你為什麼會被丟下來?”藍發男孩兒聲音沙啞的問道。
“……”
他沒有得到回應。
“……喂……”
半晌,照橋信發現自己的手被拉起,掌心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
他啞聲了一瞬,然後梗住了。
他,照橋信,幼稚園即將畢業,還不會寫字。
不、會、寫、字。
這一刻,小小的照橋信完全忘記了被綁架的恐慌,隻剩下不懂文字的無助和茫然。
半晌,同伴寫完字了,似乎在等著他回應,照橋信遲疑著,緩慢說道,“……我不會寫字。”
“……”
他好像也無措的頓了一下。
但是地窖裡的三天並不沉默,困境是最能拉近人心的東西,照橋信現在記不得他當時都說了些什麼,但那個環境下,傾訴是唯一能緩解壓力的方式。
能稱得上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同伴凡是睡著必做噩夢。
那個孩子每次呼吸急促的每次被驚醒,照橋信都會摸摸他汗濕的腦袋,然後用格外輕柔的語調念道,“好了好了,魔鬼已經被哥哥趕跑了……”
照橋心美還是經常哭鬨的嬰兒時,照橋信都會這樣對她。
能嚇到天使的一定是惡魔,而哥哥就是戰勝惡魔的勇士。
同伴每次都能在他的安撫聲中平靜下來,然後輕微顫抖著鑽進照橋信的懷裡,他的身量其實比照橋信大一圈,但蜷縮成一團時,照橋信便能輕鬆把他抱住。
綁架他們的男人一天會打開三次地窖的門,然後丟下囫圇準備的食物,企圖讓缺水斷糧的兩個孩子把它們當恩惠,如同被圈養的寵物。
他們不是沒想過反抗,因為男人偶爾會心情不錯的打開地窖的門,從上往下的用觀賞的眼神打量照橋信。
“你什麼時候會長大?”他用詢問的語氣自言自語,“太小了,不過也好,這樣你才會對我唯命是從,果然被你需要的感覺好極了。”
他的言辭一度讓照橋信聽到類似的音色就犯惡心。
他們需要梯子上去,而男人必須下來。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男人在第三天夜晚掀開了地窖的門,湧進來的空氣中滿是嗆人的酒味,他放下一架粗糙的木梯,腿腳不穩的踩了上去,整個人顯得笨重且遲鈍,兩個孩子對視一眼,故意推動梯子,讓男人摔了下去。
大點兒的孩子推舉著照橋信上了梯子,讓他走在前麵,沒有任何推脫的時間,照橋信抬著酸軟的手腳用儘力氣往上爬,木梯的間隔對他而言過於遠了,照橋信踩空了兩次,全靠同伴在身後護著,他爬到一半,忽然發覺能讓他安心的氣息消失了,緊接著是驚呼和劇烈聲響,照橋信愕然回頭,和他一起被困了三天的黑發男孩兒被拉了下去。
男人粗暴的掐著孩子的脖頸,把他按在了地上,抬手就要毆打。
照橋信對上了那雙掩在男人身下的灰藍色眼睛,那裡麵盛了痛苦之色,但他定定的望著照橋信,焦急幾乎要化成語言脫口而出,
跑!
快走啊!
還愣著乾什麼!
照橋信從樓梯上跳了下去。
同伴的神情凝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再次躍入危險的照橋信。
披著外麵的燈光,照橋信靠自身重量狠狠踩上男人的背,隻不過立馬被掀翻了。
地窖裡落滿了灰塵,擺滿了雜物,摔飛出去的照橋信被男人抓著腳腕拉近,揮手毫不猶豫的將剛撈起的木板砸向男人的頭。